第59章異種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隨著時間一點點逝,南海秘境之內本來就亂七八糟的狀況愈發讓人找不出一點條理了。
盧景琮每天都在擺他那個小羅盤,也不知道究竟在算什麼。
這麼過了三四天,阮梨還略好一點,梁始終不得好好調養,傷勢已開始有復發之勢,一行人不得不暫且找了個地勢較高的石崖落腳。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在倒黴的時候連喝涼水都會牙,剛剛過了不知長短的“一夜”之後,周遭重新明亮起來、幾人也結束調息準備出發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周遭的境況全都變了。
腳下本該是方圓數十里內地勢最高之處,可此時卻赫然成了一塊低谷,四周巍峨巖壁聳立,其高足有百丈,四下合圍,鏡面般嚴絲合縫地把他們給困在了這新產生的石坑底下,而頭頂井口般的一小片天空上,雲氣翻滾,好似正在醞釀什麼。
以姜雲舒之警醒,也沒能察覺到如此鉅變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她心中一沉,無端地就想起了早先遇到的那片“下刀子”的雪域,很是擔心天上再掉下點什麼東西來。
她既覺出不善,正要說話,卻見何喬已當仁不讓地又開始眼淚汪汪,頓時一陣頭疼。
梁十分過意不去,抱歉地衝姜雲舒笑了笑,趕緊把何喬攬到身邊,跟哄小狗似的拍了拍她的腦袋:“阿喬你別添亂,別怕,肯定沒事,沒事啊!”姜雲舒眼不見心不煩地轉過頭去對阮梨說道:“我怕等會可能還會有變故,你們在這等等,我先上去看一眼。”說著便祭出紫晶劍。
下一刻,不光是她,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紫晶劍剛剛被召出來,便“鏘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何喬這回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瞪大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結巴道:“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你、你的修、修為沒了?”姜雲舒好懸沒岔了氣,白了她一眼:“長點心吧,哭包!沒看見我剛從手鐲裡取東西麼!”何喬“哦”了一聲,十分心寬地拍拍口,鬆了口氣。
她這副傻乎乎的樣子連阮梨都看不下去了,便站起來,拿著梁的御空法器試了一回,又防患於未然地研究了下何喬的銀絲練和姜雲舒的蛇蛻長鞭,半晌,神微沉道:“攻擊法器的靈力被封,也都不能用了。”這可真是個雪上加霜的“好消息”眾人一籌莫展之時,盧景琮驀地說道:“我來試試笨法子。”言罷,靈元運轉開來,猛一提氣,腳尖在石壁上點了幾下,借力向上攀去。可鏡面般的石壁實在太過光滑,他只到了距離地面五十丈之處,便已力竭,連忙用了個輕身訣,在空中一個迴旋,這才平穩落地,沒被摔成個餅。
他面很不好看,搖頭道:“不行,石壁堅硬,手指兵刃都不進去,一旦力竭就無能為力了。”他望向姜雲舒:“我記得你是風行靈,可有辦法?”姜雲舒見其餘幾人目光熾熱,起身苦笑道:“那天哄傻小子的話你也信。我是五靈,其中湊巧有風靈罷了,我盡力而為,你們別抱太大希望。”雖如此說,天空中越來越異常的雲層卻令她不敢有絲毫懈怠。
可她想得再好,也抵不過境界不足,全力施為之下僅僅比盧景琮多向上騰躍了不足十丈,而她雖能憑自身之力短暫浮空,卻也只是個花架子,實在不足以支撐她上浮到頂。
一行人便都無計可施地面面相覷起來。
忽然,盧景琮猶豫地望了姜雲舒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耳居然有點泛紅。姜雲舒奇怪地看回去,兩個人一邊言又止,另一邊卻不明所以,從最初搭夥開始到此時,半年裡第一回毫無默契。
好一會過去,盧景琮率先敗下陣來,尷尬道:“我在想,要是你我一起行動,你在半途給我搭一把手,說不定我能上去…”姜雲舒就明白他為什麼這般尷尬了,敢情是要拿她當踏腳石,不覺得這人面皮也實在太薄了點。
這主意雖然簡單,但聽起來卻相當有效,於是她想也沒想地點頭應承下來,又略一思忖,說道:“稍等片刻。”她從儲物手鐲裡翻了幾套衣裳出來,幾下子扯成布條,首尾相接起來,算了算長度,又扭頭衝何喬說道:“來,把你那兩條布帶子給我用用!”銀絲練失了靈力,無法隨意延長縮短,但卻比內嵌了防護陣法的衣裳布料還結實,一連串接下來,總算湊夠了七八十丈長。
姜雲舒把這製濫造的繩索到盧景琮手裡,與他並排站定。
其他幾人退開幾步讓出地方來,阮梨自覺地倒數道:“三,二,一,上!”兩人猛地一蹬地面,離弦之箭般向上衝去!
姜雲舒第三次輕點石壁時,約摸著距離差不多了,餘光瞥向盧景琮,果然見他去勢已漸停滯。她驀地一旋身,凌空頓住身形,猛一拉繩索,將他帶到了自己身邊,一手環抱住他的,又拼力上浮了一小段,低聲道:“我準備好了!”盧景琮面通紅,但動作卻毫不遲疑,就在姜雲舒鬆開手的一瞬間,抬手在她肩上按了一下,隨後趁著她彎下身,在她背上輕輕一踏,身形扶搖直上。
姜雲舒順勢落回地面上,活動了下肩背,一抬頭,便見遙遠的頭頂上一條簡陋布帶垂了下來,不由鬆了口氣,對阮梨說道:“你帶梁道友先上,我墊後。”阮梨沒說什麼,抿微一頷首,將行動不便的梁背了起來。
在她們上去之後,何喬也哭哭啼啼、一步三回頭地被拉到了坑頂,姜雲舒被那眼神看得渾身不舒服,總疑心何喬好像覺得她要捨生取義了似的。
偏偏好的不靈壞的靈,姜雲舒正要上去的時候,突然覺得腳底下微微震動起來,一粒細小的沙礫落到地上,濺起了一點灰塵。
姜雲舒:“…”怎麼她認識的人都跟化了形的烏鴉似的!
她剛腹誹一句,就見石壁突然毫無預兆地裂了開來,原本平滑而堅硬的幾面巨石像是小童手中的爛泥一般,眨眼間就被擰得亂七八糟,本該十分結實的繩索被兩面石壁中間裂開的縫隙夾住,隨後往下一錯,硬生生地被扯斷了。
頭頂遠遠地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盧景琮的臉上頭一次也顯出了驚慌,看他的樣子,簡直像是要再跳下來似的。
地上的震動越來越劇烈,連石壁都開始明顯抖動起來,最初零星一兩顆的落石更是幾乎要連成一片。
姜雲舒本想在情況更加危急之前攀援石壁而上,卻不想半空太過兇險,一個躲避不及,就被一塊碗口大小的石頭砸中肩膀,她跌落下來,接連踉蹌幾步,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穩,險而又險地躲過另一塊稜角分明的大石。
盧景琮失聲道:“承明!”他猛地往前一衝,幾乎就到了深坑邊緣,卻在最後關頭被身後的阮梨和梁給拼命拉住了。
姜雲舒瞧見這一幕,心中驟然縮緊,連忙大喝道:“都給我躲開!別他孃的下來找死!”說話間,落石又大了不少,最大的幾乎有臉盆大,若是砸到要害,只怕就算有真元護體,也少不了去見閻王。
姜雲舒覺得她這輩子真是跟石頭犯衝,在地底下挨砸,到了海里還得挨砸,實在是年不利…
她神繃到極致,狼狽不堪地在紛落如雨的石塊之間騰挪躲避,不停地有零碎的石頭擦過甚至打到她的身上,她卻連停下歇一口氣都不敢,只能橫下心忍耐著越來越密集的疼痛,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汗水讓她的視線模糊起來,頭頂何喬的哭聲與盧景琮的大喊也好像越來越遠,像是被從她耳中剝離出去了一般,她牙關緊咬,甩開進眼中的汗水,極力堅持,然而即便如此,卻仍愈發清楚地覺到腦中那繃緊的弦撕裂般地疼起來…
她剛又踏出一步,避開了當頭砸下的石塊,卻未料到一塊石頭撞在參差扭曲的石壁上,“啪”地一聲碎成了兩半,直直朝她飛過來。
姜雲舒暗道不妙,她想要趁著飛石未至,先一步從兩塊石頭中間穿過去,頭中卻突然一陣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她心裡“咯噔”一下,只能勉強側身讓過要害。
但就在此時,異變陡生,正當疾飛過來的石頭堪堪要觸及她的肩膀時,她周身猛地一震,就好像有什麼一直潛伏在身體裡面的東西一下子復甦了,眼睛依舊是她的眼睛,可原本雜亂無章的落石卻突兀地在她的視線之中顯出了微妙的規律。
她彷彿陷入了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態,那些到處亂飛的碎石上頭彷彿牽出了錯的絲線,軌跡陡然明晰起來,她盯著近的飛石,腿雙微微一彎,兩塊石頭在千鈞一髮之際擦著她的頭髮和左耳飛了過去,她順勢向後錯了半步,重新站了起來,但躲避的步伐卻驟然放緩了許多。
何喬以為她已經力竭,哭得更慘了幾分。
但姜雲舒卻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她好像在一時間分成了兩個人,原本的自己在透過一層朦朧的霧氣遠觀一切,無論是肢體的動作,還是心臟的搏動都能夠受得到,但卻都像是來自極遙遠的地方,給人一種虛無之,而另一個新生的自己卻面無表情,更鮮有情緒,只是如游魚一般確而從容地在無數的落石之中穿行。
開始還有幾塊細小的砂礫擦過她的額角和手背,但很快地,連這些微不足道的傷痕都不再增加了。直到落下的石塊已將近磨盤大小時,她忽然抬起頭,嘴角竟詭異地出一抹笑意來,隨即猝然發力,斜向上騰身而起,就在下一塊石頭落至頭頂時,驀地一翻身,擦著它的邊緣折向另外一側,腳下同時輕輕一點橫亙石壁的一道裂口,再度向上竄起數丈。
上方几人被這突然生出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何喬也忘了哭,雙手掩住嘴,愣愣地望著底下難以置信的景象。
不過須臾,姜雲舒就踏著最後一塊落石,飛身躍出了深坑,飄然落在了眾人身邊。
她依然有些神情恍惚,雙眼雖睜著,目光卻是散的。
何喬上前說話,卻被盧景琮和阮梨一起攔住。盧景琮驚魂甫定,臉煞白,聲音也乾澀得像是兩塊鏽鐵摩擦似的,極輕聲地說道:“別打擾她,她不對勁。”何喬頓時不敢出聲了,做賊似的偷偷指了指姜雲舒,做口型反問道:“怎麼會不對勁的?”其他人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都默然無語,可這是姜雲舒卻突然從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境界之中離了出來,她眼神一凝,見到幾人古怪的神,不由怔愣道:“怎麼了這是?”說完,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詫異道:“不對,我不是在坑底麼?怎麼上來的?”她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安靜了下來,唯獨何喬奇怪地圍著她轉了半圈,驚訝問道:“你不記得了?”姜雲舒仍覺得一陣陣的頭疼,腦子裡好像有些零碎的片段閃過,得費上好大力氣才能抓住一兩片,許久,她才模模糊糊地把整個過程拼湊起來,臉不住一變。
葉箏說的話驀地又迴響起來——鍾浣體內孕有惡種…這個小丫頭就是鍾浣再世!
她陡然一個靈,下意識地低頭看向雙手,手指纖細白皙,上面殘留著幾道淺淺的疤痕,確定無疑就是她自己的手,可是毫無理由地,她卻分明覺得有什麼開始變化了,就好像在她的身體裡面,即便剝開血也無法察覺的地方,有一顆久遠之前埋下的種子終於開始生出了第一道鬚似的。
姜雲舒被這個念頭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心裡有些混亂,突然就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了。
再看身邊的人卻全都關切地看著她,姜雲舒茫地張了張嘴,她想要笑一下,若無其事地道一句平安,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而就在此時,盧景琮突然道:“你肩上受傷了,去那邊安全的地方,我給你正骨。”他說完,不給人反對的機會,便把她給拽到了一旁。
何喬急忙喚了聲:“盧大哥。”想要跟過去,卻被梁拉住,眨眼道:“傻丫頭,有點眼力見!”何喬就只好不情不願地退了回去,眼巴巴地瞅著兩個人走到遠處一塊巨石後面。
姜雲舒還有些沒緩過來,連肩上脫臼的疼痛都像是隔了一層什麼,毫無實在。她默默地等著盧景琮給她接好了骨,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道:“如果我不是我了…”但這個古怪的問題只說了一半就沒了下文。
姜雲舒驀地一咬舌尖,把剩下的那些字句嚥了下去,那些令人煎熬而又無措的情緒在心裡密密地纏繞了無數層,依舊沒能散去,但她卻突然意識到,整件事對她而言其實已經毫無意義。
她會擔心,就證明原本的她還在苟延殘,而若有一天她真的變了,無論是變成了葉箏所指的禍妖孽,還是瘋了傻了…哪怕是變成了個人人稱道的大聖人,這份憂慮就都變成了個不值一提的笑話。
——在她真正被體內潛藏的東西噬的時候,“姜雲舒”這個人就已經死了,而到那個時候,她的那些故人們想要如何處置這副軀殼,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她心裡便豁然透徹起來,無論是多年來對於所謂“宿慧”的隱憂,還是當初在明珠島上那些難以道盡的委屈與憤怒,就都漸漸地淡了下去,最終全部化為了一縷有些哀傷與無奈的坦然。
姜雲舒便安靜地笑了笑,把那沒完成的問話變成了句平淡的陳述:“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你們莫要心軟,若我做出任何不軌之事,直接殺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