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草木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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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了狼群的追捕範圍,幾人總算能歇一口氣。
那個重傷的女修也終於醒了過來,服藥調息大半之後已經能細聲細氣地說上幾句話了。她叫梁,是仙樂門一位長老的獨生女兒,被千嬌萬寵地養在門派裡十八年,沒想到頭一回出來歷練就差點丟了命。
而她還算走運的,在她身邊,最後一位同伴的生命已永遠停滯在了韶華正好之時。
姜雲舒和盧景琮一前一後走回落腳處,每人都抱著一大堆易燃的乾草枯枝,默不作聲地放在了空地中間。
何喬又開始低低地啜泣起來,梁靠在阮梨肩頭,眼圈也紅了,卻強忍著不落下淚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已沒了氣息的同門好友,像是要將她的樣子永遠記在心裡似的。
阮梨衝姜雲舒二人點了點頭。
盧景琮便彎下,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屍身抱起來,年輕女子的身體輕盈柔軟,表情平靜,若不是肢體異常的鬆弛冰冷,簡直宛如生人。
何喬的哭聲驀地挑高了一個調子,連忙把手攥成拳頭抵入牙關死死咬住,細細的血跡順著雪白的手指淌下來,她卻好似渾然不覺,生怕聲音太大、不小心驚擾了死者的安寧一般。
阮梨空著的一隻手攬住她的肩頭,難以隱藏的悲愴從她面上浮起,良久,才再次微微一點頭。
盧景琮輕輕地將屍體擱在了乾柴垛上,姜雲舒走過去,以指為梳,仔細地理順她略有些凌亂的鬢髮,又用衣袖把她臉上的灰塵血跡擦拭乾淨,一切都做完之後,退後兩步,鄭重地行了一禮,隨後掐訣引火。
烈火轉瞬便包裹住了那道纖細而冰冷的身體,煙塵與熱在噼啪作響的燃燒聲中直衝雲霄。
梁顫抖著伸出手去,像是要接住一點散開的火星,而就在那點火星在手心熄滅、化為黑灰燼之時,她終於再也忍不住,轉頭伏在阮梨肩上失聲痛哭,悲聲道:“李師姐若不是為了救我…”眾人都沒有做聲,只沉默而肅然地注視著熊熊火光——在這個時候,無論是怎樣的安都沒有了意義,逝者已矣,過往一切的美好與殘留的遺憾都隨著這一把火煙消雲散,活著的人唯一還能做的,就只有記住她,讓她曾經存在過的痕跡更長久一點地保留下去。
而幾乎就在秘境中幾人為故人送行的同時,仙樂門掌門也得到了弟子傳報,她周身氣勢一凝,鐵青著臉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此等大事,自然不會有人故意謊報,但堂下弟子卻仍不由自主地遲疑了一瞬,才垂首道:“回稟掌門,十前尚無異狀,但今長生臺開啟供人掃灑時,卻…弟子聽到傳訊,已同幾位師妹前去再三確認過,李師妹的魂燈…確實已經熄滅了。”掌門默然退後幾步,坐回了椅上,仙樂門沒有外門一說,整個門派上下不過只有四五百人,每一個年輕弟子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她一生沒有過道侶,也沒有過兒女,可門下每一人卻都像是自家子侄一樣…
可憐修行道上,卻時時都在上演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殘酷猶勝於紅塵之中。
她心中一慟,但劇烈的疼痛卻立刻被已經悉的麻木替代,她便深了口氣,又追問道:“和她同行的其他人呢?”那弟子立即答道:“暫時並無異狀,李師妹之事應當只是偶然。”掌門卻不以為然,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黯然一嘆:“那幾個孩子從小就在一起,一人遭難,其他人怎會坐視不理,我只怕她們三個也…”她話音收住,強打神道:“那邊有新的消息麼?”那弟子愣了下,試探著問道:“掌門指的,是哪一邊呢?”這簡單的一句問話,卻似乎引燃了掌門人一直強壓著的焦慮與怒火,她猛一錘桌面,怒道:“自然是南海秘境!我管那清玄宮的小王八蛋去死!”弟子發覺自己觸了逆鱗,只好縮著脖子訥訥道:“還是沒有消息,從幾個月前到現在,一直就沒有人從秘境裡出來過,聽說有些門派已經派出幾位真人前去探查了,弟子也聽從您的吩咐傳訊稟報了綠綺長老,長老說會親去查看,但至今沒有迴音。”她偷瞄了掌門一眼:“可要弟子再請幾位真人去…”仙樂門掌門了眉心,恨鐵不成鋼地嘆道:“綠綺都沒法子的事情,再找那些仨瓜倆棗的晚輩過去,是要給人家加菜嗎!罷了,你下去吧,我…”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凌亂腳步,另一個與之前那人服飾相似的弟子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比手畫腳地驚慌道:“掌門!稟掌門,那、那個,花開了…不對,不是花,草也長出來了,還有樹…”她顛三倒四說了半天也沒說明白,掌門便更覺心煩,打斷道:“從頭說!究竟怎麼回事?”那弟子這才慌里慌張地把一團亂麻的思緒理了理,再開口時,總算嘴皮子利索了點:“掌門,地裡好像入了,草木全都發芽了,有人還看到了花苞!”時值早二月,草木萌發乃是常理,可這傳訊的弟子卻跟活見了鬼似的,鬢邊冷汗涔涔。
掌門氣息也是一滯,神凝重:“果真?!”說完,不待對方回答,便起身道:“我去瞧瞧!”仙樂門地處東北蒼莽山脈之間的一片狹長山谷之間,四季如,山水柔緩,頗有世外仙境之,但唯獨地一帶卻終年酷寒,樹木凋零、花草枯敗,即便一線之隔的外界是融融夏,被符陣隔開的地內部卻依舊停滯於冬季,終年毫無生機。
而此時,這麼一片死地之內,卻果真如傳訊弟子所言一般,從符陣邊緣開始漸漸有細微的綠意延伸進去。
草木似乎是枯敗得久了,連綠都綠得不透徹,葉子發黃打卷,草窠之中罕見的幾朵豆粒大小的花苞更是蔫頭耷腦,像是個細胳膊細腿支撐不住腦袋的大頭怪嬰似的…
可即便如此,也依舊是如假包換的鮮花綠草。
仙樂門掌門入道五百餘年,見多識廣,可看到眼下場景,卻依然愣了半天,連南海秘境的事情都暫時忘了,她轉頭惑地衝身旁的一人說道:“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夢呢?”旁邊的人便乾咳了一聲。
——那竟然是個男人的聲音。
掌門這才回過神來,看清了身邊的人,居然是在此駐守了兩個多月的清玄宮來客、據說是已故寒石長老的大弟子,雁行真人。
是個人就知道他看起來雖然冷冰冰的,實際那副護犢子的格與他師父如出一轍,可想而知丹崖長老特意派他來“就含光真人擅闖仙樂門地之事致歉”究竟為的是什麼。
仙樂門掌門今剛經了一波三折的心情就更不痛快起來。
可無論她作何想,久違了的意依舊在緩慢地朝著地中心蔓延,邊緣處最早緩過來的一叢小花苞甚至已經漸漸舒展開了柔的白花瓣。
一隻悍不畏死的蜂晃晃悠悠地飛過去,落在了上面。
眾人皆是一驚,掌門忽然排開眾人,大步走上前去。她在地符陣邊緣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而後試探著再次踏出了一步。
仙樂門的女弟子們從上到下都不由屏住了呼。
但等了一會,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掌門又往裡走了幾步,可過去恨不得連只蚊子都不肯放進去的地符陣卻好似癱瘓了一般,始終沒有反應。
而就在有幾個膽子大的女修躍躍試時,就突然見到一個人影從陰暗而茂密的林木深處緩緩地顯出身形來。
那個人影似乎有點悉,但卻又十分陌生,仙樂門掌門抿了抿嘴,不動聲地盯著他走近。
雁行真人忽然低聲喚道:“…師弟?”靠近地邊緣的林木漸漸稀疏,陽光透過錯橫斜的樹杈,照亮了來人的容貌,果然正是闖入地兩月有餘的葉清桓。但和以往相比,他卻分明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雖然面貌身形依舊,但原本的一頭青絲卻彷彿染了霜,全都變成了死灰一般的澤,長長地垂至地面,讓他像個詭秘的山魈林魅似的,而他的雙眼也清亮明澈得極為異常,其中像是映出了整個人世紛雜,卻偏偏又絲毫不染塵寰。
他拖著腳步,慢慢走到雁行真人面前,自然而然地問道:“東西帶來了麼?”雁行眉頭微微蹙起,卻沒說話,單手托出了一隻半尺見方的紅玉匣。
葉清桓抬起手,指尖搭在玉匣表面紋理繁複的符陣上,輕輕摩挲了兩下,將一隻覆霜的布囊放了進去,而後輕聲說:“我歇一會。”他話音剛落,整個人就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雁行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像是已經習慣了這人層出不窮的作死花樣,僅僅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將暖玉符匣收了起來。
他拖著死狗似的毫無知覺的葉清桓,實在沒法正兒八經地行禮,便只好對仙樂門掌門點了點頭,很是嚴肅又冠冕堂皇地說道:“含光師弟誤闖貴派地,在下身為兄長亦有管教不力之責,實在抱歉,不過師弟如今這般…還望掌門網開一面,先容在下帶他回門派養病。”仙樂門掌門被這番毫無誠意的說辭氣得肺都快炸了,忍無可忍地怒道:“‘誤闖’?‘抱歉’?‘網開一面’?嘿!我還沒找你們算賬呢,你倒先編排起我來了?——一對小王八蛋,拿我們家地當後花園似的逛,完了還強詞奪理,丹崖那老狐狸是嫌我活得長了,故意派你們倆過來想氣死我是不是!”她罵著罵著,卻又覺得哭笑不得,自己就先繃不住了,連忙一板臉,擺手道:“行了,滾吧滾吧!沒皮沒臉的玩意,少在我面前礙眼!我今天忙,等回頭騰出空來再去盯著那老狐狸收拾你們!”看起來十分不苟言笑的雁行真人一點也不生氣,立刻從善如地帶著葉清桓滾了。
剛駕起雲駕,就聽後面追來一聲:“慢著!”他一回頭,見仙樂門掌門抬手拋來只藥瓶,罵道:“趕緊給那混賬玩意吃了,別半途死了,再把黑鍋扣到我頭上!”雁行真人抬手接住,在雲駕之上深深一禮,這才離開。
從仙樂門往清玄宮需得一路向西,若不趕時間,大約得走上一個半月,雁行見葉清桓始終不醒,便一邊給丹崖長老傳訊,一邊索在雲駕上給他調理起來。
約摸過了半個月,他剛再一次收了功,就見葉清桓睜開了雙眼,左右看了看,神間依舊有些恍惚,聲音也略略有點沙啞:“釘子在你那?”雁行眉間隱含憂,頷首道:“我收在師叔給的符匣中,你不必擔心,先顧著自己的身體就好。”葉清桓又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雁行似乎很習慣他這東一榔頭西一錘子的風格,並未多想,回答道:“二月十八。”葉清桓便沉默下來,好半天才自言自語般重複道:“二月十八…”他在心裡短暫地計算了一下,又轉向雁行:“南海秘境還有四十多天就要徹底關閉,雲…我徒弟回門派了麼?”若有可能,雁行實在不想提起這事,但他太清楚葉清桓的執拗,躊躇片刻,還是實話實說道:“去年入冬之後,南海秘境就出現異常,先是隻許進不許出,最近一兩個月,連入口都封閉了。”然而漫長的昏睡讓葉清桓的腦子還有點恍惚,他一時沒聽明白,下意識地說道:“我是問你,我徒弟有沒有…”他說到一半,突然明白過來了:“她被困在秘境裡了?!”雁行別開目光,知道這時說什麼都沒用,便索閉緊了嘴等他自己想通。
可葉清桓怔愣了一會,卻突然往腕上瞥了一眼,然後猛地站起身來,指尖一線墨閃過,便將素問劍抓在了手裡。
雁行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你要幹什麼!”葉清桓道:“我去找她。”雁行不悅地阻攔道:“胡鬧!先不說承明現在是不是還活著,就單看你現在的狀況,你覺得自己還折騰得起麼!”葉清桓若能聽別人的話才是見了鬼,他置若罔聞地把胳膊回來,垂下眼眸,淡淡道:“死不了。”說完,不給對方再次挽留和阻止的機會,便御劍轉向南方絕塵而去。
雁行一把沒抓住他,氣得簡直要嘔血,想了想,也調轉方向追了上去,只盼自己能多看著一點,別讓他真把自己給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