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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俺就使套白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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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不想殺你,也不想看見你,你滾!滾!從今天起,咱們啥都兩清咧---”芒種跪著不動。

花五魁氣得通身發抖:“咋?還不滾?你是人不?你是人,不是狗,狗才賴著不動哩!別說瓣兒她有事體,就是沒事體,這個家也不容你咧,俺…

俺做主替瓣兒把你這個喪門星休咧!你滾,死在外邊去!咋,還不動?再不動俺就碰死在這屋裡!”花五魁說罷,做著樣樣要往桌角上撞。事到如今,芒種不得不走了,他聽著師傅句句戳爛心窩的怒罵,覺得腔子裡被掏得一乾二淨,一陣昏眩的辰景,趴在地上磕了九個響頭。

這是實實在在的九個響頭,芒種搖晃著站起身,額上血模糊。花五魁看都沒看,將頭扭向別處。

“啪啪---”

“啪啪---”就在芒種往外屋走的當口,有人拍打院門。

芒種和花五魁心裡都是一動,兩人愣怔片刻,同時躥出屋來。芒種跑在前面,問也沒問“刷”地拉開門閂。

***門外,站著笑的花瓣兒,身後還有一個瘦高的年輕人。芒種看著花瓣兒的笑樣樣,憋攢了半天的擔驚受怕和委屈一下子放散出來,腿腳軟了軟險些癱在地上,右手急忙扶住門框。

借了月光,花瓣兒看到芒種額上一片黑血正往下淌,嚇得驚叫道:“哥,頭上這是咋磕的?”芒種沒法回答,有氣無力地問:“這半天你上哪兒咧?”花瓣兒把身後的年輕人拉到芒種和花五魁面前,歡喜地說:“這是九中教音樂的林先生,多虧他把俺領到宿舍躲避,要不沒準也讓當兵的抓進大牢咧!”花五魁拱手道:“多謝林先生,請屋裡坐。”林先生擺擺手,客氣地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林某本該早些將令愛送回來,當兵的後來見人就抓,情況危急,所以請她在宿舍裡避了避風頭。”花瓣兒歡喜地說:“爹,林先生原來是北京城裡的名角哩,京戲唱得好聽極了!

他還有個黑盤盤,用針一劃,裡面就出來人唱戲咧!”花五魁曉得女兒說的是留聲機,笑著對林先生說:“有福之人生在大邦之地,林先生從京城來,千萬莫笑俺這小地方的人,小女年幼無知,讓你見笑咧。”林先生客氣地道:“哪裡哪裡,如果再想聽,可去九中找我,京劇名角的唱片我那兒差不多都有,告辭!”林先生說完,轉身走了,芒種方才一直注意這位留著分頭的年輕人,借了月光,見他眉清目秀,身上說不出來的透著一股高貴之氣。

尤其是那口地道的京腔,說得圓潤、好聽,不知咋的,突然覺得自己灰頭土臉的。林先生一走,花瓣兒拉了花五魁和芒種的手“嘻嘻”笑著說:“你們急壞咧不?”兩人都沒說話。花瓣兒沒看出兩人面異樣,依舊笑嘻嘻地對芒種說:“好在今天有驚無險,誰也沒事體。

剛才俺回來碰見師姐,她說行頭傢伙有著落咧!”芒種心裡狂跳不止,眼淚險些拱出眼眶。不管受了多狠毒的臭罵,秧歌班的家當總算沒有丟,他不虧欠師傅了。

他心裡只有對白玉蓮不盡。要不是她,自己真的死上十回八回,也難解師傅心裡的憤恨。她是咋樣找到那些東西的?想想下午自己瘋了樣樣地來回折騰,白玉蓮也肯定吃了不少苦。

他曉得這一切都是為他,她是他命裡的貴人和恩人。以後咋樣對她好,才能堵平這份恩情的虧空?芒種想著想著,眼淚自作主張地下來。他怕花瓣兒看到,急走幾步出了院門。花瓣兒緊追出來,悄聲喊道:“哥,你上哪兒哩?”芒種默不做聲,腳步邁得越快。花瓣兒緊跑幾步:“是不是生俺氣咧?”芒種走著搖搖頭。花瓣兒追上來拉住他的手:“到底咋咧?”芒種停住腳步,頭卻沒回,冷冷地說:“俺哪兒有臉說?問你爹去!”說完,甩開花瓣兒徑直朝東而去。

***缺半塊臉的月亮張了張手,便把躺著睡的河堤摟個滿懷。芒種跨大步一路向東走來,確信身後沒有花瓣兒的追趕,半後悔半解氣地停下,一股坐在河堤上,望了南天愣神。

好久沒見過這麼讓人痛快的月亮了,它雖然缺了半塊,但與地裡燃了一天兩宿的那盞棉籽油燈相比,亮得清澈、透明,不由讓人對著它吐一口心中的悶氣。堤上沒有風。柳枝紋絲不動。河裡鋪滿了散碎的銀子,一寸一寸向東買著光陰。

芒種仔細盯著那些閃亮的片片,心裡憤憤不平。他覺得自己還不如這河裡的水,它們要麼往地裡滲去,要麼一直向東方。

他呢?他要滲回地裡就是死,如果不死,他向哪兒哩?芒種第一次有了無家可歸的悲傷,突然膽小起來。

眼神不由透過柳樹往南岸那片靜穆之地望去。河的南岸被月光罩得蒼茫一片,那裡埋著數不盡的孤魂野鬼,埋著解不開的恩怨情仇,他啥辰景也會埋在那裡?

芒種不敢想,因為腦子裡念想起一群群白衣白褲的人們,誠惶誠恐地抬著棺材往南岸挪移的景緻,就覺得害怕。

那些人好歹還有打幡送葬收屍的,如果自己從此落他鄉,說不定會熱死、凍死、餓死在哪條道上,或是哪座破廟裡。

芒種從家裡出來的辰景,並沒想到往哪兒去,只曉得咬牙出來顯現自己的志氣。如今,這個家還有啥讓他留戀的?養大他的師傅和他斷了關係,也就等於花瓣兒和他斷了關係。

他留戀花瓣兒?如果花五魁不是養大他的師傅,他還會不聲不響地“娶”著她這樣一個沒有的女子?花瓣兒是他心裡的人,如果沒有花五魁的絕情,他備不住這輩子也不會說半個“休”字。

可偏偏因為一場戲,竟讓師傅把他“休”了個一敗塗地。以前沒有出過事體,芒種覺得花五魁跟自己的親爹老子一樣樣,出了事體,就覺出了遠近。

如果丟行頭家當的是他親小子,他把他往哪兒轟哩?芒種還有別的失落,就是和花瓣兒在一起,不可能有上一男半女,他想起了白玉蓮。自從二人在頭開仗那個下午哭著了一回,她在他心底裡就生了

他曉得自己不像喜歡花瓣兒那個樣樣地喜歡著白玉蓮,可又常常想得面熱心虛。芒種覺得花瓣兒離不開他,他又離不開白玉蓮。三個人活像一副連環套,掙不脫誰,又跑不了誰。

芒種心裡憋脹,覺得腔子裡的熱血快要噴濺。他想鬧個動靜,從腳邊摸到一塊瓦片,剛要起身把它扔進河裡,突然又停了胳膊。從遠處飛來兩隻鳥,一高一低落在細樹杈上,不叫不動。

芒種有些惱怒,想轟走這兩個啞巴,突然,兩隻鳥互不相讓地吵起架來,吵著吵著,許是沒分出勝負,小腿一蹬,飛到別處找評理的去了,芒種望著晃顫的空枝,心裡失望,人家再吵也是夫,比自己強上百倍千倍。

想起偌大一個活人還不如一隻鳥,他腔子裡氣鼓鼓地難受,嘴巴張了張,往空蕩蕩的河堤上扔出一段秧歌腔。

未曾說話淚兩行,轉頭來叫聲妹妹張月娘,咱們家大金銀無其數,在眼前只缺少一個小兒郎,到久後你哥嫂俺們下世去,妹子啊,你想一想,是何人披麻戴孝地送俺們到墳場,哥有心買二房生男續後,可恨你嫂子她不讓,因此上找妹妹講人情,求求你想好嘍軟話去後堂。…唱著唱著,芒種“嗚”慟哭起來。

鋪了碎銀的河面上扔著他的悲腔,空蕩蕩的河堤上回響著他的哭聲。一切都沒有改變,所有景緻都無動於衷,彷彿世間只有聲音才能痛快地活下來。痛快地活著,然後痛快地死去,像一場乾脆利落的夢。芒種後悔這不是夢。如果是夢,醒來的辰景,第一個講給誰聽哩?

***夜被清亮亮的月光曬蔫了,芒種臉上的淚乾了又溼。將近半夜的辰景,他覺出腿腳痠疼,想去都府營后街的秧歌班暫住一宿。

鑽地之前,他把秧歌班的門窗都壘死了,幸好沒走炕蓆,可以拆幾塊磚爬進窗戶湊合一宿,明再想去處。花五魁“休”了他,秧歌班也就不是他的“家”了,芒種從堤上下來,曾有一個強烈的念頭,那就是去白玉蓮家。他想象得出她會咋樣歡喜地留他住下,甚至還會貼上軟軟的身子,陪他會兒眼淚,拉著他的手睡著。

他不去她家,不想讓自己的心腸軟下來。他已經不後悔了,也不準備讓別人後悔,或者說本不給別人後悔的機會。他只想板離開秧歌班,不讓人小瞧他這個沒爹沒孃的孤兒。

他突然有個念想,跟花瓣兒散就散徹底,以後活下來再找個媳婦,肯定還能生個養老送終的後哩。他不曉得這樣想是跟誰賭氣,氣花五魁?花五魁壓不曉得花瓣兒身子有病。

氣花瓣兒?她不但不曉得這些,還可能認為他壞了良心。走到河堤北邊那片槐樹林,地面明顯黑下來。芒種正低頭胡思亂想,忽覺背後有腳步聲,剛扭過頭觀看,眼前白茫茫一片面潑來,接著眼珠子像被火燎了樣樣地刺痛。

“啊---”芒種慘叫一聲,蹲在地上捂住臉。

“嘿嘿嘿嘿…”有人壓低了聲音冷笑。芒種情知被歹人往眼裡撒了灰粉,可惜睜不開。

“誰?俺和你無冤無仇,為啥害俺?”芒種痛苦地喊叫。

“韭葉黃,有仇沒仇你說不算,誰說也不算!”那人陰陰一笑“啪”地踢了芒種一腳。芒種聽出是“小七寸”的聲音,心裡暗暗叫苦。

“小子,你使連環計,俺就使套白狼,這年頭誰他娘狠誰沾光。你說你的連環計高妙,還是俺這套白狼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