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八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鮑福走出大隊部,心裡異常的煩惱。然而,這種煩惱並不是因為剛才的齷齪語言所引起的…剛才已經說過了,那種片時的尷尬他轉眼就會忘記。他如今所煩惱的是昭闐那陰魂不散的影子…這會子,他老兄怕是又在自己的家裡等待著好消息了吧。想到這裡,他正向西邁進的步子忽然轉而向東。他要用另一種歡快洗去這滿腦子的煩惱。

向東走了一陣子,然後折而向南,他在一個門朝東的老式大門前停了下來。他輕輕敲了兩下門,很快,一陣腳步聲從院子裡傳來。

門被打開了,碧月招呼道:“是大叔啊,快進來吧,我爹正一個人在屋裡菸呢。”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地上擺放著一張木、一張小學生用過的舊課桌和一個高杌子,牆壁上則掛滿了墜琴、二胡、板胡、京胡(當地則稱之為“二鼓子”它只有在唱琴書時,才會成為主弦。)和扁鼓、大鼓、銅鑼、鑔之類的樂器。這間房屋自從馮水新的父親歸天后,十多年來很少有人光臨,只有偶然親戚在這裡留宿;另外就是馮水新煩悶時想一個人安靜一下,或者哪一天他心血來,想撥一番琴絃之類的樂器,才在這間房裡度過一時。當然,偶爾來這屋裡的還有鮑福。

馮水新獨自坐在幫上悶煙,整個屋裡被煙霧籠罩得令人窒息。鮑福走進來,馮水新似乎連一點覺都沒有。

鮑福看到他滿臉的愁緒,看來已經沉思好久了。鮑福不便立即打擾他,只好默默地坐在他對面的高杌子上。鮑福藉著煤油燈昏暗的光線往地上望了一陣子,發現了二十二個菸蒂。

馮水新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向他微微點頭。

兩人又是良久的沉默。

東邊的隔壁時斷時續地響起嚶嚶的綴泣聲。

張氏母女三人緊貼著坐在大沿上。彩雲把頭埋在母親的懷抱裡。張氏的衣襟早被淚水溼透了。張氏一隻手承載著女兒怦怦跳動的脯,一隻手輕輕地‮撫‬著她那烏黑髮亮的雲鬢,就像二十年前在向這位心愛的女兒餵一樣,碧月坐在姐姐的另一邊抹眼淚。

“孩子,你就不能忍耐一陣子?少夫少的,哪個不得習慣上幾年,就說我跟你爹那會子吧,一開始我不也是過不慣?等有了你姐就好多了。可是你呀…”看著女兒委屈的樣子,張氏實在不忍心責備半句,她力爭把話說得再軟些“每次在婆家都住不了幾天,你總是說,夫要有情,俺雖說不懂得啥是情,可俺總知道過子是咋回事兒呀!甭管咋說,這終究是一個理兒啊。就說過子吧,幹活、做飯,那總得是兩個人的事兒呀,如果單個的過,孤男寡女的,那又有啥意思?那也不方便呀。再說啦,人總會老的,等到老了的時候,啥事兒都做不動了,身邊再沒個知疼知熱的孩子照料著,那咋活呀?你過門有一年多了吧?瞧這光景,只怕還沒有喜吧!昨兒前街上的你秀君大嬸兒到咱家串門,說她家的丫頭比你出嫁還遲一個月呢,可人家的娃娃都出滿月了。娘對你說這些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跟姑爺好好地待上一段子。子一長,就是偶兒有點兒不順心的事兒也不會再往心裡去了。孩子,聽孃的話,啊!”彩雲把頭搖得跟撥鼓似的,張氏的**被她搖得左右擺動。

“孩子呀,常言說得好:‘女大不中留。’你聽說過哪個女孩子跟著娘過一輩子?再說啦,世上也沒有一個做父母的願意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往火坑裡跳啊。當初你爹和我能答應這門親事,全是看著這戶人家老實;還有,你的女婿還有個正式工作。就算人長得醜了點兒,可人家地道啊。十里八鄉給人家提親的也不少,可人家就是看不上,就覺得你最合適,或許這是前世的緣分呀。你說,咱莊戶人家一輩子拼死拼活到底圖個啥?還不是為了吃飽肚子,身上穿的暖和一點兒?定親那會兒,咱一個子兒都沒向人家張嘴要,可人家呢,卻愣是大包小包的往咱家裡送。你過門後就更不用說了,姑爺總是隔三差五的到咱家裡來,不是送些白麵,就是送些大米,從來都沒有空過手,惹得四鄰八親都嘴咂舌地羨慕咱。”剛說到這裡,彩雲一下子從母親的懷抱裡掙脫出來,撲扇著一頭亂糟糟的秀髮,一邊哭,一邊嚷:“吃呀,穿呀,你們就知道這些。告訴您吧,凡是他送我的東西,我一樣都沒有用過,還是原樣放在皮箱裡,到時候我會一件不少地還給他。至於你們吃過的那些大米和白麵,我會出力掙回來還給他。”碧月看到姐姐哭得跟淚人似的,心疼地掏出自己的手絹給她擦眼淚。彩雲卻從妹妹的手裡一把奪過手絹來自己擦。碧月用手臂輕輕地挽著姐姐的臂腕,彩雲卻一把將妹妹摟住。姊妹倆頓時哭做一團。

張氏目不忍睹,起衣襟擦眼淚。

過了良久,張氏才開始發話:“咱不提這事兒啦。說句心裡話,娘也不是那種貪利忘義的人,娘這一輩子啥苦沒吃過?遠的不用說,鬧災荒的那些年,你都記事兒了,咱家裡統共存了十斤小米,這小米呀,是煮粥最好的糧食,可咱就是捨不得吃,愣是靠吃村西的補補丁(即蒲公英)熬過來了。”碧月還是第一次聽母親講小米的好處,而且跟桂晴嬸兒講的道理一樣,不由得肅然起敬起來。

“你爹這人有時脾氣不好,你們姐兒幾個都怕他,可他在外面又死要面子,處處都得夾著尾巴做人。也難怪他這樣做,誰叫咱家是上中農成分來?你爹在村子裡沒他說話的地兒,這沒得說,可咱這馮家,也沒人願意跟咱搭茬兒,你說他這心裡能好過嗎?老輩子倒是過了幾天舒心子,咱卻跟著被掛。這命呀,咋就這麼讓人琢磨不定?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因為咱家的人少。你爹,你爺爺,還有你的老爺爺都沒有兄弟姐妹,到了你們這一代,你的弟弟又是那麼不成器。好在我養了三個閨女,出落得一個比一個俊俏。我和你爹原指望後半輩子全託付給你們姐兒仨,可老天又是那麼不長眼睛。你大姐多麼好的一個人,誰見了誰誇,可她偏偏嫁了一個瘋子。說來也怪,剛嫁過去的那兩年,那瘋子一點兒也不瘋,兩人你敬我我敬你的,多好的一對兒。可是好景不長,那瘋子不知道聽了哪個嚼舌頭的混帳話,說你姐姐外面有頭兒,就天天打罵她,後來她實在受不了啦,就把孩子一扔,獨個兒跑了。你說那些人沒事兒瞎編啥呀?你姐姐是那種人嗎?別人不知道,我自己養的女兒我還不清楚?彩霞她從小就安分守己,別說她跟別的男人不清白,就是跟左鄰右舍的男娃娃說句話,都會臉紅好長一陣子。現在也不知道她到哪裡去了?一年多了,連個音信都沒有。你說這做爹孃的能不牽腸掛肚嗎?她這一走,她倒好了,可那瘋子卻不依不饒,一連來咱家裡鬧了幾場,愣說父母把她藏起來了,還口口聲聲問我們要人,你說這叫人咋過?”張氏說著,眼淚像連串的珠子一樣個不停。

這邊,彩雲、碧月姐兒倆反倒不哭了。

碧月掙脫姐姐的胳膊“忽”地站起來,鐵青著臉,衝著母親嚷道:“我看那瘋子可惡得很,你和俺爹也忒老實了,要依著我呀,到街上喊上一幫人狠狠地揍他一頓,包管他一輩子再不敢踏進咱家的門檻。”

“傻丫頭,你瞎嚷嚷個啥?越說越沒天理了。你沒看見咱馮家的那些人嗎?哪個不是各顧各?誰家好一點兒,他們都吃不消。眼見得人家家破人亡,他們才樂意呢,誰還會管咱家的這些破事兒?”

“馮家不管,還有鮑家、文家,就是都不管,還有大隊、公社和縣呢,這又不是舊社會,難道咱還怕他不成?”

“真是越說越胡鬧了,大隊管了又能咋樣?大人的臉面還要不要?你姐姐今後還做不做人?你小孩子價哪裡懂得大人的心思?家醜不能外揚啊!你爹他一輩子小心行事兒,不光是因為咱家成分高,也是為了在街上落個好臉面。真沒想到家裡會出這麼大的事兒。真要是天災**那倒也罷了,偏偏是閨女跑了。這名聲真要是傳出去,那還得了?那可是傷風敗俗啊!別的不說,單就咱馮家的人知道了,還不會用唾沫把咱淹死?”

“叫您這麼說,咱只有忍了?”

“不忍又能咋的?咱要是火上澆油,那事兒只能越鬧越大。”

“跟您說話真沒勁!”

“誰不想好來?可咱得掂量著來。好在瘋子的父母兄弟還算明白,他們說這事兒不能怪彩霞,全是瘋子惹的禍。他們也怕名聲傳出去不好聽。你想,這閨女一出門便是人家的人了,人家能不急嗎?於是他們便跟你爹商量著先暗中打聽著;瘋子也是一陣子清楚一陣子糊塗,他的兄弟們答應好好勸勸他,平常再看管好一點兒,不讓他再來鬧事兒就是了。”

“可是人海茫茫,咱去哪兒打聽呢?”

“是啊!咱這不正為這事兒發愁嗎?不過世上終歸好人多,這街坊鄰居的,除了馮家的人,都還是向著咱的。咱家幾輩子沒人作惡多端,不信這老天爺就存心不讓咱們過去這個坎兒!”一席話說得碧月只眨巴眼睛。她站了一會,只好又無奈地回到姐姐身邊。

張氏說來說去,又不知不覺地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上:“天下做父母的哪個不巴望著自己的孩子有個好去處啊,你姐姐這輩子不知道會走到哪一步。大人心裡的傷痛還沒有醫好,你又來了。你說,我到底是哪輩子造的孽呀?為啥這些不順心的事兒都讓我給趕上了?”這回又輪到碧月說話了。只見她又站在了母親的面前,不折不扣地說:“如果再按照您的意思辦,我二姐將來肯定會成為彩霞第二。”

“快別這麼瞎說!”張氏情急之下,要去捂碧月的嘴巴。

“您害怕了吧,娘?”碧月連忙躲開“這是肯定的。您想不讓二姐走大姐的老路嗎?我倒有個辦法。”

“啥辦法?”

“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