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那,總得有個說法吧?你們哪點兒乾的不好?沒賣力?苦吃得還不夠?”
“這麼說吧,”黃組長把頭抬起來“從我個人的情況來講,這是我長期以來的願望;從大局著眼,這是工作的需要。鮑福,你也知道,咱們倆相比,有許多相似之處,首先咱們都熱衷於文化藝術,過去我也一直是從事這方面工作的。可是一年前,組織上愣是把我安排到農村基層位置上來,怎麼辦?總不能撂挑子吧?幹唄!‘人貴有自知之明’,我非常瞭解我自己。說得好聽點兒,我並不適應這項工作;說得實際點兒,我工作起來實在到力不從心呀。”
“你在這裡不是幹得好的嗎?說實在的,跟著你幹,我還真覺得對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也許這也正是你所說的對把的緣故吧!”
“除了這,又為了什麼?”
“這正是我想對你說的。這個村與其他的地方比較起來,情況既複雜又特殊。許多問題不像一開始想象的那麼簡單。工作組進村一年多來,不僅沒有把許多歷史上遺留下來的問題妥善解決好,相反又出現了許多新問題。當然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霍組長和我沒有把工作做好,但是除了我們倆的原因之外也有許多村子裡所固有的原因,而這種原因又恰恰是深蒂固的,短時間內是很難消化的。譬如說吧,蘆花村不僅在全縣而且在全區範圍內都能稱的上具有優良革命傳統的村莊之一,特別是這裡有著全區最早的黨支部之一。一九四七年劉鄧首長跨越黃河進大別山時,這裡曾經作為劉鄧大軍駐足的第一個陣地,併為解放羊山立下了汗馬功勞。解放後,從這個村子裡走出去的幹部分佈在全國許多省地,光是副部級的就有兩三人。這些幹部們雖然很少回家,甚至一輩子都難得回來一次,可是他們對村子的影響卻不容忽視。即使他們本人不希望對村莊產生什麼影響,但相關的人完全可以利用他們的影響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樣一來,村裡的事情就複雜多了,工作組時刻都處於被動地位。你想,我們這個班子的能力本來就很薄弱,再面對這樣一種強大的壓力,能承受的了嗎?”
“照你這麼說,即使再換了人,也同樣會面臨這個爛攤子呀。”
“這就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既不敢對後來的班子十分恭維,也不敢對他們的工作估計得太樂觀。總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聽天由命吧!”
“聽你這麼一說,我今天也終於想通了。”鮑福像洩了氣的皮球。
“鮑福,我可要提醒你,”黃組長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你千萬不要想得太多,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下一步的工作該怎麼做還得怎麼做,只是遇事要多動動腦子,看在咱們共事一年多的份兒上,我覺得這些話還是應該提醒你一下為好。”
“這你就不必再客氣了,你提醒得很對,我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另外我跟老霍工作變動的事兒上級還沒有正式下文,估計這兩天就到,其他同志還不知道,你千萬要注意保密哪。”
“您放心。”黃組長突然覺得像卸下來一副重擔一樣輕鬆,他說話語氣也比剛才平靜多了:“哎,鮑福,今兒個你的弦兒斷了,怎麼一下子就想到我身上呢?”
“虧你還是飽學之士呢,難道你就沒聽說過‘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的典故?大概知音相遇,弦兒上總會有預兆的。…我這也是聽一位老琴師說的。”鮑福說完,心裡一陣陣沉重。
“是啊,知音難覓呀!”黃組長無限慨地說。
“你這一去,下一步要在哪裡高就?”
“什麼高就?還不得先在家裡呆上個一年半載啊。”他忽然覺得這種回答太讓人消沉了,於是又補充道:“也許還會更短一些,估計下一步進商業的可能比較大。到時候我會給你寫信的。”鮑福望著這張再悉不過的臉,忽然覺得陌生起來。幾天來,他的心情複雜透了,酸甜苦辣幾乎嚐了個遍,他都不知道他現在的心情究竟變成什麼樣了。剛才他聽黃組長說出要調走的話,著實傷痛了一陣子,現在聽說將來要進商業的話,又跟著高興起來。他正想對黃組長說幾句道喜的話,卻忽然對自己這一年多來的表現悔恨起來。黃組長這人太好了,咱光知道腆著老臉口口聲聲地叫嚷跟人家“對把”但仔細回想一下,在過去的子裡咱除了給人家添亂以外還為人家做了什麼?人家遇事不是替咱遮攔就是為咱協調,咱卻事事都鬧情緒。這下好了,人家一走,幾時才能再見面?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哭了起來。
“鮑福,你這又是為了什麼呢?”黃組長儘管努力地控制著情緒,但也覺得嗓子裡有些澀。
鮑福也不答話,只是趴在桌面上哭。據他後來回憶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二次痛哭,第一次哭是他初中畢業與他的班主任郭老師分手的時候。除此之外,即使幼小時在街上受了欺負或者在家裡受了委屈,他都沒哭過。
黃組長看到他哭得如此傷心,自己也在暗暗地抹眼淚。
過了很久,黃組長大概覺得鮑福哭累了,才決定重新調整一下情緒:“不哭了,說點兒高興的吧。我家就住在燕子塔前,方便的時候,你一定要到家裡做客。到那時,咱弟兄倆想說多長時間就說多長時間,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誰也管不了。還有,到時候千萬帶著小聖侄兒,我家裡別的東西沒有,書有的是,如果喜歡,隨便拿去看就是了。這孩子有教養,好學,將來肯定有出息,我非常喜歡他,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培養好。”果然這幾句話聽起來特別順耳,鮑福又振作起來了。一剎那,他將自己跟黃組長的關係進行了重新定位。如果說過去他們之間除了幹群關係以外,還有那麼一小點兒朦朧不清的個人關係的話,那麼從現在起,他們就是正兒八經的朋友關係了。一想到“朋友”兩個字,鮑福又來了神。他的朋友固然很多,而且分佈的行道也相當廣,但唯一沒有當幹部的朋友。從今天起,當幹部的朋友也有了,他很想現在就慶賀一下,最好是把黃組長拉到家裡喝個一醉方休,然而他知道黃組長是不會跟他去的。所幸的是,儘管面前沒有酒,但因為心情好,他也跟喝了酒似的。現在他的思維很活躍,他想到了許多過去不曾想到或者雖然想到了但始終不敢提問的問題,他要趕在黃組長調走之前把這些問題問一遍。他一直認為在他的朋友圈兒裡,沒有誰比黃組長的學問更大,也沒有誰比黃組長懂的政策更多。於是他問:“社員搞副業跟發家致富有什麼不同?”
“新生資產階級暴發戶有什麼標準?”
“貧農成分能延續多少輩子?”
“農村戶口的孩子有沒有吃國糧的可能?”
…
黃組長雖然都做了回答,但這些回答明顯都是摸稜兩可的。好在鮑福這時候只是為提問而提問,本就沒有關注黃組長的回答能否真正解決了他的心理問題。其實黃組長也清楚得很,如此問答除了能說明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外,再無其他意義。
鮑福忽然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卻躊躇了。
黃組長見他面有難,於是調侃道:“該問的都問了,不該問的你也問了,難道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嗎?”鮑福見如此說,只好將上眼皮垂到接近下眼皮的位置,口齒不清地嘟囔道:“你一直把我當兄弟對待,看來這個兄弟我不想再做下去了。”黃組長像被人從蒸籠裡猛地提溜到冰窟窿裡一樣,他一向很溫柔的目光忽然變得可怕起來:“怎麼,我又說錯什麼了?”
“沒有,句句都說到我心裡去了。”鮑福還是不敢讓上眼皮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那又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