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訴衷腸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我心下這才明白,那適才入口的藥丸原來還有此等作用。
伏君先設局解我和無顏的心結,如今又借我“昏睡”之機誘得晉穆傾訴衷心,讓我的心境相較數月數之前盡是說不出的開朗明白,愁苦散去,心中唯剩空明。
未曾相識,無甚瓜葛舊,卻受他大禮相贈。
君洩蕩,我心佩-艙裡沉寂。
驀然,伏君道:“許久不見,今夜可否與我笛簫合奏一番?我有新曲。”晉穆回絕:“可惜,我卻沒那心情。”伏君輕輕咳嗽,笑笑:“我的曲樂常有療人傷痛的妙處,師兄難道不知?如今夷光昏睡未醒,體內毒素和傷…”
“何曲?”晉穆話鋒一轉,快速打斷他後,語氣不太自然,“拿來我看看。”
“淨心曲。”竹簡翻動聲輕微,晉穆沉一下:“何時做得這個?為誰淨心?”
“我答應了一個人,為她作的曲,教她吹給另一人聽。”
“哦?”
“那人戾氣太重,體藏魔,需得此曲洗滌心靈。否則,將來終究是蒼生受害。”晉穆默了默,而後道:“心軟。多事。”伏君笑笑不答,只問:“師兄的笛子呢?”片刻。
伏君聲音一反平和而透著微微的驚訝:“宋玉笛?怎會在你手中?”一隻冰涼的手又覆上了我的指尖,輕輕握住。晉穆淡聲道:“夷光送我的。怎麼?你二哥湑君的宋玉笛難不成還不配你的暖玉簫?”伏君似是遺憾,口吻淡淡地,言詞卻大失偏頗:“宋玉笛絕妙千古,今夜比奏註定我輸了。”
“既如此,我定賭注。十壇桃花釀。”晉穆輕輕一笑,放開我的手離塌而去-簫笛合奏的樂聲自艙外傳來。
我無法睜眼去看,但知一定是明月清風下,江湖水鏡間,那兩人含笑吹曲,意境不凡。
笛聲開闊磊落,一曲連音氣勢暢,縱橫處盡掃萬里無雲、八荒開合,婉轉處別含悲憫,平靜中自蘊清冷。曲情,樂明心。音絕,心高凌天。
簫聲迴轉如雲,逝似風,低沉起伏聲幽幽蕩蕩,入人心,緲九霄,落黃泉。清醒處獨震心靈,悠揚處盡散菩提。音妙,心若止水。
此曲大概真有療人傷痛的作用,半,當我覺出體內氣息順暢,寒氣漸消時,腦子卻終究睏乏下來,思緒沉沉融入他們曲聲中,一夢睡去-“晉。襄公二十四年。多事之秋。初,南國紛擾,中原戰亂,楚梁攻齊都金城,齊告急於晉,穆侯發兵至楚丘,救齊伐楚,與齊國豫侯計謀楚帥凡羽,拔城池而定盟約。戰罷,楚十城歸晉圖。太子望領諭徙帥,難,淪於楚國內禍。薨逝後其母夜啼泣,誓報此仇。襄公臨燕城拜天忌魂,神思憂傷,此後體虛多病,弱不可將事。二月,樓煩又亂,穆侯起兵取之。三月,林胡突襲邊城,卻之。四月,河東疫災,亡百姓萬餘戶。西夏援藥,六月抑之。
國不可一無儲,群臣上書諫君立太子,名望皆向穆侯。穆侯初為公子既以醜聞世,覆假面十餘年,無人得知其顏。一朝假面落,朝堂之上儀攝百官,以為天人之姿、神人之容。當賢,當美,當王君之位。
然,晚,後幸得夢熊之兆,襄公喜而赦四藩。擬定太子之事暫擱。六月,民間風聲勁傳先太子望暴斃事涉穆侯,襄公怒而收權,圈子府中,嚴察諸臣。群臣怯而自保,顫顫後退,斂收其步。暮夏,後勸諫王上放穆侯,以為先太子望與之兄弟之情雖淺卻不得如此隙難,穆侯或蒙冤,為其求請。襄公而愈嬖,子民敬而愈尊。後威漸盛君,君多病而後掌權,群臣俯首,依依為喏。
八月,穆侯南下求娶齊國公主夷女光。安城都中,後密圖奪穆侯軍權,調兵南下,重割藩鎮,換將將,然,…”——-八月,侯馬西南,晉軍軍營。
是中秋,月圓,銀輝遍灑汾水河岸的青山白帳。行轅間火把束束耀天,燎燎紅焰肆舞夜下,雲煙飛揚。然天空不暗,獨存一分乾淨通透的悠遠謐藍,靜得人,朗得媚人。
一處山頂。
我靜靜坐在大石上,中秋之夜不舉目賞月,而是垂眸望著山下營帳,怔自出神。
自我那醒來後,眼睛復明,寒毒怯褪,晉穆見我身子好轉便行舟離邯鄲帶我北上。北上不回安城而是先至侯馬西南,說是按例巡視軍務,但舟行至幷州重鎮平陽渡口,自夜覽領著諸將相時起,他便不要命地忙碌勞累著,三三夜,從沒停下休憩一刻。
侯馬西南位處絕地,山高水險,是晉國除各藩守城軍隊外的野戰步兵和騎兵的屯營所在,便連晉穆他自己的親軍玄甲軍,也正紮營此處。
而這三軍營外總有駿馬疾馳,不論烈炙熱、黃沙滾滾,還是朗月寒星、夜行孤壁,一瞬有將自遠方來,一瞬又有將離行匆匆。諸將自中軍帥帳進進出出,人人臉凝重嚴肅,一入營帳便與晉穆相談甚久,離開時,或面龐放彩,或黯然垂頭,雖表情各異,眾人神間卻沒有一絲不恭和怨憤。
如此,我再笨也知晉**權調動將有大。果不然,今傍晚時分便有晉穆的親衛黑鷹騎自安城千里迢迢地趕來侯馬西南軍營,一行百餘人多勞頓未及停歇休息,匆匆用過膳食後,便又護帶著一大堆的卷錦書、諸多玉堞兵符、寶劍權令,等等,連夜加鞭快馬,追月而去。
晚膳時夜覽空來我住的營帳一起用膳,言道黑鷹騎中晉穆留下了樊陽,命他跟在我身旁保護我。本來我病後體弱晉穆從不讓我出營帳亂走,夜覽離去時卻笑言,今夜中秋,我若有興致,可以去山上走走,賞賞北國月,只是出去得帶上樊陽,不能單獨行動,否則若有丁點的閃失,晉穆怕會要了他的命。
我一來待在帳中早已膩煩,二來當真想看看今夜圓月。待過了戌時見晉穆仍未面,心道今夜他怕還是要忙一宿,我雖關心,卻又不敢去打擾,也不能打擾,於是便隨手拿了件斗篷,領著樊陽出了營帳,興致極佳地登山望月。
站在山頂的剎那腦間不知為何又記起一年前的今,那次中秋夜下,蔡丘歸國的最後一役後,橫屍遍野,血凝長河,騰騰狼煙染得天空無,讓人本瞧不清那銀月光輝。只是那陪在我身旁的人,那個按撫著心難安的我、言語溫存的人,十九年來,他還是第一次中秋不伴在我的身旁。
念及此,我心中不黯然,想著他,心道不知今夜他對月可還有往的歡顏風?-“侯爺。”遠遠守在一旁的樊陽突然出聲,口中恭敬的稱呼嚇得我的心猛然一跳,忙收了思緒回頭瞧去。朗朗月下,金衣光澤粲然,他負手站在那,任驟然大起的山風得那襲長袍衣裾卷飛回旋。
他側首,與樊陽低低說了一句話後,樊陽面一動,揖了揖手,轉身下山,飄影如風。
我微微一愣,正待起身朝他走去時,他卻閃身掠過來,按住我重新坐下。我將身子挪了挪,給他空出地方來。他抿一笑,眉,坐下。我打量著他疲憊得毫無血的面龐,伸手自懷裡取出養神復元的藥丸喂至他邊,柔聲問:“你的事情辦好了?”他笑而不語,只張口咬下藥丸。我正待收回手時,他卻陡地拉住我的手攏在掌心裡撫著,英氣的眉皺起來,面不豫:“怎地如此涼?身上寒毒未好,我早叫你不要隨意出來吹風。為何不聽?”自從上次落水後我總是怕他發怒,心中一緊張,我忙向他解釋:“今中秋,意哥哥說我可以出來看看月。”
“中秋?”他狐疑,揚了臉看看天空,半,眉宇間終出一絲惘然的笑意,嘴裡嘆息輕輕,“我糊塗,倒忘記了。”我笑笑,勸道:“回去吧。你累了這麼多天,既忙完了事,今夜不如早點歇下?”
“不要,”他快速否決,攬過我一起仰倒在大石上,眸子亮亮的,定定地望著天上明月,靜默一會後,他伸手我的髮髻,方低聲開了口,“二十四年,我枉知有中秋佳節卻從不知中秋何樂。年幼母妃不在,懵懂無知,父王不憐,王族也無人與我親近,中秋宮宴常獨坐暗處,眼望諸人笑顏,卻實不解他們謂何為樂。待得年長,十五拜相,夜忙於政事軍務,落了多少年的中秋我也不知,縱是人在安城,宮宴上也僅是與諸臣大醉酩酊、一飲盡興,心底還是不明這相聚團圓究竟是何喜。”我心中惻然,凝眸看著他,正待說話時他卻又笑,垂眸盯住我的眼睛,手指伸來輕輕按著我的,揚眉勾時,容顏雖倦累,但那表情還是說不出的英俊帥氣:“絕不許你同情我。”我怔然,下意識地搖搖頭。他莞爾笑了,手指離開我的,溫柔地挑起我的下巴,面頰相親,眸光相對。
“我不需要同情,尤其不需要你的同情,”他說著,微涼的落上我的額角,輕輕一下,又離開,“對我而言,今年有你陪我,便是團圓。哪怕這一輩子僅此一箇中秋,我也覺無撼。”言罷,他眸子微微眯起,看著我時,眼瞳暗如墨玉,溫潤間光華盡斂。
他的話聽得我心中難受,只覺此刻自己再說什麼言詞也定是無力和蒼白。我暗自嘆了口氣,指尖顫了顫,猶豫良久,而後還是伸了胳膊將他抱緊,一聲不吭。
夜風拂過兩人的面龐,有點涼。他拉了拉衣襟,將外袍散開包住我的身子,摟著我緊緊靠上他的膛。溫暖自他身上無窮無盡地散發著,漸漸地,我不再覺得冷,山頂安寂,他又久久不言,我依在他懷裡,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覺睡意漸起。
“明我們回安城。”恍惚中有低沉微啞的聲音響在耳畔。
我模糊應了聲:“好。”
“怕不怕?”
“…怕什麼?”他沉默了一下,再出聲時嗓音平淡如水、冷靜凝冰,隱帶一絲迫人的寒意:“晉國諸事複雜,不論朝野皆是暗洶湧,一個不慎,舟傾命喪。你姑姑雖是女,但手段狠辣,心腸歹毒,我現在帶你回安城,她怕是會連你都…”他頓了頓,語氣忽地一變,用手搖晃我,苦笑無奈:“睡了?我的話你有沒有在聽?”我糊糊抬頭,睜眸時睡意惺忪,朦朧中只瞧眼前那人容顏似笑非笑、似嗔似怒得恰是我心底苦苦思念的那張面龐。我心中一安,忍不住彎笑了笑,伸手攬住他的脖子,閉了眼眸偎過去:“別吵啊。有你在麼,我怕什麼?”他身子一僵,而後緊緊收縮著繞在我間的手臂。
“是,我在。”睡夢中,那縈繞耳邊的笑聲滿足且快樂,聽得我的續不由自主地隱隱發慌,似乎是逃不能的害怕,又似乎是抓不住的悵然。有點陌生,有點亂心。
可惜待醒時,那覺早散得七零八落,無蹤可尋-到了安城後我才知他在侯馬西南停留三所謀何事。朝中姑姑本與眾大臣商討好將行新政,新政第一策便是重新劃分晉國藩鎮、官員調遣委任也將大變更換,誰料晉穆竟先一步以軍權調派為藉口繳了各地守城將軍的令箭虎符,集軍在手,駐紮城池的士卒若不動,想要輕而易舉地進行藩鎮變換便是空談。
新政初行受阻,一場戲落幕於無形,百官觀望良久卻不見姑姑再有動作,於是又各自收拾好紅白黑臉,訕訕退場。
回到穆侯府時,幾名身著暗緋衣袍的宮中內侍早已侯在門庭前。一旨宣讀,便叫得晉穆和夜覽一起去了宮廷。
狐之忌領我入了侯府,與府裡諸人說明我的身份,並按晉穆所言叮囑一番後,方匆匆離開,臨行時說去找墨家兩位將軍還有他的父親狐之鑑有事相商。
我知晉穆此刻需要人的幫忙,只是自己剛入晉,既無人脈又不知其內裡糾葛,縱使之前無顏對我說過一些,也僅是自齊國立場出發,晉國國內究竟形勢如何,他未講明,我也不清。此時我自己少一事相煩晉穆便是給他稍去一點亂,與其出去招搖,還真不如安穩待在府裡,做個規規矩矩的“待嫁夫人”侯府家老看似花甲已過,老態垂垂,言詞卻清晰利索,頭腦更是冷靜非凡。一雙眸子睿芒閃閃,不留痕跡地將我打量個頭到腳後,方捋著花白的鬍鬚含笑點了點頭。其實我的頭髮和他一樣白,讓他對我這個“夫人”要出滿意的神,我自以為還真是難。
半對答,周旋頗累。當我臉上微疲憊的神情時,家老立刻會意住嘴,領著我到了晉穆住的西樓,問明我的生活所需後,躬身退下。
一路風塵,大病未愈便舟車勞頓,我口中雖從不說,但身子卻早已累得筋骨散。命侍女取來熱水沐浴過後,換了乾淨衣裳,吃過藥丸,待回到房間想歇下時,西樓卻來了位不速之客-時已暮下,霞光漫。豪姬屈膝斜倚窗欞,金裙裳與落餘暉融成了一,俱是閃耀著眩人眼花的光芒。我怔然望著她半響,確定沒看錯人後方跑過去,“祖妃”二字將出口時,一念她對這稱呼的反又生生將這兩字換成了“豪姬前輩”
“前輩?”豪姬勾,細長的手指伸來挑起我沐浴後溼漉漉的髮絲,眉眼笑意動人,“丫頭是說幽曇舞,還是說這頭銀髮,嗯?我是你的前輩?”我輕輕咬住了,尷尬不言。
她撫掌大笑,一點也不忌諱自己是身在穆侯府。而且她來未有人通報我,分明是匿身溜入,府裡眾人皆不知。
我此刻也懶得管穆侯府防嚴甚密她是如何潛入進來的,只抬手拉她下窗,問:“豪姬找夷光有事?”
“哦,”她淡淡一應,挑了挑眉,眸光看向桌案,漫不經心的模樣,“我麼,一時無事,想丫頭了,便來瞧瞧你。可巧有人託我給你送幾樣東西過來,我放那桌上了,你去看看便知。”我依言走去桌旁,目光所及處,續頓時失常。
玉璧。金絲玉衣。兩樣皆是我離不開的東西,當初失魂落魄離開金城時也忘記攜帶這兩物,後來我每每想起時總是懊惱不已。只是不想他竟如此懂得我的心思,將它們千里送來了安城。
豪姬橫眸一笑,顧盼間神采飛揚:“那人是誰,不需我說了吧?”我忍不住面頰一紅,伸手觸摸著璧,用指腹細細勾勒著玉璧裡面母后的容顏,低聲:“有勞豪姬。”
“還有這個。”她眨眨眼睛,將一卷封存完好的絲遞至我面前。
我心下起疑,忍不住蹙了蹙眉,挑指打開。垂眸,但見素書上僅寫著八個字:“慎防姑姑,莫信晉襄”
“慎防姑姑?”我皺皺眉,遲疑出聲。
豪姬聞言冷冷一哼,笑顏立刻收斂,美眸微寒:“你姑姑行事但求隨心所,為了自己蛋念常六親不認,情義無心,縱是毀邦叛國都在所不惜。公子既這般提醒你,便自有他的擔心和道理。”我伸手按按額,沉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