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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訴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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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顏走後,我獨自在亭裡坐了良久,細想著自蔡丘之戰回金城後走來的一步步,只覺心中一陣寒,一陣涼,一陣冷入血的哀後,又是一陣凝入骨髓的恨。

天下局勢變幻莫測,自己雖是女子卻偏偏攪和在這混亂複雜的漩渦中不得脫身,幾番被謀折騰後可謂膽戰心驚、餘悸心顫,任人擺於五指間,幾近將要灰飛煙滅時方知原來世間至親血緣的舅父卻能心狠手辣至此。往事過去,如今怕只怕,不知自己還身處在多少個陰謀算計下,更不知自己以後究竟能否還有勇氣和能力去招架,去重新站起,去保護自己在乎的人和自己的家國。

斜夕下,霞彩點光滲入密織竹簾,殘陽噬血,火紅瑰麗的顏耀得我眼目發昏。近暮有風輕送,芙蓉香氣淡淡散開,鳥兒啾鳴歸巢,我掀開竹簾時,恰望得彤然天空下那道道線灰影,和那個遙遙站在池對岸靜靜望著我的人。

柳蔭垂垂,一人負手閒立。落煌煌、餘暉萬丈,金衣閃耀著的世間諸般華彩,美得絢爛凌盛、不可一世,只是此刻,我看著他,卻覺出了一抹寂寞至絕的蕭索。

他來多久了,我不知道。但我明白南宮既是煞費苦心安排無顏來見我了,聶荊那時定然將他引去了別處。我還明白,縱使他沒親眼看見,他卻也懂得我獨自坐在亭裡這般久而沒動靜是因為什麼。他是那麼地聰明,從來都是掐指便可知我的心思。

我愣了片刻,而後落下竹簾,快步朝他跑去。

提輕功點足踏過滿池紅蓮,卻無奈身子虛弱,繞過長長的玉廊待身影剎至他面前時,我已得呼不過來。

他看著我,英毅的劍眉微微一皺,蒼白髮青的面龐上隱不忍,修長的手指似是本能地伸出來攙扶我,指尖接觸到我肌膚的剎那又陡然縮了回去。我扶手靠著他身旁的柳樹,咬著,瞧向他。

他淡淡一笑,眸子瞥開平靜地看著眼前池,問我:“炎之下,蓮可好?”我啞然,答不出。心猛地發虛,不知為何竟顫得厲害,我拉住他的衣袖,輕聲向他坦白:“晉穆,對不起,我剛才見了無顏。”他不出聲,面漸漸陰冷下去,許久,待他回頭看著我時,往明亮的眼眸暗如墨染,漆黑的顏好似深邃濃重的夜,偶爾掠過一兩束刺眼的光芒,細看之下,卻是滿含著和毀滅的絕望頹戾。

我心中一驚,指間鬆開,腳下忍不住連連後退。

他慢慢向我走來,邊揚起,臉上那絲笑意詭譎古怪得叫我頭皮發麻。

“你叫我什麼?”我怔住,而後改口:“穆。”他滿意點頭,伸手拉住我的指尖,又問:“我之前和你說過我這輩子都不想自你口中聽到任何道歉和恩的話,你忘記了?”我慌忙搖頭。他聲音柔和溫暖,指尖卻冰涼一片,得我寒噤不已。

身後是池水,當我的腳下一軟踏空,有清涼的體浸溼錦靴袍袂時,他手下陡然用力,手掌繞至我身後按著我的腦袋靠入他的懷抱,緊緊地,不再動彈。臉頰貼著他的衣襟,絲滑的綢衣悶住了我的呼,我窒息著,面龐開始發燙,卻又不敢掙扎。

從未見過他發怒,可我心中清楚,他將發怒,且是然大怒。

“見了他,又想要離開我,是嗎?”他低聲問,指尖輕柔地撫著我的發,一下一下,無限連。語氣看似平和,只是他身上的寒氣卻凜冽得叫人忍不住哆嗦蜷縮。

我仍是搖頭,對著他的口承諾道:“不離開。”

“僅是一年?”他輕輕一笑,笑聲自膛震得我的心隨著跳躍不斷,繞在間的胳膊忽然鬆了鬆,他俯下臉,挑起我的下顎,鼻尖相觸,肌膚相親。我顧不得推他,只知拼命呼著,挽救平歇剛才被他摟著長久窒息的痛苦。

冰涼的印上了嘴角,氣息驟然纏繞親密得分不清彼此。我一顫退縮,側臉避開。他卻攬住我的不放,身子朝我傾下來,仍是低問:“僅是一年?還是永遠?”我答不出,也不敢答,身體不堪承受他的重壓而緩緩向後倒去。荷香愈近,愈近,清涼的水意浸上不知何時散落的髮絲,待我退無可退,耳畔已有冰冷的體漸漸沾溼肌膚時,他這才空出一隻胳膊撐住池邊大石,另一隻胳膊挽著我的身子,讓我平躺水面卻又不至於沉落下去。

“一年?還是永遠?”他追問不休,冷眸盯住我的眼睛,目光裡的黑暗瘋狂噬著我所有的神思。

我望著他,久久,忽地輕輕一笑,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間胳膊一鬆,身子嵌入水中,愈沉,愈落,身心疲憊,疲憊得我不願掙扎,也無力再掙扎,水淌淌自嘴中漾入口,抑懣頓生,蔓延至四肢骨骸。呼不再,思緒漸散。心底不知怎地竟在此刻隱隱生出了一絲解脫的暢快,我彎笑著,睜眸,冰涼池水瀰漫雙眼的瞬間,我瞧見碧荷葉在頭頂織成了一層暈結霞輝、與今暮下長空同樣妖媚赤青的水波蒼穹-眼前昏暗。

將睡,不願再醒。

可是誰的胳膊又緊緊纏了過來,的舌蠻橫地抵開我的牙關,若九年前那般,稍去一分生澀,卻仍是莽撞魯地給我度著氣,放肆的雙手在我全身遊走不停,指尖的不掩他此刻心中的慌亂和緊張。

睜眼看他,奈何睜眼仍是昏暗,手臂費力地抬起,輕輕環繞住他剛毅的身軀。

幼時墜崖落入寒潭的情景一一浮現眼前,我抱著他,雖無法說話,卻知自己的心已哭泣得幾近虛脫。他的手臂又復收攏,勒疼的覺再次自身上襲入腦海,我低低□,忽覺面龐一涼,堆積眼中的體剎那下,眼前,光亮又現,明媚人的霞光下,是他蒼白得隱隱發青的面龐。

“夷光?”看清我的眼神,他終於離開了我的,抱著我飛身自池裡旋身飄起,落在涼亭那被一烈陽曬得滾燙的琉璃瓦上,修長的手指撫著我被池水凍僵的臉頰,眸無措。

身體裡未散的寒毒被池水的冰涼得在周身脈絡混亂竄,我咬著牙,手指緊握,冷得無奈,只得不斷往他懷裡縮,索要那份天然的溫暖。

“你不愛聽…”我虛弱笑道,伸臂勾住他的脖子,手下雖無力,他卻還是順從地低下頭來,“我還是要說…穆,真的對不起。”不論是九年前在帝丘,半年前在楚丘,還是如今…對不起,對不起。這一生,這三個字怕註定是我對你情的所有。

他抿住,望著我,沉默。

我看著他,雖凍得寒噤不斷,氣力全無,卻仍堅持著最後一絲神,微笑著,靜靜地等著他發怒。或者,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