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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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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光!換茶!”對面的無顏在喊。

我本能站起身,後一回味他語中的驕傲和冷淡後,我笑了,站在原地,低眸瞧著他:“你自己倒!我累了。”晉穆笑出聲。聲音雖不大,卻也足讓某人臉黑了黑。

細長的手指一垂,白子叮噹擲落。

我無意識地聞聲回眸。只一眼,而後目瞪口呆。

先前慘不忍睹的棋局陡然不見,擺在眼前的,是一雙方棋子妙、排布縝密的絕佳弈局,局勢紛爭錯亂扣人心絃,子子蘊譎意,讓人垂目便深入其中-我費力地移開視線,驚奇地看向無顏。

無顏展了展眉,角一揚,似笑非笑:“棋逢對手,方顯真章。驚訝什麼?本公子下了一輩子的輸棋,今天就在這局連本帶利通通給贏回來。”我不覺蹙了眉,睨眼看他,語氣有點僵:“如此說來,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你下棋的對手,不能發你所有的棋藝,所以你之前才總輸我?”鳳眼斜瞥,他定定地望著我,眸底深湛,笑意沉沉,卻不說話。

無言甚有聲。

我點點頭,冷笑:“很好。”瞞得我很好!將我像傻瓜一般瞞著,像對敵人一般猜忌著藏掖著,很好!我臉上笑著,心裡卻又苦又痛,因為我不知道,他瞞著我的還有哪些事?他豫侯有遍佈天下的十萬密探,凡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我沒有。而我也不求知盡天下事,我只求知他一人而已。那份知曉可以不完全,但卻絕不能有刻意的謊言和處心積慮的。

“夷光。”劍眉皺了皺,他伸出手來,想要拉我過去。

我側過身子,彆扭地避開。

他愣住。

身後有手扯住我的胳膊,溫暖堅定,微微用力,拖著我坐回原來的位子。

“放心。我晉穆一輩子未與人對弈,今一局,我定要幫你贏定他!”嗓音低沉,輕軟中別含安穩人心的力量。

我咬了,想說不必卻又道不出口。

可是即使要贏,我也要自己贏他。

抬眸,剛要開口的剎那卻看到晉穆望向我清朗含笑的目光,角不自覺地一顫,話音自嘴邊溜走。我黯然看著棋局,觀戰不語。

無顏輕輕笑出聲,鳳眸一轉,微寒的目光自晉穆與我身上一掠而過。僅僅一瞬後,他的笑容便又是滿不在乎的,眸間顏又是恣意輕快的,一時彷彿看著我和晉穆若有所思,又彷彿看向了遙不可極的遠方,神采漸隱,依稀不可見其鋒芒。

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而後各自掉回視線,心底發涼。

晉穆不出聲,只是一直握在我手腕處的手指越收越緊,越攏越有力,直到箍得我隱隱作痛,死命咬住了。既不願出聲呼痛,那唯有苦苦承受。

“放開她。”無顏冷了聲,眸光瞥向了我的手腕。

晉穆淡笑,落子盤中,道:“她是我的夫人,本公子為何要放?”無顏擰眉,深重的厲自眸底浮現。他盯著晉穆,角微揚,似笑,似咬牙,又似風情雲淡,一字一字說得不慌不忙:“可你疼她了。”晉穆早在他剛才開口說話時便已放鬆了手中力道,此刻聞言只是笑,悠然一嘆,笑著反駁:“豫侯愛妹心切本公子理解,不過…你確定你就沒有讓她疼過?”他勾了眸瞅我,緩聲道,“或許更疼。”無顏默。

半天,他的眼光重新落回棋盤,挑了眉,若無其事地笑道:“下棋!”晉穆欣然擲子。

我動了動手腕,他垂指下來握住了我的指尖,扣緊。暖意似驕陽之溫,正一絲絲自他掌心傳入我靛內。

我愣了愣,凝了眸看眼前的人。

公子如玉,風光霽月。

他的夫人?

我有些失神,眉尖深蹙。

無顏在一旁慢慢笑,笑聲無謂,隱帶嘲諷,我聽了會受傷。

於是裝作聽不到-盞茶功夫後,心思回落棋盤上。

無顏拈指輕磨著手中白子,盯著棋局的眼眸裡光芒微動。他抬頭看了看晉穆,沉一番後忽道:“暗渡陳倉。穆侯此行,原來是存了這番心思?”

“豫侯覺得穆此行不對?”晉穆眉宇間謐添上,神情愈發地從容淡定。

無顏笑,狡猾得意的詰自眸底一閃而過:“梁國在南方,你們晉國是不了手的。”晉穆微微一笑,聲不動:“穆不求城池,只求富國之財。”無顏點頭,笑意發冷,面卻更加得意,口中對晉穆說話,眸子卻轉向了我:“本公子早知晉國出兵別有所圖,果然,原來胃口還這般大,不止楚國,連梁國你們也要分羹!”我心底一陣寒,慌忙回眸看晉穆。

晉穆不瞧我,明亮的眸子裡目鎮定自如,笑,只是淺淺三分。

“楚國如今處於內亂之際,敵我難分清,穆不想得罪一些不必要的人,所以並不打算再動手圍邯鄲。但我仍可以派晉軍為你收復齊國北方淪陷的城池,豫侯以為如何?”無顏望著他,角笑意漸漸僵硬。

我驚了驚,問道:“楚國內亂?”晉穆淡笑,目光直直凝視著無顏:“一國二王,不亂才怪。”我腦中念光一閃,扭過頭看了一眼無顏。他臉上的神雖遲疑卻不驚,分明是早已知曉這件事。難怪他膽子那麼大,夜襲鍾城,以八千對十幾萬,竟能一氣呵成趕走了楚軍。事中有因,分毫必爭,楚國內亂,楚軍人心自然惶惶不安。

只是不知道這亂,是怎樣的亂?

我獨自琢磨一會,正要問時,無顏已經冷笑著開口:“穆侯以為本公子無你的援軍便不能驅趕楚賊,收復北方失地了?”晉穆抿,毫不猶豫地點頭:“豫侯是天下第一公子,文才武略世人莫不敢比。穆相信,豫侯必有重興齊國的一。只是穆想知道,昔蔡丘一戰歷經三年,而且面對的只是楚軍二十萬鐵騎,如今金城周圍卻有楚軍三十餘萬,梁軍二十五萬…豫侯這一次打算要耗時幾年戰勝此役?”無顏笑而不答。

晉穆的聲音聽上去雖溫和,但言詞太過直白和咄咄人,我聽後面一寒,甩了他的手站起身,笑道:“公子穆此言過了。蔡丘戰役雖歷時三年,但是三年一百八十戰,我方勝了一百六十戰。而且蔡丘之役無顏是求以戰養兵、以戰練兵,方且戰且歇,三年內將齊國的所有軍隊都在蔡丘戰場上浴血演練了一次,這才有了今的齊國鐵甲軍,也才將齊國的軍力和戰鬥力自羸弱之勢提升上來。夷光知道晉國的軍隊在五國最為兇悍,齊國自知不如,當然難及你每次對陣北胡只需寥寥數月便可退敵的神速。”晉穆聞言半垂眸,臉上雖仍在笑,但眼底幽深深淺淺,轉不停。半響,他止了笑,嘆了口氣,揚了眸看我,神有些無奈,也略微有些漠然失落。

我說話時無顏一直在沉默,目光緊緊盯著棋局,面安詳,笑意隱隱。

待他抬頭時,卻對著晉穆笑道:“夷光所言也不盡然。或許本公子當真需要穆侯的幫助。”

“嗯?”我低頭,不解地看著那個素來狂傲不羈、天下人傑禮法毫不入他眼的公子無顏。

無顏望著我,目中笑意深不可測:“楚國內亂,穆侯不手,是他給我留了情面,雖說這情面有些勉強,當然,或許本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聶荊和夜覽。不過晉軍若肯南下援齊對付楚軍,那我們齊國該歡,不該拒絕。百姓深受苦難,戰要速而不得拖。我雖速佔了鍾城,卻只是一場大雪帶來的僥倖。而金城東西北三側環敵,若要全勝,著實不易。所以晉國若出兵,是齊之福。”晉穆笑了笑,不言。

我心思一動,看了看無顏,也不說話。

無顏起身,對著晉穆揖手笑道:“穆侯,我們去書房詳談。”晉穆了長袍,正待隨著無顏一同走時,我卻出聲叫住了他們:“那這棋?”

“勝負已分。”晉穆回頭笑,眨眼,眸朗朗,似明月。

我茫然,低頭觀摩棋局的功夫,他們已掀了帷帳出了寢殿。

托腮看著棋盤,許久,我才恍然醒悟,不笑出聲:“原來如此。”好個君子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