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華紗翠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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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進簡文公府前大廳,所有番外玩意兒全都換成松香木的傳統桌椅,客廳對門正中央掛副老壽君送桃圖,兩邊對聯是端莊的隸書,下面的鎦金紅長桌上放著新鮮瓜果,旁邊兩個青花瓷瓶,著三兩株孔雀尾尾翎,三張大背椅放皮墊子緊挨在一起。
對門左右兩側,一溜兒的貼玉石漆木椅和方茶几。
沒見過波斯裝飾風格的簡文公府前,是不會覺得這場景有多突兀。蕭如月微仰頭,那盞光溢彩的夜明珠宮燈也沒了,屋子裡採光不足,顯得有些暗,倒是符合一些古人的傳統審美趣情。
簡三太太眼睛滴溜溜轉圈,輕哼一聲,在正主位坐定,小孩坐她右手,李明武在左邊,他意興闌珊,注意力有些不集中;李明章和李明文兄弟,坐在大廳右側客位上,兩人懶洋洋地斜靠桌椅,帶著嘲諷的笑容。
客人還沒有到,簡三太太時不時地拉扯罩紗的宮鍛綢裙,讓秦嬤嬤注意她頭上的玉釵、玉簪位置有沒有放正。
申時三刻,蘇老太太領著大小七八個媳婦,披紅戴金,卡著點敲開簡文公府大門。
到正堂,蘇老太太在主位左對側坐下,把龍頭柺杖放那兒一放,金光閃閃,襯著那金玉滿堂的牡丹花冠,真紅大百花孔雀長縷衣,雲銀絲披,那個富貴人,那個奢華驕人,那個霸氣奪人,其他人想點綴下這朵大紅金花,還得掂量下自己的身份。
不管簡三太太是如何地鄭重著裝,蘇家老太太這擺出來威遠侯府一的派頭,這紅豔豔的正統氣勢,就直接把簡文公府這邊單薄的一票青菜給壓下去。
“來遲了。”蘇家老太太先聲奪人,說話的聲音拉得極長且慢,透著絕對的大戶之家矜持傲慢的底氣,她的語氣好像簡文公府的人能夠有機會等她是種莫大的榮幸“在太白樓正和親家公吃酒,不想碰上李大夫人多說幾句。”簡三太太掩不住詫異,她身邊有幾個丫環變臉,紛紛打著眼,似乎沒人注意到她們的焦急。
蘇老太太半抬眼皮子,涼涼地說道:“看來親家公沒知會嫣然公主,真是叫人說什麼好呢,學番人就學會一堆臭病,生不出兒子不說,連相公都守不住,這女人下半輩子吶,還有什麼奔頭。”屋子裡連呼聲都聽不到了,簡三太太面鐵青,想要去拿茶碗,抖抖地哐哐響,只能放下。蘇老太太舒舒服服呷了一口侍女敬上的普洱香片,潤潤喉,道:“不說了,正事兒要緊。”她把褚良宵親切地稱作‘小良子’,完全地把他當自家人看待:“今兒個的事,還要你顧著場子,別讓不三不四的人擾了規矩。”褚良宵圓領布衫,黑皮靴,很樸實的打扮。他揖首道:“蒙先生、夫人、信安公主不棄,小的這就開始了。”先說請犯錯遣返家的婦人。
蘇貞秀由兩個宮裝侍女攙扶,出現在門口,素面白衣,烏髮垂直,沒有有一點兒裝飾。蘇慕陽猩紅蟒袍,烏紗籠冠,帶上彆著象徵官職的魚袋,三五塊玉佩錯落地垂下,這般玉樹臨風,貴氣斐然,引一眾丫環眼媚兒飄。
“點火盆。”兩僕人抬上炭火銅盆,濃郁的松脂香味散開,褚良宵往銅盆裡散進些鹽巴,火苗高竄。門檻處的銅盆火苗竄起三尺高時,意為除去瘟神纏繞重新接納舊婦。
“跨火盆。”蘇慕陽牽著蘇貞秀的手,護她跳過火盆。褚良宵再唱敬茶,求當家主母原諒。
仨個侍女分別端著金盤走出來,蘇貞秀一步一叩首,簡太太接下觀音茶和百金禮,放在一旁的桌上,不苟言笑,但也算重新認回這個媳婦。
褚良宵又唱敬夫茶,保證服從一家之主。待跪完李明武,侍女們引著蘇貞秀轉向小孩,讓少夫人再敬茶,保證丈夫的妾和平相處。
“少夫人,請。”看著簡三太太旁邊的小孩,蘇貞秀的動作像慢動作一樣停止,她咬著臉蒼白,堅決不肯跪下去。簡三太太掀開茶碗蓋,輕輕吹了吹,飲一口後,道:“早敬早回。跪吧。”
“秀兒傷的是明武哥哥的腿,秀兒自會嚮明武哥哥賠罪,哪怕要了秀兒的命!”蘇貞秀黑眼珠裡透著一股不服的火氣,指著小孩厲聲叫罵“可是,她什麼東西,她也配?”
“這是你重新進門的規矩。”簡三太太不緊不慢地提醒。
“婆婆說的這是哪門子的規矩?我蘇貞秀是李明武明媒正娶由皇后娘娘親自主婚的正,歷朝歷代有誰聽說過正室給小妾磕頭的道理?”蘇貞秀是仗著蘇家女人們的支持,決意要反悔進門條件。這事兒,擱在失勢的簡三太太這處,還真不好處理。
“尊卑有序,才是千百年來的正統規矩。大族之家誰個不是如此?宮裡頭,即使貴為一宮之主,也沒有讓妾室爬到主子頭上撒野的理兒。無視尊卑,不知禮數,這事兒要傳出去,李家也不用在大秦立足嘍。”蘇老太太也來幫腔。
“難道阿武這腿就白白毀了?”李明文站起來駁斥道,這樣子沉不住氣,便給蘇家逮著機會。女人們就像菜市上的鴨子,呱呱呱叫得厲害。李明章抱,冷冷地看向先前的保證人,食言而肥的蘇家!
蘇慕陽尷尬出面,決意“委屈”自己擺平這件事,他道:“好,那麼由子修來賠罪,長兄如父,終究是子修未教好妹妹。不知我蘇慕陽給你們阿武跪下磕頭認錯,可行?”
“蘇大公子,”李明章站出來,下巴昂起,手指輕點,眉頭高聳,蔑視之極“照你的意思,我李明章給你蘇家人跪下磕頭,就可以剁了蘇貞秀?”這話一子下就把事情給鬧僵了,眼見兩家要崩,簡三太太放下茶碗,道:“這內院女人家的事,男人摻和什麼。回去。”她拿繡帕按按嘴角,柳眉輕揚,也不看蘇老太太那邊,對蘇慕陽道“蘇大公子這麼有誠意,那麼,跪吧。”
“喲,那來路不明的小賤民,受得起我們威遠侯府少將軍的跪麼?別衝著了,回頭丟命。”
“不勞蘇大姑姑心,她受得也受,不受也得受。”簡三太太撫著小孩的雙肩,頗帶了點殺伐之氣。
“傅嫣然,我威遠侯府的小侯爺上跪天子,下跪父母長輩,可從沒跪過這等下三濫賤胚!你可要給想清楚了。”蘇老太太說話,又急又快,怒火熊熊。
“蘇老夫人,您是最重禮數最講規矩的,”簡三太太慢悠悠地說道“秀兒犯的是七出之罪,子不教父之過,今蘇大將軍託長子代行父職,賠個禮也沒得錯,還是,諸位要把人領回去?”
“秀兒磕!”蘇貞秀捏著裙角,重重跪下去。蘇家女人儘管面難看,到底還是鬆一口氣。簡三太太一擺手,沒讓小孩受這大禮,她冷冷地說道:“君子重諾,無信不立。”八個字堵回蘇家女人的妥協。
蘇慕陽笑笑,起長擺做勢要單膝跪下。
蘇老太太站起來,怒喝道:“兀那小民,速速起身受禮!”那金杖揮出的速度和準頭,要不是秦嬤嬤動作快,小孩頭上就要多個血窟窿。這龍頭金杖,作用通常上可打昏君,下可殺臣,打殺個把逾越禮制的,監察御史不會出這頭。
“嬤嬤,囡囡怕。”小孩揪秦嬤嬤衣服,眼淚汪汪。
秦嬤嬤說不怕,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她把小孩推到慕陽前頭受禮,道:“乖,囡囡今兒個可要威風了喲,蘇小將軍敬的茶不是一般人受得起。”嗓音夠尖細,語氣夠譏誚,聲音足夠響亮。
蘇家女人氣得面紅耳赤,生生地拿眼睛剜蘇貞秀、簡三太太以及簡文公府內聽到這話的每一個人。小孩和蘇慕陽面對面,小孩一手抱著雪白小狗,另一隻手的手指頭放在嘴巴里,她歪斜腦袋,天真地問道:“你是將軍?”對方點個頭,小孩睜大眼睛,喊道:“騙人,將軍會殺敵人保衛大秦,很厲害的,你要是將軍,幹嘛給囡囡磕頭?你真沒用,你才不是將軍。”有人噗哧一聲笑起來,蘇慕陽臉頓時難看,那半跪的姿勢即使做作,也做不住。李家少年個個悶頭大笑。
蘇老太太這邊:“嘰哩咕嚕的,念什麼?”
“回老夫人,那是番話。”
“你們誰聽得懂?”蘇家眾女搖頭,便擠出一句:“傻的吧?”簡三太太也忍俊不,寒氣森森的臉柔和少許。秦嬤嬤忍著笑,扯嘴皮,對小孩說要懂禮貌,有人要給她磕頭敬茶,要專心,不可想旁的;又叫小孩先坐回去等蘇將軍想好下跪與否。小孩哦了一聲,爬到椅子上坐好,抱小白狗,托腮幫看窗外。
李明章挑釁:“喂,這茶還敬不敬?我們可忙得很,沒空在這兒比瞪眼!”
“要跪就跪,婆婆媽媽,不幹不脆。”李明文冷言冷語。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蘇老太太就算聽不懂番話,也知道寶貴孫兒受辱,她拿金杖連連敲地面,以示極度的憤慨與憤怒“傅嫣然,看看你教出來的好、”那幾個兒子都不是簡三太太親生的,這話誰接不下去?
簡三太太拿茶碗遮住邊笑意,道:“我們簡親王府可教不出敢謀害親夫的媳婦。”真是一針比一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