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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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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初四,滕柯文就無法在家裡過年了。他是年三十回到子這個家的,原以為子會鬧彆扭,最少也要報怨,但子卻一反常態,不僅一句沒責備他,而且對他格外友好。晚上睡了親熱,她又主動檢討自己,他才明白子是想通了,認識到夫間越鬧隔閡越大,越親熱矛盾越少。當然子是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他,就自然想起他的優點來,也認識到這些年她有點對不住他。子的一番自我批評,讓滕柯文百集。如果沒有和洪燈兒的事,如果沒有毒癮的事,一切該是多麼美好。可惜一切都毀了。他清楚,毒癮的事絕對不能讓子知道,知道了,不僅會把她嚇壞,也會讓她厭惡,也會馬上傳到親人那裡,鬧得不可收拾。可要想隱瞞也絕非易事。要和一起去拜年,一起招待親戚朋友,一起參加娛樂活動,獨自離開一會兒,就到處找,然後審賊一樣問半天。他知道,是懷疑他給哪個女人打電話,絕對想不到他會染上毒癮。他將洪燈兒給他帶的杜冷丁藏在煙盒裡,偽裝成一整盒香菸。他雖然不菸,但男人帶盒煙招待人是非常正常的。問題是每天得注兩次,身上又有那麼多針眼,更要命的是神。很快發現他不正常,有時眼淚鼻涕哈欠不斷沒一點神,有時又過於神整夜不睡,更糟糕的是神變態,對生活方面的事沒一點興趣,人間最美好最能打動人的那些東西,對他已沒有了一點引力。他只能一次次對她撒謊,一次次找藉口。撒謊和藉口後,便是一陣陣恐懼和憎恨,他憎恨自己,憎恨林中信,恨不能將這個世界撕毀。來時,洪燈兒只給他帶八支杜冷丁,然後是一些戒毒藥,要他按時吃藥,每天只准用一支杜冷丁。他死氣白賴,才增加到十支。每天用一支本無法掩飾毒癮,他也無法控制自己,四天半,就只剩了一支。他知道半天都不能呆了,只好打電話叫司機來接他,然後對子說縣裡發生了大事故,司機已經來接,他得立即趕回去。

回到縣裡,滕柯文馬上來到洪燈兒那裡。進門,才想起洪燈兒不在家,回孃家過年去了。急忙給洪燈兒打電話。打通,滕柯文直接說,我已經回來了,就在你屋裡,我馬上派司機去接你。

洪燈兒問他為什麼這麼早就回來,他想撒謊,但又覺得沒用,便說,你不要問了,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你不回來,我的命就沒了。然後掛斷了電話。

洪燈兒回來,滕柯文已經躺在上縮成一團。見她進來,竟然不問她一句怎麼樣,開口就說快給我打一針。洪燈兒的心一下縮成一團,也到有點可怕。走時,她一再叮嚀剋制自己,一天只能用一支,絕對不能大劑量使用,劑量越大,毒癮越大,越難戒斷。可他就是不聽,哪裡還有一點毅力。她一下更真切地到他和一般人沒什麼區別,他就是個毒者。這一覺讓她渾身發冷,站在那裡不知所措。滕柯文卻發了火催她快點。不行,這樣下去不行,絕對不能由著他。洪燈兒說,我這裡也沒有,為給你藥,我都引起了人家的懷疑。現在天都黑了,大過年藥房也沒人,你必須得忍著,到明天我再給你想辦法。

滕柯文一下急了,高聲喊了說,你怎麼不多準備一點!整天說關心我,我看你一點都不為我著想,你不為我準備好,你是想讓我死呀。我看你就是想讓我死,死了你也乾淨了。不行,都是你害的,如果沒有你,我怎麼能成了這個樣子。你害了我,你就得管我,你立即給我想辦法去找,不然咱們誰也別想活。

想不到他竟然說出這種話,這哪裡還是一個縣委書記。洪燈兒渾身顫抖。年前,在滕柯文的授意下,縣中醫院以林中信幫助父親賣假藥為名,將林中信調回了鄉醫院。因她家和林中信家同住在一個村裡,林家人就不斷向她家挑釁,點燃了她家門前的草垛,打斷了她家的羊腿。她回家過年,林家人就不斷上門叫罵,罵她‮子婊‬,罵她是潘金蓮,傍了縣委書記往死整治丈夫。初一那天,林中信喝醉了酒來到她家,又哭又喊,整整鬧了一天一夜。鬧得嫂子跑回了孃家。如果不是不忍丟下老父老母,她真的不想活了。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他竟然也罵她,也說出這種話。這還有什麼活頭。她原想年後把父母接到她這裡,遠遠地離開林家。現在滕柯文這個樣子,她心中的大樹一下倒了,一下到沒了支柱,全身都成了一個空殼。房子是借人家的,如果人家要收回,她就什麼都沒有了,有的只是一具遭人唾罵的軀體。她真是不想活了。洪燈兒跑進廚房,拿出菜刀放到上,很冷靜了說,那咱們就一起死吧,看來咱們也算有緣分,活著不能在一起,死了在一起也好。

滕柯文無力地看著她。洪燈兒挽起袖子,說,你動手還是我動手,先把我的動脈割斷,再把你的割斷,我們一起躺下,用不了多久,一切就都了結了。

見他不動手,洪燈兒拿起菜刀要割自己,被滕柯文一把抓住。滕柯文息了說,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燈兒,你不是要幫我戒毒嗎,你怎麼倒一下沒了信心。

洪燈兒哭喊了說,可你得自己戒呀!你還知道戒毒,十天的藥你不到五天就用完了,劑量越來越大,你這哪裡是戒毒,明明是加重毒,一天天走向死亡。

滕柯文說,你看看我成啥樣子了。毒品不僅破壞了我的神經系統,也破壞了我的免疫系統,我的各個系統好像沒有了機能,我好像成了一堆臭,不用藥,沒一點力氣不說,渾身難受得像有千萬只蟲子在咬,你看,我都虛弱得快死了,渾身都冒汗,又冷得要命,你難道真的要我死嗎。

洪燈兒說,你難受,我心裡也像刀割,但再難受,也得咬牙戒啊。我要你逐漸減少用量,你卻不斷加大用量,這哪裡是戒。戒毒主要靠毅力,你不要忘記,你是縣委書記啊,你怎麼能和普通人一樣。

滕柯文說,你也不替我想想,回去天天面對老婆和父母,為了不讓他們看出來,你想,我得費多大的心思,受多大的委屈,不用藥能行嗎。

見燈兒不做聲。滕柯文說,過幾天市裡要開經濟工作會議,回來縣裡還要開,這個階段還得用藥,委屈你想辦法給我點藥。等開完會,我就請一個月的假,咱們找個地方專門去戒毒。

洪燈兒還備有一些杜冷丁藥。她拿出一支,打開,用針管出一半留了一半。給他注後,他便躺在一邊閉上了眼。她知道他在飄,在尋找那個虛幻的快樂,想像那些美女金錢。她靜靜地看著他,他始終不睜開眼睛,更別說看她一眼,彷彿現實的一切都不存在。難道那個虛無的極樂世界就那樣美麗嗎。誰知他卻突然睜開了眼,說,燈兒,不行,量太少,達不到效果,就求你把那一半也給我吧。

達不到效果?你要什麼效果,難道是那種和美女行樂的效果嗎。看來,他真的成了一個真正的普通的毒者。憤怒、失望,像一層厚重堅硬的鐵皮,緊緊地裹住了她的全身,讓她透不過氣來,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滕柯文卻爬了起來,幾步上前將剩餘的那半支杜冷丁拿到手,很麻利地拿了針管便。洪燈兒上前一把搶過藥品,一下摔在地上,邊踩邊喊,我讓你,我讓你,你這個毒犯,你這個癮君子,你不是個男人。

滕柯文並不管她,又拉開屜找裡面的藥品。洪燈兒上前將他抱住,使勁將他推開。他卻像發了瘋,不顧一切又撲上來。滕柯文到底是男人,一下將她摔倒在地。她轉身抱住他的腿時,他竟兇狠地猛踹了她幾腳。

她爬起來哭喊了說,好吧,你吧,毒死了拉倒,我也不管你了。

洪燈兒甩門來到外面,又怕他真的注過量死掉。只好回來。見他已經將藥找到。她憤怒了喊,好吧,要死你就到你的屋裡去死,滾,你給我拿上藥滾出去,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

滕柯文拿了藥離開了洪燈兒的家。

洪燈兒趴在上哭一陣,又怕他真的出什麼事。他畢竟也算個病人,況且他也是她害的。洪燈兒急忙起身洗把臉,然後往滕柯文那裡趕。

滕柯文並沒在家,好像他沒回來過。難道他躲在哪裡飄飄仙去了嗎。再等一陣還不見人影,她又不住著急害怕。不行,得找找,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就不是普通老百姓一樣的小事。

雖沒有月亮,但天不算太黑。整個城市靜得如同睡去。但她並不到害怕,其實也忘記了害怕。沿路找回去,也不見蹤影。他有她屋門的鑰匙。開門回到家,也沒有。再沿路回到滕柯文的屋裡。屋裡仍然空無聲息。剛才沒細細搜索馬路兩邊。路兩邊有綠化樹木,會不會倒在樹溝裡。再沿路細搜看一遍,仍然沒有。他手裡有五六支藥,萬一他不想活都注了,必死無疑。洪燈兒越想越怕。不行,再不能隱瞞不報。但這種事又萬萬不能讓人知道。情急中,她想到了楊得玉。反正楊得玉知道她和滕柯文的事,滕柯文的許多事也是通過楊得玉來辦的。掏出手機找到楊得玉的手機號碼撥過去。很快聽到楊得玉慌張了問是誰,半夜三更什麼事。洪燈兒說,楊局長,你快來我屋裡一趟,出事了。楊得玉問什麼事。洪燈兒說,你快來,來了再說。

楊得玉進門就問出什麼事了,洪燈兒帶了哭音說,滕書記出走了,哪兒都找不到,我怕他出事。

楊得玉一頭霧。一個男人怎麼會出走,為什麼出走。楊得玉鎮定了問,你們吵架了?

洪燈兒點點頭。

楊得玉覺洪燈兒有點不正常,別說吵架,就是打架,滕柯文也不會出什麼事。楊得玉試探了說,兩人吵架是常有的事,吵完了也就完了,能出什麼事。

洪燈兒覺得不說真話不行了,只好將滕柯文毒癮的事說了。然後說,他拿了五六支杜冷丁,我怕他過量注自殺。

楊得玉渾身止不住輕微顫抖。打死也不會想到出這麼大的事。我說怎麼覺滕柯文這陣子神不大對勁。接替田有興當副縣長的事還得靠滕柯文來運籌,如果滕書記出什麼事,一切就都完了。問清滕柯文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後,楊得玉說,咱們再到他家裡看看,說不定他已經回去了。

兩人來到滕柯文的屋裡,仍然沒有人影。楊得玉在屋裡找一遍,也沒有遺書什麼的。楊得玉說,我判斷他不會出事,滕書記是一個堅強又有理想的人。我們也不能再出去找,萬一鬧得讓人知道了,那樣局面就無法收拾。

等到天快亮,滕柯文回來了。看見楊得玉,滕柯文不一驚。見楊得玉比他更慌亂,他明白,楊得玉什麼都知道了。見楊得玉匆忙要走,滕柯文說,得玉,你是不是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