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結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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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緩緩從樹後轉出,月光下看得分明,來者正是李存孝。尚讓頓時一顆心往下一沉。秦弓卻上前去,笑道:“是存孝大哥啊!”他的嘴巴倒是甜。
見到秦弓,李存孝那如鋼鑄就的臉上竟也綻出一個笑容來。那笑容坦蕩而自然,只聽他說道:“也不知怎地,一見到秦兄弟就覺得很親切,正想和你聊上幾句,沒有想到你走得那麼快。”秦弓做了個鬼臉道:“我也覺得和存孝大哥一見如故呢。說到走路,可快不過存孝大哥啊,這不給你追上了麼。”李存孝嘿然道:“秦兄弟聰明得很,只是那馬上有無騎著人從馬蹄印的深淺上還是能瞧出來的。”秦弓聽得此言時,一向笑嘻嘻的臉上也閃過了一絲驚慌,心中懊惱暗道:“糟糕,原來是我自作聰明瞭。那其他人豈不是也一樣會追來?”一旁尚讓也臉上變道:“李存孝,我知道你是來抓我回去見李克用那廝的,我跟你回去,你不要為難秦兄弟。”他與秦弓的想法一致。他生怕等得其餘十二太保都來了,恐怕連秦弓也難以脫身。
李存孝並不理會他,自顧自說道:“秦兄弟毋須擔心,來的只有我一個。我布了些疑陣,他們一時半刻是來不了的。”秦弓這才吁了口氣,心中對李存孝更是佩服。口中也不掩飾,衷心讚道:“存孝大哥果然是處處都比我高上一等!”李存孝搖頭道:“這些算不了什麼。”略一遲疑,又道“尚讓說得不錯,父王要我將之帶回。”尚讓聽得此話,那一直因緊張而繃著的臉卻鬆弛了下來。他暗忖,既然李克用沒有提及秦弓,那自不必擔心秦弓也被牽連了,忙道:“好,我跟你走!”
“不行!”秦弓叫道“你跟他去不是去送死麼?”李存孝默然不語,他當然知道如果尚讓隨他回去不只是送死而已,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弓高叫道:“就算是存孝大哥要帶你走也不行!”李存孝忽然道:“如果我一定要帶他走呢?”秦弓眉頭一皺道:“沒奈何,只好打上一架了!”話音未落已然跳起身來,揮拳便朝李存孝眉心擊去。那一拳好生迅疾,當真是快如閃電,猛若奔雷。李存孝不閃不躲,豎掌一擋。拳掌相,竟如金鐵鳴一般,嘭然作響。秦弓吃這一擋之力向後一個倒翻,足尖一點地,身子又如箭矢般彈出。這一拳卻是打向李存孝小腹。李存孝依舊不閃避,復將掌相擋。拳掌再次相,李存孝低喝一聲,向後連退三步。原來這一拳與先一拳相比力量大是不同。秦弓更不讓他有半點息機會,拳如星,招招猛攻。李存孝也不再硬擋硬拼,只是凝神作戰,不敢有絲毫大意。兩人頓時拳來腳去,鬥在一處。
尚讓一旁大是著急,他是親身體會到李存孝之可怕的,那鋼刀被徒手捏得捲曲的一幕讓他一想到就忍不住背心直透冷汗。他雖也知道秦弓有力驅虎豹之能,但要論火候、力量恐怕都差了李存孝一籌。可是自己卻負傷在身,只能站在一旁乾著急,半點幫不上忙。不由心中大罵自己無用,任由一個萍水相逢的少年為自己拼命。
月光下,人影舞動正烈,四周草伏樹偃。那山風倒更顯勁道,兀自颳得人面生痛。
秦弓心中暗自著急,他原先只是希冀可以將李存孝制服,然後與尚讓一起逃脫,是以並未全力施為。然打到興起,早已收手不住,哪裡還想得到別的念頭,心中只有取勝一途,便連為什麼而戰,和誰而戰都已盡然拋諸腦後,手下更無半點留情。可是那李存孝卻總是略佔上風。秦弓一陣焦躁,手下微破綻。立刻被李存孝拳風掃中際,雖然沒有直接中招,也覺間一陣疼痛,連忙腳下倒踩數步,往後退去,心道:“難道要用那一招才行?”只見他雙腳一前一後,搭了個箭步,左手五指微張,指尖向內;右手伸出食中二指,如捏訣狀,心中卻還在猶豫間,只聽得李存孝一聲長笑,如同豹子一般直撲過來,拳、腳、肘、肩並用,招招攻敵要害。秦弓大驚,慌忙蹲身,著地一滾滾出丈許,方才堪堪避過,待要起身,李存孝竟又已到近前。秦弓不及細想,左手五指往外一彈,右手兩指當空一劃,口中暴喝道:“疾!”李存孝忽見眼前火光乍現,一陣熱撲面而來,百忙中一個鐵板橋向後仰身,只見一道火光擦著自己的眉向後飛去,那灼熱的氣立時將鬚眉髮都炙得蜷了起來,鼻端一股焦味。
“轟!”一聲巨響。李存孝站起,回頭一看,身後一棵大樹已然只剩一半,另外半截耷拉在地,早已焦枯,只有幾縷青煙冒出,竟似剎那間被天雷劈中一樣。
“好險!”李存孝暗暗心驚“若是沒有閃開,我豈非就是這樹?”秦弓也被自己發出的這一招嚇得魂飛天外,呆在當地。待得驚魂稍定,方囁嚅道:“我…你…存孝大哥…你沒事吧?”心想“沒有想到這招‘爆焰’威力這麼大,怪不得蓼莪姐姐不讓我隨便使用呢。”他一臉慌張,十足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要是真傷了存孝大哥可不知怎麼才好呢!”李存孝摸了摸燒焦了的眉苦笑道:“還好,我沒事。秦兄弟,你這是使的什麼功夫?好生厲害!”秦弓搔了搔頭道:“我也是第一次使這招,沒有想到這麼誇張,幸好沒有出什麼大亂子。”卻沒有直接回答李存孝的問話。
李存孝也不多問,拍了拍手道:“好久沒有那麼痛快的打上一架了。好,既然我不是秦兄弟的對手,那尚讓我也抓不住了。”秦弓喜道:“這麼說你不抓他了?”李存孝道:“不是不抓,只是有你在,我沒有這個本事抓。”秦弓笑道:“都一樣啦,好啊,尚大哥,你現在不用擔心了吧?!”尚讓一旁早已看得呆了,張大的嘴巴到現在方才合攏。聽得秦弓問話,他一聲長嘆道:“我尚讓這幾十年算是白活了,原來天底下還有這等樣的人,這等樣的功夫!”李存孝本來也沒有存著要捉拿尚讓回去邀功的意思,只是見到秦弓這般人物雖說極有好,但聞得他一拳退虎這等事,也忍不住技癢。再者年輕人總不免爭強好勝。此時過手後更是喜歡。
他上前拉著秦弓的手道:“秦兄弟,我自小無父無母,自得父王收養才不再四處飄泊,但我從來就是個不愛說話的脾氣,與那眾位哥哥不甚親近,今天見到了你,可是說了我以前一年的話了。”秦弓睜大眼睛道:“一年的話?我一天都不知道要說多少話呢,蓼莪姐姐常說我像只呱呱叫的烏鴉,終聒噪呢!哈哈。”李存孝莞爾道:“我有時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呢,呵呵,今天也算是反常了。”秦弓喜道:“存孝大哥,我們這麼談得來,不如你做我真正的大哥如何?”
“你的意思是咱們結為兄弟,是吧?”李存孝大喜道“我也正有此意!”兩人當即跪下,向著當空明月拜足三拜,方才起身。
李存孝叫得一聲:“兄弟!”心中竟似有說不出的高興,他從秦弓的身上能夠受得到與自己相同的氣息,似乎他們生來就應該是兄弟一樣。
秦弓也回得一句:“大哥!”也自歡喜無限。覺從此這個世上又多了一個親人。他從小無父無母,蓼莪對他雖是極好,但心中總有些微缺憾。今見得李存孝,直有千年前的至突然重逢的覺,那缺憾頓時淡去無數。
尚讓也在一邊微微而笑,然在神經鬆弛後,背後的傷又再次痛起。劇烈的疼痛直透心肺,笑容也在臉上扭曲。他卻強自忍著,並不作聲。
李存孝與秦弓聊得一會,嘆道:“可惜我還要回晉王大營,不能在此與兄弟一起暢談了。”秦弓一陣悵然,道:“大哥要走麼?”臉上滿是失望之意。
李存孝道:“是啊,若再不回去,他們早晚會找來的。”秦弓心知無法挽留,只說:“唉,若能經常和大哥見面就好了。”李存孝心中一動,想要勸秦弓與自己一起回去,共同效力李克用,再一想又覺不妥,只說道:“行伍生涯諸多約束,怕兄弟過不慣,否則…”秦弓嘻嘻一笑:“我不喜歡那個獨眼龍呢,大哥,來方長,我們總能再見著的,是吧?”話雖這麼說,心中卻泛起一陣茫然。今一別當真就能再見麼?若真能見又是何年何月?
李存孝“嗯”了一聲道:“兄弟年少了得,將來必有大作為,愚兄擦亮眼睛等著看呢。”說罷轉頭便往山下走去。
“李將軍且慢先走!”李存孝一愣回頭,說話的卻是尚讓,只聽他續道:“李將軍如此回去怎麼向李克用覆命?到時說不定還會被四太保等人嘲一番。”這句話正說中了李存孝心事。那四太保李存信本是李克用義子中最得寵信的一個,自李存孝來後他便漸覺失寵,心中積怨已久,常因著些事端與李存孝作對。尚讓在李克用帳下也非一,又豈會不知此事?!
李存孝猶豫的片刻,一頓足道:“此事不與你相干,我自有辦法。”口中說有辦法,心中卻是全無半點辦法,只是想縱然拼得被李克用責罵,四太保揶揄,也要保這初結識的義弟不受半點傷害。
秦弓雖然聰明卻涉世未深,少不更事,並不知人世艱險,哪裡想得到其中有如許多的曲折。他原以為李存孝既是李克用義子,抓不到尚讓也無多大關係,但聽得尚讓這一說,又見李存孝如此神,便知此事甚為麻煩,急道:“那…那怎麼辦好啊?”他縱然機智,但遇到既想讓尚讓安然逃脫,又想讓李存孝可以得差去這等兩難之事,也是一籌莫展。
尚讓深深了口氣,暗暗將傷勢強自壓下,神情自若道:“秦兄弟不要擔憂。我有個兩全之計。”李存孝聞言,眉頭一展道:“什麼兩全之計?”
“此事其實和秦兄弟全無干系,李克用也只要你捉拿我便了,是也不是?”李存孝點了點頭。
尚讓一擊掌道:“真是這樣就行了,我跟你回去。”
“不行!”這一聲卻是李存孝與秦弓同時叫出來的。
秦弓道:“尚大哥,你這不是去送死麼?”李存孝輕哼道:“李存孝又豈是這等賣友之人?!”尚讓欣一笑:“秦兄弟,我在三年前投降李克用時就該死了,苟活了那麼久也夠了。死之前能上你這樣的朋友也不枉此身。”復轉頭向李存孝道:“李將軍,多謝你將我當作朋友。你拿著我的首級去見李克用,想來李克用也不會再費心力找秦兄弟麻煩。”說到此時,忽然一聲悶哼,身子緩緩軟了下去。
秦、李兩人連忙搶上前去,只見一縷鮮血自尚讓口中溢出。他一手按著小腹,腹上一把匕首已然入沒至柄。原來他乘著說話之際已暗地取出匕首,又怕兩人救自己,是以話未說完就立即自戕。
尚讓低低一笑,道:“可惜了…秦兄弟救我的…一番苦心;李將軍…千萬帶我…的首級回去…”聲音漸弱,終於再無聲息。他惟恐自己白白一死,是以臨死前還刻意叮囑。
“尚大哥,你,這是…”秦弓不哽咽,他雖與尚讓萍水相逢,但這半來一起出生入死,也算是過命之。此刻在他面前的尚讓卻成了一具漸涼的屍體。
李存孝呆立一旁,默不做聲。良久方道:“我把他帶回去。”秦弓心中全然不是滋味,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喊得聲:“大哥!”便再也說不下去。
李存孝背起尚讓屍體道:“兄弟保重!”轉身就走,更不回頭。
月光如水,淡淡的灑落山頭,也落在秦弓的臉上。秦弓呆呆的站著,彷彿渾然不知李存孝已然去遠。他雖在襁褓中便沒了父母,但當時年幼,絲毫沒有印象;禹王村又是個世外桃源,不曾沾得半點戰火,是以從來都是那麼快快樂樂的就長大了,本不曾見得如許人間的悲涼坎坷,縱然聽人說得也只當故事罷了。但今天這一之間竟見得如許多的爾虞我詐;經歷了那麼多的悲歡離合,小小的十六歲的心靈又哪裡承載得了。
他仰望天際,明月漠然的看著世間萬象。那如許多的無奈充斥在中,宛如千斤的巨石死死的壓著,卻四處奔走,彷彿要尋找一個宣洩的出口。那漠然的月似乎勾起了他心中無限的悲意。
他仰天向月,一聲長嘯。嘯聲如雷滾滾,如巨奔騰;那嘯聲響遏雲霄,直衝天際,在九天之上亦有隱約的震撼;那嘯聲彷彿自遠古而來,直奔未來而去,似乎會在歲月間不斷的徘徊盪。嘯聲中彷彿藏著數千年的無奈,數千年的悲喜,數千年的茫然與數千年的追尋。
正在直往山下奔去的李存孝聞得嘯聲,停住腳步,回首仰望山頂,心中滿是驚疑:“是秦弓麼?好強勁的嘯聲!他又哪來如許多的抑鬱和惆悵?”那嘯聲得他心中一動,忍不住也自引吭長嘯。
兩重嘯聲一高一低,高者清越,低者渾厚,兩者互相織,綿綿不斷,直嘯得星月無光,泰岱低昂,方才歇止。
“大哥!”秦弓心道。
“兄弟!”李存孝低道得一聲,這才繼續向山腳大營奔去。
秦弓痴立得一陣,山風吹過,微覺涼意,心中覺得暢快了許多。這才想起自己溜出禹王村已經一整天了,想來蓼莪必是十分擔憂,連忙拔足往禹王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