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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狹路相逢曹軍大破烏丸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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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豹騎參戰立竿見影,將士們眼見主公的親隨都來了,本來低靡的士氣又高漲起來。大家都明白了曹的意圖,也不管四周湧來多少敵人,一切刀槍劍戟弓弩飛矢都往蹋頓本陣招呼。曹瞪著戰場,不知不覺間扶住樹的手指都摳進樹皮了。他行伍二十餘年,白狼山之戰實乃平生最大一次冒險,兇惡程度遠勝汴水、官渡,當真是不成功則成仁。

就在這時忽聽連聲尖叫,兩個侍衛中箭倒地——有五個身披虎皮手持刀箭的烏丸人自南面繞道衝了上來!鄧展的劍術在曹營首屈一指,立刻拔劍撲上去格鬥。剛殺死一人,就用力過猛劍柄折斷。烏丸勇士皆好鬥,見這廝本領與眾不同,剩下的四個人齊向他下手。鄧展手無寸鐵,見四把長刀照自己腦門劈來,就地打了個滾,只一晃眼間已奪過敵人一把刀——他這空手入白刃的本事真是出神入化!眾侍衛這才回過神來,十幾只大戟一湧而上,這才把四個胡人當場廢命。

“不好!還有!”田疇目力甚佳,望南邊一指,但見草叢間還有十幾個烏丸人正攀著樹枝往上爬,儼然與先上來那五個是一夥的。

一陣錯愕,隨即大喝:“鄧展!給你啦!”鄧展應承一聲,又見曹拋來件兵刃,趕緊棄刀接住,低頭一看——乃是倚天劍!此劍純鋼打造,長近五尺,刃有一尺,比普通的佩劍大許多,既可為刃又可為盾,乃天下無雙之利器。鄧展心中歡喜,招呼眾侍衛:“護衛主公,都跟我上!”著爬山的敵人衝了下去。烏丸善,若再容他們衝到近前,曹命就沒啦!

可鄧展帶侍衛們一去,曹身邊一個侍衛都沒有了,他早年與樓圭也曾演練弓馬劍術,但年過五旬早沒當初的本事了;邢顒乃一白面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哆哆嗦嗦藏在樹後;牽招、田疇倒是能比劃兩下,但本領平平,過去反倒添亂,只得出佩劍護住曹

雖然雙方都十幾人,但單兵作戰漢人遠不及烏丸,剛一手兩個侍衛就躺下了,全靠鄧展支撐局面。眼見格鬥失利,樓圭、邢顒靈機一動,把戰鼓當成滾木礌石,一腳一個都踹下去了。這一搗亂真管用,烏丸不明就裡紛紛躲閃;鄧展趁機躍起,猛揮倚天劍把兩個走神的胡人揮為兩段。侍衛們各自拼命,總算把那十幾個偷襲的敵人全部殺死,可己方也只剩四個人了。

仗打到這個份上生死已懸於一線,只要敵人再來一次,曹必死無疑。幾個人望著那幾具敵人屍體還未緩過神來,山下又響起一陣歡呼聲,吵吵嚷嚷此起彼伏,也不知喊的什麼——卻見烏丸軍捅了馬蜂窩般四散潰退,蹋頓的白旄晃了幾晃,倒落亂軍之中。

“虎豹騎斬殺蹋頓單于!我們打贏啦…曹公萬歲…曹公萬歲…”那撕心裂肺的歡呼聲漸漸清晰起來,大有僥倖之。曹只覺全部神都耗光了,倚著松樹緩緩癱坐在地,長出一口氣。

碣石抒懷建安十二年八月,曹與蹋頓大軍遭遇於白狼山以西,三軍將士臨危不懼,以少勝多大敗烏丸。蹋頓死於虎豹騎刀下,烏丸各部群龍無首人心惶惶,右北平、遼西、遼東三郡聯軍一鬨而散。柳城被曹唾手而得,降服胡漢軍民二十餘萬。袁尚、袁熙兄弟僥倖未死,眼見大勢已去,協同蘇僕延、烏延、樓班再度逃亡,投奔遼東太守公孫康。

只在柳城停留了半個月,把善後事務全權委託牽招、鮮于輔,便迫不及待地班師撤退。這時夏天暴漲的洪水早已退落,各處關卡也已暢通無阻,來時遠涉外受盡勞苦,回去終於可以走沿海大道了。所謂“大道”其實也並不大,遼西之地本就沒有像樣的官道,但在歷經磨難的曹軍將士看來,與外的險山幽谷相比,這就算是康莊大道了。

大戰過後曹也放鬆了心情,這一路走得很慢,幾乎上三竿才啟程,天稍暗就紮營。士兵們美壞了,一路哼著小曲,好似遊山玩水,有充裕時間還可以找當地土人要幾尾魚嚐鮮,大家都盡情享受這難得的悠閒。離開柳城一個多月,軍隊還磨磨蹭蹭在遼西境內徘徊呢。

這一樓圭騎在馬上放眼四顧,見三軍將士舉止懈怠,行軍拖沓,便向曹抱怨:“孟德,你看看!這幫兵痞都懶散成什麼樣兒了?張遼、徐晃也不管管。我要是統帥就把他們叫來訓斥一番,別以為有點功勞就了不起!”曹連頭也不抬一下,拉著韁繩笑道:“帶兵與為政一個道理,都應張弛有度。大家受了辛勞,也該歇歇了,即便申明軍法也要回到易縣再說。軍師已派于先行一步來接咱們,過幾天就能會合。”

“既然有心休養軍隊,為何不在柳城多留幾?”樓圭頗費解。

“烏丸剛剛歸順,彼此尚不能推心置腹,若大兵久駐只會使胡人懼怕,認為我曹某人是以軍威凌人。我一走他們就輕鬆多了,牽招、鮮于輔都是常年同他們打道的,假以時必定使他們誠心歸附。”曹說到此處眼中充滿興奮“閻柔跟我說,烏丸所部多產良馬,我給他們時間馴養馬匹,後再打仗就不愁缺少騎兵啦!”樓圭卻不那麼樂觀:“有件事我早就想提醒你。別忘了咱們辛辛苦苦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為的是擒殺袁尚、袁熙,如今他們腳底抹油又跑到遼東去了,會不會與公孫康串通一氣捲土重來?咱明明打了勝仗,又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何不一鼓作氣直搗遼東?如此草草收兵不但遺憾,而且遺患!”韓浩緊隨曹馬後,樓圭這番話他早就想說了,可作為中軍不便阻攔曹的決定。這會兒聽樓圭以老朋友的身份說出來,也跟著提醒道:“末將以為樓司馬所言不虛,大軍一撤柳城勢力單薄,公孫康很可能乘虛而入。別忘了公孫父子可是自稱過‘遼東王’的!”

“哈哈哈…”曹竟一笑置之“‘遼東王’真就那麼大的膽子?老夫還等著他把袁氏兄弟的人頭給我送來呢!你們不必再說了,此事不久自見分曉。”韓浩與樓圭見他如此武斷,不對望了一眼,還未想好接下來該怎麼勸,見邢顒自前面興沖沖策馬而來:“主公,就在此處紮營吧。”樓圭一皺眉:“紮營?今天沒走幾里路,這才丑時,太早了吧!”

“不早不晚剛剛好。”曹手指西南道“邢先生剛才跟我說了,那裡就是著名的碣石山,登臨其上觀看海景甚是壯觀。咱早些紮營,去山上觀覽一遭豈不是美事?”這趟回軍沒有敵人,紮營甚是方便,也不必挖壕溝,栽鹿角,把帳篷支起來就行了。只一會兒工夫曹已到碣石山下,邢顒、田疇、樓圭左右相陪,張遼、閻柔等將校也跟來湊熱鬧。

碣石山緊鄰海邊草木稀疏,幾乎是由稜角平整的頑石積累而成,從下面看就像是天公擲在海邊的一塊大石頭。此地險峻其實遠勝白狼山,不過眾人的心情不同,在白狼是行軍打仗,來這裡是觀覽風景,雖然不易攀登卻說說笑笑很是熱鬧。堅硬的礫石四楞八叉不宜行走,若摔一跤準會骨斷筋折,許褚、鄧展等生怕傷著曹,小心再小心,幾乎是連攙帶抱把曹和幾位先生上去的。

畢竟年過半百,被侍衛拽上頂峰時累得呼呼直;可一回頭,見田疇還在艱難攀援,忙伸出隻手:“田先生引領大軍勞苦功高。來!該老夫拉你一把啦!”

“不敢勞煩明公,草民才智卑微,不值得明公屈身提攜。”田疇不接他手,卻抓住塊山石,憑自己的力氣爬了上來——這可真是飽含深意的一番對話。

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麼,急了幾口氣,這才站起身來向南眺望——但見湛藍汪洋浩瀚無邊,驚濤駭時起時伏,碣石山下都是險峻的礁石,道道波湧來,濺起數丈之高,發出天崩地裂的吼聲。樓圭、張遼等人一個個攀上來,望著這壯觀的景象無不“噫”地一聲讚歎。邢顒笑道:“妙極妙極,正是汐之時。百川東注波瀾壯闊,如此壯麗景緻不虛此行啊!”閻柔雖年少鄙,但也覺這波濤甚是壯觀,不發問:“人人都說百川東入海。為何天下的水不向西,不向北,偏偏向東呢?”一句話問得眾人哈哈大笑,邢顒道:“相傳昔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共工戰敗,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女媧銷煉五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天不足西北,故月移焉;地不足東南,故百川注焉。”

“嚯!共工斷山女媧補天,古人可真厲害啊!”閻柔畢竟年輕,又在遊牧部落長大,沒讀過書,瞧邢顒搖頭晃腦道貌岸然,還真信了。

邢顒瞧他怪有趣的,越發戲謔道:“上古奇能之士舉不勝舉。比如你於箭術,可知荀子有云‘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古人中有一后羿,他乃北狄之主,曾落九個太陽。你的箭法雖好,也不過等閒伎倆,何時能把太陽落,才算登峰造極啊!”說完捋著鬍鬚故作嚴肅。

閻柔聽罷面帶惆悵,頓了半晌一聲長嘆:“唉!倒也不難,我能及,可惜膂力不足。”

“哈哈哈…”眾人無不捧腹大笑。

閻柔這才醒悟過來了:“邢先生,你騙我!哪有之人?”邢顒一陣莞爾:“歷來便是這樣傳說,《孟子》《淮南子》均有記載,不信你問主公啊!”可曹本沒理睬他們的話,茫茫然望著大海,心緒早已隨海滂湃——這不僅僅是一片海,還是當今這個英雄輩出各領風騷的時代寫照。蠻橫霸道的董仲穎今何在?驍勇無雙的呂奉先又在哪裡?僭越稱帝驕縱跋扈的袁公路可還看得到威風?曾經氣貫山河叱吒風雲的袁本初哪裡尋得到蹤跡?大淘沙頃刻不休,他們恰似那層層巨,被礁石一撞,剎那輝煌便了無聲息…唯有曹依舊其中,歷經波屹立不倒,主天下之沉浮。

似乎已痴其中,微眯二目聆聽聲,任那蕭瑟秋風吹拂著衣襟和長鬚。旁人見他如此專注也不再言語了,安安靜靜陪著他矗立在巔峰。田疇來時大為讚歎外山林的景緻,可來到這裡稍瞥了幾眼便不再看了,尋塊平整的山石坐下休息——仁者愛山,智者愛水,他與曹的心境大不相同。

也不知過了多久,紅已漸漸沒入背後的山嶺,一輪新月在海間若隱若現,雲朵紅彤彤的,大海被染成一片金,波也漸漸柔和了幾分——似乎要退了。邢顒斗膽拉了曹一把,輕輕道:“主公,該回去了。天一黑就不好下山了。”曹沒理睬他,反而昂首揮動衣袖,高聲道: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這首詩念罷眾人又“噫”地一聲讚歎,不過這次嘆的不是海,而是曹的才情。這簡練的幾句詩竟把眼前的奇景勾勒得清清楚楚,又豪氣迸發,盈溢著海納百川的雄壯之意。

“主公說得好!汪洋之蒼茫廣大,真是玄妙無邊。”邢顒似乎也受了曹染,跟著誦起莊子的《逍遙遊》:“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

“嘿嘿嘿…”曹忽然笑了,回過神來道“莊子的這些話你覺得是真的嗎?”邢顒手捻鬍鬚道:“千里之鯤固然沒有,不過大魚還是有的。據在下所知,東海就有一種魚,其大者如山,小者也有幾間屋子那麼大,僅是魚須就有一仗長,眼睛像三升的大碗一樣,百姓謂之鯨鯢(即鯨魚)。這種魚常因擱淺涸斃岸邊,死後膏滿地。老百姓割食其,以其膏油燃燈,取其大骨製成長矛…”張遼就站在邢顒身後,他肚子裡沒多少墨水,二人文也聽不明白,就是跟著看熱鬧。這會兒聽邢顒道出兵器,神一振,連忙嘴道:“對啦!去年與柳毅、管承作戰,他們手下海盜就有用這種矛的。當時我還納悶,這兵器說白不白說黃不黃,鋒利而不失韌,搞不清是什麼做的。現在想來一定就是魚骨矛。”

“不錯,應該是鯨鯢骨。”邢顒轉向大海不無慨道“可見古人撰寫的那些玄妙之事,也並非無稽之談。就連那天馬行空,河洛讖緯也未必是信口開河。”提到河洛讖緯,曹忽然想起董昭三年前在鄴城對自己說過的話,他說魏郡的鄴城是象徵天命的城池,天象顯示太白經天,熒惑逆行,當有改朝換代之事。雖說曹從來不信這一套鬼話,可現在想來倒也覺絲絲入扣,嘴上卻道:“方術之言聽之猶可,若說相信,不免貽笑大方。”曹一邊說,一邊手扶山石又往前走了幾步。

“主公小心,腳下就是懸崖了。”許褚提醒道。

渾不在意,著海風傲然立在山崖之畔,看著那一望無邊汪洋,不慨道:“在老夫看來,海有多大人心就有多大,也無需去找什麼仙山靈藥,有生之年但求海納百川,成就一番事業,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朝聞道夕可死矣,人生何懼老也!”他說到這裡忽然張開雙臂,又唱道: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好詩!”邢顒雙挑大指“好個‘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主公雖年過天命,雄心不墮壯志不息,後大有可為。主公就是當今天下的真英雄、大丈夫!”閻柔聽了個半懂不懂,反正跟著誇就是了:“傑作啊傑作。”

“妙不可言!”

“主公大手筆啊!”

“不僅是天下英雄,還是天下英雄之魁首也…”眾人的讚美聲不絕於耳,曹聽得高興仰天狂笑。可坐在遠處的田疇卻陷入了沉思——曹孟德果真非泛泛之輩,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磅礴的詩句豈是尋常之輩做得出來?不過他的這番慨因何而起呢?他的千里之志,烈士壯心又是些什麼呢?

恐怕是情繫金鑾玉圭,一心以為鴻鵠將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