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兩個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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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買下來”馬秦猶豫片刻,似乎下定決心:“我買下來送你,權當是報答你帶我混飯了。”她直視青年的目光,好像在反駁一絲看不清的玩味:“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我…我不是專門的混混,不喜歡欠人東西的。”
“專業混混”的臉紅了紅,他顯然很久沒有遇見這麼義正詞嚴的指責。
馬秦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麼說,剛才險些帶累了別人,她撓撓頭:“唔…要不然,我請你喝酒…不知怎麼稱呼閣下?”許久沒有遇到過把“江湖氣勢”扮得十足十的女孩子了“專業混混”甚至不好意思再忽悠下去,老老實實回答:“我叫蘇曠。”馬秦氣壯山河地將荷包向櫃上一拍,對掌櫃的大聲說道:“酒。”既然要請朋友喝酒,自然要管夠,馬秦看起來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這是她第一次按照“江湖規矩”辦事,只覺得熱血賁張,美中不足的是…請客的對象是個混混。她強行告誡自己,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稍後萬萬不可再出瞧不起別人的樣子。
蘇曠剛從對面的衣行回來,就看見馬秦用筷子敲著酒杯,大聲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唔,這話聽著真叫一個不合時宜。
馬秦很殷勤地為他滿上:“來來,幹,我們也算是貧賤之了。”蘇曠悶頭把酒喝了,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女孩子本就不應該出來闖江湖。
偏偏馬秦湊過頭來打聽:“蘇兄,你到泉州有何貴幹?”蘇曠本分回答:“我聽說慕容老鏢頭昔年折了左臂,後來得異人指點,創下一路獨臂穿花拳——本來有心上門請教,沒想到他已經歸西,著實緣慳一面。”馬秦搖頭道:“誒,蘇兄這就走了偏門了,那些缺胳膊少手的有幾個終成大器?就算琢磨些刀法拳法,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依我看——”她說不下去了,她看見了一隻手,紋理膚幾乎和血之軀一般無二,但確實是一隻義手,馬秦忙不迭得道歉:“抱歉抱歉,蘇兄,我直來直往慣了…”她站起身來,舉著酒碗,滿臉都是歉意。
蘇曠無奈搖頭,他沒有衝女人發火的習慣,只好仰脖子一飲而盡,偏在此時,又聽耳邊悠悠一嘆:“唉,難怪蘇兄一表人才,淪落到這步田地呀。”蘇曠忍無可忍地放下碗,打量著馬秦——若說她是裝傻,一臉的真誠無辜也不像做出來的;若是她是真的子直…這姑娘好歹也有個十八九歲,她究竟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馬秦連喝七八碗米酒,臉上已是微微泛紅:“蘇兄…萍水相逢就此別過,若是言語有什麼得罪,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時候不早了,我要去趟鏢局看看究竟。”去鏢局看究竟?蘇曠眉頭一皺:“有什麼好看的?”馬秦神秘道:“蘇兄你難道沒有看見,這一回來奔喪的江湖人士未免太多了些,若是我沒有猜錯,必是慕容海天死因上有些蹊蹺,海天鏢局近定有大亂。”蘇曠也點頭:“你說起這些,倒真像個老江湖…只是,馬姑娘,慕容老鏢頭的死因,和你有什麼相干麼?”他畢竟沒有馬秦直,嘴邊一句話實在不忍說出來——就你那點功夫,就你這個脾氣,跑去調查…你以為所有人都像我這麼好涵養?
馬秦卻拍桌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只要是江湖事,我都管得。”
“告辭。”蘇曠低頭喝酒,決定不再發表任何意見,他能怎麼辦,總不成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跑去砸慕容家的場子——更何況,他堅定認為,如果一個人既口出狂言又沒什麼本事,那自然會有靠山,他對大小姐的興趣素來不高,樂得自己逍遙。
小酒鋪裡只剩下他一人,蘇曠斟了碗酒,瀝酒於地,他本意確實是正裝求見,好生請教的,沒曾想千里迢迢奔波至此,最後只落得遙遙一祭,算來慕容海天也是英雄一世,聽聞他本打算在七十壽筵上封刀退隱,傳位慕容璉珦,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麼忙忙碌碌一輩子,連一天安生子也沒有享受過,也不知他老人家九泉之下,是否無憾。
小酒鋪前車馬如水,不時有北地江湖客縱馬狂奔而至,又有數十輛慕容家黑棚馬車來回接送客人,百餘年來,泉州第一次有這麼多江湖人云集於此——蘇曠心裡微微一動,馬秦其實眼光頗毒,以慕容海天的聲望地位,本不該有這麼些人弔唁捧場,難道說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
他站起身,招呼老闆結帳,掌櫃的踱過來道:“剛才那位爺酒錢給多了,喏…這還剩一兩七錢三。”小小的織錦荷包上繡著幅“田園居陶潛撫無絃琴放歌圖”繡工極是美,遠山縹緲,陶淵明醉意燻然,古琴上細細繡著“劍膽琴心”四個蚊須小字,荷包口處墨筆提了二字:阮囊。
這姑娘倒也有趣,蘇曠的心微微一軟——萬一她真的是個愣頭青呢?萬一刀劍無眼,沒人給她解釋的機會呢?那個女孩子也就是不會說話了些,又有幾個年輕人不是這樣?
他轉頭笑道:“掌櫃的,借問一句,海天鏢局怎麼走?”
“順著這條街直走,右手邊拐過去就是了,要還找不到就跟著那些馬車走,這兩天半條街都是去慕容家的。”掌櫃的臉上出一絲輕蔑神,想必這些子見多了攀附奔走之輩,轉身陰陽怪氣哼了句:“嗤,江湖人。”慕容家雖然也算個大戶,但終究不是鐘鳴鼎食的官宦人家,頭一回應對這樣的排場,畢竟了怯——鏢局大堂改設靈堂,哭喊的祭拜的沉痛嘆息的…濟濟一堂摩肩接踵;內院裡留客休息,端茶送水的把酒言的互換名帖的…熙熙融融刀劍相撞。下人們幾乎已經個個健步如飛,但還是架不住遠近無數江湖人陸續前來,俗漢子們倒也罷了,偏還有些識文墨的要念一念祭文,獻兩幅輓聯,總而言之人手十分不足,連鏢師們和內眷們也不得不出來幫忙。
蘇曠沒費多大力氣,就換了身下人衣裝,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了進去,一邊隨機應變,一邊到處找那個專愛“主持公道”的馬姑娘。
他只盼馬秦能稍微聰明些,至少不要大模大樣地在人家府上亂走亂闖。
“你,過來。”一人衝他招手,那人一身白麻,孝子裝扮,四十多歲年紀,悲慼之餘不怒自威,八成就是海天鏢局新當家的慕容璉珦。
蘇曠低頭小跑過去,慕容璉珦急匆匆道:“你去跟劉總管說一聲,不等了,酉時請大家齊聚靈堂我有話要說。”
“是。”蘇曠轉身就走。
“等等”慕容璉珦打量他兩眼:“你…?”蘇曠忙笑道:“小人是廚房的,劉總管見人手不夠讓小的幫忙招呼。”
“去吧。”慕容璉珦疲憊地揮揮手,看上去已是幾沒睡。
蘇曠竊喜,一溜煙地向後院竄去,剛剛穿過月亮門,忽然聽見一聲氣壯山河的呵斥:“鼠輩敢爾!”正是馬秦的聲音。
蘇曠只覺得後脊樑一陣發冷,咬咬牙向那聲音傳來之處奔去,聽見馬秦正在掙扎呼喊,聲音裡已帶了女子的尖音:“放開我——啊——”聲音越來越近,夾雜著腳步,一個下人發問:“劉總管,好像是個女的,怎麼處置?”一個頗有威嚴的聲音:“這時候摸到老爺書房,恐怕不是一般小賊,你給李副總鏢頭,叫他好生拷問,瞧瞧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指使。”蘇曠鬆了口氣,只要不是當場格殺,總有轉機,他忙了上去,向那居中之人躬身道:“劉總管,老爺吩咐說不等了,酉時請大家齊聚靈堂,他有話說。”劉總管點頭:“知道了。”他回身吩咐:“你們幾個順便帶話給副總鏢頭,叫局子裡的人到時候帶上傢伙過來——你,去廚房說一聲,酒水茶點要備齊,不夠的立刻去採辦,今明兩天不用走帳房了。”
“是。”蘇曠斜身讓開路,看兩個麻衣僕役一左一右架著馬秦,早五花大綁捆了嚴嚴實實,披頭散髮,額角一塊青紫,一身下人衣襟被扯開大半,出了雪白的一截脖頸,顯然也吃了不少苦頭。
蘇曠心中默禱,只盼這位姑千萬別喊出自己名字來。
馬秦倒也不傻,乖乖閉嘴被架走,只是擦身而過的時候衝著蘇曠使了個眼——可惜她還沒明白使眼和擠眉眼的區別,幾乎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劉總管轉過身,冷冷道:“閣下是什麼人?”蘇曠那叫一個哭無淚,只好速戰速決,他腿雙凌空一絞一錯踢飛二人,伸手捏斷了馬秦身上繩索,一拉她手:“走——”馬秦慘叫:“啊——”她的雙臂關節已擰得脫臼,被蘇曠一拉,直痛得哭爹喊娘。
劉總管已經拔刀斜劈過來,蘇曠一手捏住馬秦左臂一託一合,接上關節,左腿斜鉤間正點在劉總管刀背上,他一個拿捏不住,佩刀脫手而出,驚疑之下大喝:“點子扎手,快些叫人來!”十餘人亂刀之下,蘇曠招架得也手忙腳亂,回頭怒道:“你還站著幹什麼,自己接上右手!”馬秦倒也硬氣,左手顫顫巍巍抬起來,托起右手,有樣學樣猛地一抬“啊——”又是一聲尖叫。
蘇曠快要被她氣死:“你…你不會接也說一聲啊…”他見不真章實在無法脫身,起地上繩索,真氣貫注環身一輪,十餘個家丁一起跌出,他回身一託接上馬秦右臂,猛回頭,見數名鏢師已經奔入內院,嘩啦啦各展兵刃將他們圍了個嚴嚴實實,幾個在內院歇息的武林中人也不遠不近地湊了過來。蘇曠實在心急如焚,若是再過片刻,慕容璉珦和天下群雄畢至,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其中一個五十上下鏢師手持鏈子槍,上前一步:“小兄弟好俊的身手,不知到我海天鏢局有何貴幹?”劉總管忙道:“副總鏢頭,他們是同夥,那個女人潛到老爺書房,不知要找什麼。”
“此中誤會一言難盡,改再來登門謝罪。”蘇曠知道多說無益,手中麻繩如同靈蛇吐,利刃般直襲副總鏢頭雙目,趁他一退之際,繩頭繞住他手腕,一拉一抖,鏈子槍已經離手,蘇曠右臂直振,鏈子槍斜斜飛出“創啷”的一聲釘在院內柳樹上,左臂挾起馬秦,凌空躍起——正在此時,一枝金邊鵰翎箭凌空飛過,將細鏈當空斷,蘇曠無奈之下,只得回身落地,卻已跳出眾人之外。
慕容璉珦正將金弓遞給身邊下人,緩緩拔出劍來:“這位兄臺就這麼離開,豈不是太不把我海天鏢局放在眼裡?”內院院牆上,也有無數人持弓團團圍起,海天鏢局名不虛傳,只是片刻功夫,居然已經佈下天羅地網。
江湖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婚喪嫁娶之類,虛與委蛇好生無趣,這回眼見橫生枝節,眾人暗地裡都是神一振,許多人跑來看熱鬧,不少人已經在竊竊私語——“那人是誰?能一招奪下李鳳羽的鏈子槍,這手功夫江湖上可不多見啊。”李副總鏢頭已經面如死水,蘇曠暗地叫苦,知道這樑子莫名其妙算是結下了——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被人一招奪過兵器,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馬秦拉拉他袖子:“你跟他們解釋吧,我一人做事——”
“閉嘴。”蘇曠四下看看,怎麼解釋?說我蘇某人仰慕慕容老鏢頭,千里來見沒想到他已經歸西了,又不想和大傢伙摻合在一起所以沒來弔唁,騙飯吃認識這個丫頭,一時不忍跑來拉她出去?至於這個丫頭——她覺得本不應該有這麼多人來奔喪,肯定有陰謀要調查調查?
他自己都不信這種說法。
更何況他本就不相信馬秦對他的說辭,只是這個時候,無論信不信,總不好把自己一個人撇清出來。他只好回頭低聲對馬秦道:“喂,算我求你,你好好解釋一下,要說快說,不然咱們走不了啦。”馬秦搖頭正:“我當然有我的理由,只是不能說。”慕容璉珦大笑:“好極了,既然二位都沒什麼可說的,動手吧。”蘇曠情急無奈,忙陪笑道:“慕容先生千萬別誤會,我們二人絕無歹意,此事…純屬…唉,說來慚愧,我二人一時短了路資,小妹她小孩子心,想要順手——”馬秦怒吼起來:“蘇曠,你胡說什麼!我家世清白,餓死也不會做偷雞摸狗的勾當。”慕容璉珦冷笑一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蘇大俠大駕光臨——蘇曠,我倚老賣老勸你一句,學武一途最講究心術光明——”蘇曠已知他意,苦笑:“我自認心術一向還不錯…”慕容璉珦厲道:“你裝什麼糊塗!蘇曠,我也不妨直言相告,我雖然向來糊塗,但是家父的拳經,還不至於放在書房裡。”眾人恍然大悟,齊齊大笑起來。
慕容璉珦微微一笑:“慕容家新喪,不願再見血光,蘇大俠,你請便吧,還盼後好自為之。”他一揮手,下人齊齊讓出條道來。
蘇曠深深了口氣,慕容璉珦果然明,今一走,只怕這個名聲算是落定了;但若是不走,這場面劍拔弩張,接下來就是一場血戰,一旦背上人命,從此之後就是生死大仇。
他咬牙道:“走。”馬秦被他拉得跌跌撞撞,急道:“蘇曠!我不走!你為什麼不同他們說——你怕什麼——你這麼一走了之,你是不是男人!”蘇曠鬆開手,緩緩道:“馬姑娘,蘇某自取其辱無話可說,你自便吧。”慕容璉珦讓出來的並不是什麼好走的路,後院院門依然堵得水洩不通,想要出去,就要穿過海天鏢局大堂。蘇曠站在小道前,微微頓了頓,想起大廳中無數人的嘲笑冷眼,實在如芒刺在背,他對天發誓以後,再也不多管閒事了,一跺腳,向大廳走去。
“蘇曠蘇曠”馬秦匆匆跟上他的腳步“你別想不開,你要去哪兒?”蘇曠最不想看見的就是她:“不用你管。”馬秦急道:“怎麼能不用我管呢?咳!我發誓,我這就回去找三爺爺,一定會回來給他們一個解釋——好,實在不行,我就撞死在他們家門口,好不好?”蘇曠哭笑不得:“我出去燒燒香,去去晦氣,姑我真不想罵人,你行行好別鬧了。”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入大堂——但是沒有想象中的鬨笑和嘲諷,連大聲氣的也沒有,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