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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貪嗔痴魘眾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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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內力何其深厚,本來只道黑影早就斃命,沒想到只一轉,又重新向他撲來。

沈東籬已經穩住身形,這回看得真切,他斬下的四隻手臂上,掌心各自有一隻“眼睛”那眼睛一落水,立即生出頭翅,變成知了大小的赤黑毒蟲,打眼一看,就是見血封喉噬骨齧筋的東西。

斷臂少女在水中沉浮,嘴裡發出長長短短的哨聲,似乎正指揮著四隻小蟲列隊發起第二次進攻。

冷箜篌驚呼一聲:“佛血屍蟲!”沈東籬聽不明白,只管持劍嚴陣以對,沈南枝臉卻剎那變得慘白。屍蟲本是南疆行蠱作癰的常見毒蟲,但佛血屍蟲卻必須將活人殺死,然後將屍首養出屍蟲,植入活人體內練蠱。三十年前,西南出了個喇嘛,不知怎麼耗了半生心血煉出一百零八隻這種屍蟲,做成念珠,自稱“屍佛”行走江湖竟是百無忌,也不知多少絕世高手死在他手下,只是因緣際會,那喇嘛煉成屍蟲已至耄耋之年,剛剛橫行無忌沒幾年,陽壽便盡了,屍蟲少了行蠱之人,攻擊力大減,被無數使毒的高手聯手滅去,但“佛血屍蟲”的名頭,也就此留下。

蘇曠手裡雖然有金殼線蟲,但是蘇曠差點沒把它當兒子養,好吃好喝好玩的,還不肯下手給它分身,金殼線蟲雖然是天下第一,但無論如何也擋不住這許多——裡至少有成百的多臂女子,換句話說,竟是有成千只佛血屍蟲…莫拂琴一聲令下,別說除掉他們幾個人,就算是號令天下,也只能莫敢不從。

蘇曠雖然不明白冷沈二人驚詫什麼,但是看她們的神,就知道那幾只黑乎乎的蟲子不是善類,他單手扼住白衣少女喉頭“住手!”少女絲毫不懼:“我說過你們冒犯觀音,必受萬劫不復之刑…還不速速皈依大士法駕之下,更待何時?”蘇曠心頭雪亮,這女孩子實在聰明,正是向他指出一條明路來。

蘇曠回頭:“莫…觀音,你叫那幾只蟲子走遠,我放了你徒兒。”莫拂琴冷笑:“現在才知道怕了?”蘇曠陪笑:“是是是,怕了怕了。”他偷偷去看沈南枝,沈南枝用力點頭,大意是怕得好,怕得對,此時千萬不能硬碰硬。

莫拂琴微笑:“那麼,南枝,還不扶我下來?”沈南枝無計可施,只得打開機關,伸手去扶莫拂琴。

蘇曠將懷中少女向沈南枝一推,道:“我來。”他搶著伸手,扶住了莫拂琴的手臂。

莫拂琴緩緩轉向冷箜篌:“冷箜篌,沈東籬的腿,你做了什麼手腳?”冷箜篌臉一變,跪倒在地,不敢多話。

莫拂琴又冷笑:“蘇曠背上的藥粉,又是誰灑的?”冷箜篌低聲:“弟子該死。”沈東籬一怒之下,便要出劍,沈南枝一把按住他的手,低聲道:“不成啦。”莫拂琴聲俱厲:“你說,究竟什麼人叫你來殺我?”沈東籬笑笑:“收人錢財,與人消災,莫夫人問多了。”莫拂琴聲音幾乎在發抖:“是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丫頭,左臉有個酒窩,眉心有顆紅痣?”沈東籬一臉的“懶得搭理你”心中暗罵蘇曠,他明明扶著莫拂琴,順手殺了她也就完了,大不了同歸於盡,何必非要認輸?

莫拂琴聲音都在顫抖:“那…那是不是一個五十多歲的黑衣道人,臉瘦得很,眉大?”沈東籬怔了怔,莫拂琴忽然抖了起來:“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沈南枝和冷箜篌互相換了一個眼,兩人都在發抖,嘴慘白,她們實在太悉莫拂琴說的那個人了,正是她們三年前暴斃的師父,丁風。

冷箜篌小聲道:“師母,不會是師父…我親手為師父入殮…”莫拂琴抬手一個耳光:“賤人!”她渾身都在發抖,本來保養甚好的臉龐忽然多了幾條又深又醜的皺紋:“是他背信棄義…嘿嘿,嘿嘿,你怪不了我了!”蘇曠何等聰明,頓時悟出門道,忙笑道:“莫夫人,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殺那負心人,殺了他就是,何必傷及無辜呢?”

“傷及無辜…傷及無辜?”莫拂琴嘴角都在搐,不自覺的每句話連說兩遍,卻冷森森一笑:“蘇曠,你抱著我,這邊來。”頭頂的崖,垂下一條軟梯,正是剛才莫拂琴試圖逃脫卻沒有走出去的門戶,蘇曠也奇怪,這女人膽大得很,明明手裡有王牌,卻總愛單打獨鬥,早些放出黑蟲,他們恐怕早就死了,哪裡多了這許多麻煩?

莫拂琴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回頭嫵媚一笑:“你怕了?”蘇曠低頭:“笑話。”他抱起莫拂琴,拉動繩梯,頭也不回便走了上去。

他想,笑話,真是笑話,傻子才不怕呢!

升入那扇門中,一尊白衣千手觀音像赫然在目,屋內一片雪白綾羅,渾然不似人間,八個少女齊齊躬身:“娘娘——”莫拂琴直視他的眼睛:“你好像很在乎你那些朋友?”蘇曠心頭突突跳了兩跳“一般…一般…”莫拂琴又笑:“那麼你知不知道,被佛血屍蟲咬中,就會變成一具漆黑的殭屍,嘿嘿,嘿嘿,永世不得超生?”蘇曠嘆了口氣,他實在不明白,明明如此卑汙齷齪的殺戮,何以非要當著觀音大士的寶相說出?

莫拂琴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觀音的塑像,眼裡漸漸有了恨意:“觀音大士…慈航普渡眾生,嘿嘿…蘇曠,我有個故事,你想不想聽?”蘇曠除了點頭,還能怎麼樣?反正無論聽什麼樣的故事,總比立即死了好。

那尊千手觀音…莫拂琴的眼中,漸漸有了痛徹心扉的神情…“我當時滾落懸崖,一條腿被山藤纏住,所以居然沒死,我就那麼吊在懸崖上,覺得五臟六腑幾乎要一起從嘴裡出來,大腿的肌和筋骨慢慢兒地斷開,先是疼,再又不疼,再斷開些又接著疼,我就想,要是能趕緊掉下去摔死,或是被什麼野獸一口咬死,也算我的造化,總好過這麼慢慢疼死在那鬼地方…我就那麼等死,等丁風下來救我,等了一整夜,沒等到丁風,卻等來一個採藥的男人。”蘇曠見縫針:“夫人果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莫拂琴一聲慘笑:“嘿嘿,後福?那個男人想把我解下來,卻發現我的腿已經斷了一大半,接也接不好,索一鋤頭把我的腿砍斷了,我當時痛啊,一頭就暈了過去…醒來以後,已經到了那個男人的小屋,嘿,男人撿來女人做什麼,你是清楚的了,我腿斷著,傷口還不好,他一天也等不了,每次完事,我的傷口都重新裂開一次,我哭啊,可是我跑不了,那男人看我看得緊,但給我飯吃,天氣不好不能採藥,也肯讓我洗澡換衣裳,我是死過一次的人,跑又跑不掉,慢慢兒的,也就想活下來了,我想丁風離我就那麼近,說不定有一天他能見著我,救我出去,他一定急壞了。”蘇曠點點頭,丁風確實急壞了。

莫拂琴苦笑:“但是,那男人,你看,那種人連名字也沒有,就跟了藥材叫天麻,天麻有一天不知在鎮子裡聽見什麼,忽然發瘋了要去西邊倒藥材,我求他放了我,他不肯,說要我給他生個兒子…那些天,我閒著沒事,慢慢想丁風屋裡那些秘笈,你知道我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丁風那些破書我不知瞧了多少遍,當時忽然心思一動,覺得練些功夫,說不定還有點用。”

“我的腿斷了,不知怎麼練才好,只能一邊依樣畫葫蘆,一邊想想他那些毒藥機關的門路,我年紀大了,學得慢,但是等我們到了敦煌,我也差不多懂了一點皮。天麻人傻,一到敦煌就被人盯上了他的貨,他的貨真是好貨,都是山裡的上好藥材,脫手本來應該能掙個高價。忽然有一次,有人要用雙倍價錢買他的藥,但是財不白,非要晚上在觀音廟見,哈哈,當時那個傻東西還說不會有事,有救苦救難的菩薩一邊瞧著哪——可是你猜猜,後來怎麼樣了?”蘇曠低頭:“這還用猜?自然當成肥羊給做了唄。”莫拂琴點點頭:“是,那間觀音廟,就是個土匪窩,他們十幾個大男人,宰了天麻,就把屍首藏在觀音像後面的土坑裡,然後我…我…”她縱然不說,蘇曠也能猜到後面的事情,一個殘疾的弱女子,落在十幾個山匪手裡,又能有什麼事情?莫拂琴雙肩劇烈抖了起來,好像想起那個大風沙的夜晚,風沙大得好像天在哭鬼在叫,她被按倒在地上,人說舉頭三尺有神靈,可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就在舉頭三尺的地方啊,還是那麼慈眉善目看著這一切…看著一個無助的弱女子被欺侮,無聲呼號。

莫拂琴接著說:“他們找了一大鐵鏈,鎖著我另外一條腿,他們老大說,誰生意好,誰就和女人睡,有時候大家生意都很好,就講義氣,推推讓讓,嘿,生意不好呢,就打我出氣,商量著要不要再找個女人回來。那條鐵鏈大概七八尺長,能走到門口或者拐到觀音像後面,那裡都是他們殺人留下的屍首骨頭,開始我怕,後來也不怕了,有一天我也要被扔進去的,怕什麼呢?有一天無聊起來,我想找找天麻那個死鬼的骨頭,怎麼著,他把我當女人看過…我找啊找,沒找到他,找到幾隻屍蟲,這可把我高興壞了,我看過丁風的書,我知道那東西能死人。但是他們十幾個人哪,我不敢亂動,把屍蟲藏好,開始找些蜈蚣蜘蛛什麼的,放在小瓦罐裡頭養蠱,這鬼地方蟲子少,養蠱不好養的,我又沒什麼經驗,反而被一隻大蜈蚣咬了腳一口,我的腳立刻腫了,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拖下去他們也只會把我扔進死人坑裡去。我拖了一副骨頭架子,把最毒的蜘蛛蠍子蜈蚣放在他手上,又把骨頭抵在門上,進來的第一個人被嚇得半死,伸手去推,果然被咬到,當場就死了。”她說得平靜極了,似乎是村頭白話講野史的老頭兒亂擺龍門陣,眼裡出絲又溫柔又興奮的光,只顧笑:“你看,還是這些東西好,它們什麼都不懂,只有它們,它們不會背叛我,是不是,小蘇?”這聲小蘇叫得蘇曠背後一陣發麻,他只能點頭,是。

莫拂琴繼續說:“天見可憐,進來的只有一個,我高興得瘋啦,便拿他的身子養屍蟲,菩薩保佑,給我養了出來,後來…你再猜猜,後來怎麼樣了?”後來還能怎麼樣?莫拂琴可以躺在這張舒服柔軟的大上,共話破廟夜雨時,想是那些山賊一個個死在她手裡,死相也好不到哪裡去。

莫拂琴抿嘴一笑“那個做老大的心也狠,他發現一切是我做的,拼著爛了大半身子,偏把鑰匙扔出廟門外去,要我也常常屍蟲齧身的滋味,我餓了三,那些死屍又吃不得,找來找去,只有把鈍了的柴刀,怎麼也砍不斷那鐵鏈,我知道再留下去只能也死在廟裡,只能慢慢的把另一條腿也鋸了下來,小蘇,你有沒有聽過鈍刀子磨在骨頭上的聲音?你想不想聽?”蘇曠連忙搖頭,他本以為壯士斷腕已經很了不得,現在才知道,女人的忍耐力可以可怕到一個什麼地步。

莫拂琴道:“我就這麼爬到城裡,那些人當我是怪物,男人,女人,老的小的都欺侮我,有一天,我聽他們商量,要把我這不乾淨的東西燒了…我躲在一個駱駝的貨包裡,那駱駝真好,它看著我哭,我血,一聲也不吭,那駱駝真好…也是我命不該絕,那些貨商到這兒拜佛,我趁機逃了出來,他們要追過來殺了我,然後,也死了。”莫拂琴摸了摸蘇曠的臉:“你說,我要不要報仇呢?”蘇曠深深了口氣,看著莫拂琴的臉,一時不知說什麼…在發覺被親人背叛的瞬間,他何嘗不想拼了一條命復仇?斷腕之後,他武功大打折扣,恐慌、自卑、無助,每個夜晚曾像毒瘤一樣在他心中滋長,他發瘋地練功,夜以繼,哪怕損傷元氣也在所不惜,他是明白的,這世上所有的自信都並非憑空而來,若不能比大多數人強上一點,就會自然而然被大多數人輕賤鄙視,不知多少個夜晚,他曾看著自己丑陋的斷腕,扔下刀,一頭一頭撞在牆上,只想死了算了,還好,他是幸運的那個,他年輕,健康,有天份,肯下苦功夫…而且,他有朋友們。

可是,莫拂琴呢?

這樣的仇恨,應該對誰發作,向誰報復?

莫拂琴也是一怔,她看多了獵物的眼神,至死不低頭的硬漢子不是沒有,但蘇曠不是,蘇曠的眼裡,是痛,物傷其類的痛楚。

菩薩,你千手千眼,這世上的疾苦,你當真看見了麼?

蘇曠嘴抖了抖,他知道說錯話,但還是控制不住地說:“要的。”莫拂琴眼裡已經有淚:“我到了這裡,本來下身已經潰爛得不成樣子,但是天見可憐,叫我遇上觀音石,後來我遇上月牙兒,她的腿壞啦,被家人扔在佛窟門口,小丫兒哭得厲害,我便收下了她。再後來,冷箜篌居然找到我,說是丁風那個死鬼這麼些年也沒忘了我,總覺著我還沒死,要她尋訪我的下落…十年前,丁風來了。”蘇曠眼皮一跳:“啊!”他再沒有想到,莫拂琴和丁風,竟是又謀過面的。

莫拂琴點點頭:“這裡的機關,是他一手佈置的。他來了,但是看見我這樣子,卻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口口聲聲後悔難過,愛我多年,鰥居不娶,但看見我的片刻,我就真的在他心裡頭,死了。聽說他回黃山之後,便娶了個年輕的小姑娘,嘿嘿,蘇曠,我的心,也死了。”思念一個人太久,就不知道愛的是他本人,還是他的影子,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難受,但一旦真的見了,不若初見,反差失落可大了許多。

莫拂琴道:“我當時真的恨起來,只想殺盡天下人,然後就有了這觀音石窟…三年前,我放話給丁風,要他來見我,不然便血洗了天下武林,他,他竟然自殺了。”丁風一死——且不管真死假死,莫拂琴復仇的心思,就冷了大半,於是盤據在這天福地,經營自己的地盤,到了心中怨毒最甚的時候,便出去覓了獵物,回來折磨玩耍。

不巧的很,蘇曠他們自投羅網,也就來了。

莫拂琴摸出一張黃絹,正是從沈東籬身上找出的千手觀音畫像,她淚水落在絹上,一字字道:“可是,你看,他還是買了殺手,要除了我。”蘇曠抬頭:“你對每個要死的男人,都說這麼多麼?”莫拂琴角漾起一絲微笑,眼裡冰冷如玄冰“你是例外,蘇曠,來,你來,你留下陪我,我要你、留下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