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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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夏初的清晨,微涼的空氣之中,帶著一絲朝剛散去的溼味道,早起的烏兒在綠的枝頭上跳躍啾叫著,聽起來無比清脆悅耳。
一如以往的清靜早晨,但是胡家大院今兒個卻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從主子到僕從,每個人的臉都異常凝重。
少女拔足狂奔的腳步,一刻也不敢稍歇,在她泛白的臉蛋上有著心慌與不安,還有一絲在柴房被關了整夜依舊無法平息的憤怒。
不會的!
一定會好好的!
她娘一定會好好的,會平安無事的!
在她慌亂的心裡不斷地重複著這些句子,擔心的眼淚幾乎就要溢出眼眶,明明跑得飛快,但是她的臉蛋卻沒有一絲紅潤,越來越顯得蒼白。
奔至她與孃親獨居的小院,遠遠地就見到小院外面異乎尋常地人群擁擠,似乎整個胡家的家人都群擁到小院外,這教她的心裡狠狠地沉了一下。
“娘!”胡荼靡氣急敗壞地拉開擋住她去路的人,跑進了小院,進了門,就見到父親與二孃,內心的焦急讓她再也沉不住氣,大聲喊叫的模樣像是張滿了刺的刺蝟,“你們想對我娘做什麼?”
“我們…我們什麼都沒做!真的!荼靡,你冷靜一點。”胡德寅回頭見到二女兒,因為心虛而氣勢弱了一半。
胡荼靡瞪了親爹一眼,冷著臉,越過他們身邊,跪到畔,伸手拉住孃親的手,“娘,是荼靡,你醒醒,是荼靡在你身邊,你醒醒啊!”好半晌,柳弱雨沒有動靜,她的雙眼緊閉,臉蒼白,任女兒怎麼搖晃,都不見清醒。
見狀,胡荼靡回眸瞪著爹親與二孃,心急地大喊道:“我娘是怎麼了?你們到底對我娘做了什麼?”這時,胡二孃再也捺不住子,不管丈夫先前如何請求她要心平氣和,重哼了聲,刻薄的嗓音揚得又尖又刺耳。
“你這個丫頭不要血口噴人,我們可沒人傷害她,是她自個兒身子骨弱,還硬脾氣想替你求情,說什麼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能讓你在柴房裡過一天,她一個人在大堂裡跪了大半夜。等奴才們發現她時,已經是這副病奄奄的樣子,要怪就怪她不自量力,沒掂好自己的斤兩。”
“是是是,你二孃說得沒錯,我都叫她不要再跪了,可是她偏不聽,說什麼要跪到把你放出來為止,可是也不想想你二孃她…”說到一半,胡老爺住了口,側眸瞟了二夫人一眼,立刻膽怯地把餘下的話全給回肚裡去。
“怎麼?事情到這種地步,你們每個人都怪我狠心嗎?”胡二孃瞪了丈夫一眼,回眸看著胡荼靡和躺在上虛弱不已的柳弱雨,“要怪,就怪你娘小題大作,不過就是關在柴房一個晚上不吃不喝,能死得了人嗎?我瞧你被關了一個晚上,不也好好的?怪我狠心?為什麼不怪你娘她自己教女無方,教出一個野丫頭存心惹人生氣!”
“你不要亂說話!”胡荼靡跳起來想要反抗,卻被才剛清醒的柳弱雨虛弱的纖手給拉住了,她回眸看見孃親搖搖頭,要她千萬不要衝動,她咬牙轉頭,看著胡二孃仍舊是一臉囂張跋扈,“我告訴你,你有什麼不滿就衝著我來,不要批評我娘。”說完,她轉眸看著親爹,不意外地再次看見他懦弱怕的模樣。
胡德寅逃開了女兒直的眼光,“荼靡,你不要這樣看著爹,爹也是身不由己,心裡也是不願意的,你要怪,就怪你娘自己命薄吧!”胡荼靡仰眸看著自己的親爹,看見他的臉上同時有著心虛與懦弱的表情,自始至終,他那雙眼睛從不曾直視過她。
身為他的女兒,她並非不知道他怕事的格,也深知他對二孃的縱容,原以為早就已經習慣的心,卻在此刻湧起了深深的痛恨!
就算胡德寅沒敢直視女兒的眼光,也能到她深刻的恨意,他故意當作沒瞧見,揚聲喚來下人,“來人啊!去去去,去請城裡最好的大夫來給三夫人醫病,要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只管去把名醫給請過來。”
“是!”門外的奴才聞聲應道。
聽見丈夫說要替柳弱雨請名醫,胡二孃再也咽不下心裡的氣,才正想要開口說話,就被丈夫給用力拉出門外。
雖然被拉出了門外,也不能打消胡二孃不滿的念頭,“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哼!你可真是氣派,以為咱們胡家鄉有錢?我醜話說在前頭,胡家可是沒有錢專醫那個病耗子!”
“噓…說話小聲一點,別讓她們給聽見了,那多傷情。”
“唉呀!聽見就聽見了,我就是要說給她們母女兩人聽的…唉呀!你不要拉著我走,我話還沒說完啊…”聽著他們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胡荼靡咬著,一語不發地看著虛弱的孃親,“對不起,娘,是荼靡不好,是荼靡給你惹了麻煩…”在最親的人面前,她收起了渾身張滿的利刺,再也承不住的淚水潸然滾過她的頰,無助的模樣一如她十四歲的青澀年紀。
柳弱雨伸手拭去女兒的淚水,憐愛地笑嘆了口氣,“荼靡,我的乖女兒,不哭,今兒個是你的生辰,你是壽星,所以你快別哭了,壽星掉眼淚可是要觸黴頭的。”胡荼靡點點頭,雙手囫圇地擦掉臉上的淚水,幾乎是立刻地以最燦爛的笑顏取代,不讓孃親擔心。
“我聽孃的話,可是娘一定要好起來,只要娘好起來,荼靡以後任何事都聽孃的話,娘要我忍讓二孃,不對她出言頂撞,我也一定會做到,所以娘一定要好起來才行!”
“傻丫頭,娘要你不頂撞二孃,是為你好,這次是不吃不喝把你關進柴房裡,難保下一次不會動手把你打個半死,聽孃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准你再莽撞,否則娘就算死了,也會死不瞑目。”
“娘不會死…”
“凡是人總有死去的一天,娘只是走得早些,只是心裡覺得虧欠,讓你孤單寂寞的路途要走得遙遠一些,但是,我們遲早一定會再見面,到時候,娘知道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能夠真心疼愛你的男人,娘可以細細的聽你說,你們的一輩子過得有多幸福。”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在她哭喊的同時,一串串剔透的淚珠子滾落她的頰邊。一張白淨的小臉上充滿了倔強與頑固。
“不哭、不哭。對不起,娘不再說這些惹你傷心的話了。”柳弱雨笑嘆了口氣,取餅巾子擦掉女兒臉上的淚水。
胡荼靡抿搖頭,表示沒關係,一邊還掉著眼淚,一邊卻掛心著孃親的身子,伸手拉高被褥,“娘,你身子不舒服,歇會兒吧!不要再說話了。”
“不,我不睡,睡不著,讓咱們母女倆多說些話吧!今兒個是你的生辰,想想一眨眼,我已經把你生下來足足十四個年頭了,當年的小荼靡在娘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美人兒了。”
“才不美,我不像娘,我長得不美。”
“胡說,娘覺得你很美,而且,你有柳家的血統,等你長大了,還會更好看,總有一天,你會讓男人深深的為你著。”
“可是娘那麼美,爹還是比較喜歡二孃。”說完,像是發現自己的失言一樣,胡荼靡雙手掩住小嘴,一臉歉意地看著滿臉苦笑的孃親。
“那不一樣,你爹不喜歡我,是因為我只要荼靡就夠了。”柳弱雨撫著女兒頰畔的軟發,朦朧的美眸透過女兒白淨的臉蛋,彷彿在遙望著過去,“開到荼靡花事了,你爹肚子沒半點墨水,不懂詩詞,不懂我給你取這個名字的意思,但是他再駑鈍,也不會連一點覺也沒有,在他的心裡應該知道,在生下你之後,我對他的情就已經結束了,從此之後,我只愛我的女兒。”
“聽娘這麼說起來,爹好像很可憐。”
“娘試過了,很努力地試過了,但就是無法愛上你爹,或許我們之間,就是沒有緣分。”說完,柳弱雨苦澀地笑了,其實對丈夫她並非完全沒有情,在她的心裡曾經對他懷著恩情,但是,一次又一次地見到他的懦弱怕事,讓她再也不敢對這個男人抱持希望,曾經懷抱著的一絲愛戀,也在生完女兒之後,徹徹底底地成了再也興不起半點火花的灰燼。
胡荼靡心裡有些訝異,從小到大,孃親不曾向她提過與爹之間的事,一直以來,她只知道當初娘會嫁給爹,是因為胡家花了不少錢援助沒落的柳家,最後,在她爹的苦苦追求下,她娘才答應下嫁。
“荼靡。你可以答應娘一件事情,讓娘可以安心嗎?”
“嗯,娘要荼靡答應你什麼?”
“離開胡家,無論如何一定要離開胡家,然後,找到一個肯真心疼愛你的男人,幸福快樂地過著生活,你答應娘,好嗎?”柳弱雨心裡有著擔憂,她知道有胡二孃的從中作梗,女兒要離開胡家並不容易,“要是你不幸福的話,娘會不放心,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心。”
“好,我答應,到時候我會帶著娘一起離開,可是,要怎麼樣才能夠向娘證明那個男人是真心愛著我的呢?要如何才能讓娘放心呢?”此刻,在她的心中,是否能夠找到疼愛自己的男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夠令孃親安心!
柳弱雨看著女兒急切的表情,遙想起自己與胡德寅成親的第一年,他花了心思為她慶祝生辰的事,雖然已經是極遙遠以前的回憶,但她仍舊記得那一刻的驚訝與喜悅。
“至少,他要年年能記住你的生辰,真心地為你誕生在這個世上的子高興,娘會很高興聽到你說你們一起度過這一天,無論如何,娘一定會很高興,你們一起度過娘把你生下來的這一天!”無論是活著或死去,柳弱雨知道自己都會很欣喜聽到女兒在生那天過得並不寂寞。
“好,我答應娘,我一定會找到娘所說的那個人,然後,到時候我們一起離開胡家!”胡荼靡信誓旦旦地承諾,柔軟的嗓音裡沒有半點遲疑,她笑著與孃親相視著,在她們的眼神之間有著相依為命的濃厚情。
此時此刻,她並沒有料到孃親再也等不到自己帶她離開胡家的那一天,那天稍晚,胡家的僕人帶著大夫過來診視,大夫對於病人的情況不表樂觀,胡荼靡直斥大夫胡說。
但就在兩天後,柳弱雨在夜裡入睡之後,從此長眠不起,前一晚,她仍舊心心念念地叮嚀女兒絕對要找機會離開胡家,唯一懸掛在她心裡的憂切,是她不知道女兒在離家之前,還要替她承受多少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