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三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拉爾夫·德·布里克薩特神父的那輛嶄新的戴姆勒汽車①在那穿越一片長長的、銀白的草地的小路上向前行駛著,路上佈滿了車轍的印痕、強烈的陽光刺得他半閉著眼睛。他思量著。這條通往德羅海達的道路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年輕時代的回憶,這不是愛爾蘭那可愛的霧氣漫的綠草地。德羅海達會是什麼樣呢?沒有戰場、沒有權力的寶座。這是一點也不假的。這些子他的幽默有所收斂,但其強烈程度卻不減往。他在頭腦裡勾畫出了一個克倫威爾②式的瑪麗·卡森的形象,她正在濫施她獨特的、帝王般的威。其實也用不著這樣誇張的比喻;毫無疑問,女人在行使權力和控制別人方面是絲毫不亞於往那些強權在握的軍閥的。

①德國戴姆勒汽車公司生產的汽車——譯註②奧列弗·克倫威爾(1599-1658),17世紀英國資產階級革命中的資產階級新貴族集團的代表人物,獨立派首領——譯註穿過一片黃楊樹和桉樹,最後一道大門已經在望了,汽車顫動了一下,戛然停住。拉爾夫神父把一頂破破爛爛的灰的寬邊帽戴到頭上,遮擋陽光。他走下車來。慢慢地向木柱上的鋼銷走去;他把銷往後一拉,不耐煩地猛然拉開大門。在基蘭博神父邸宅和德羅海達邸宅之間總共有27道大門,每一道門都意味著他要停下來,走出汽車,打開門,再回到汽車裡,驅車穿過去,然後再停車,再出來,返回去關上大門,然後再回汽車,向下道門開去。有無數次了,他都渴望能至少把這種程序省去一半,一路開下去,讓那些門像一串受驚的嘴巴似地張開著留在他身後。但是,儘管他有令人敬畏的職業,如果他這樣做的話,他一定會受到大門主人的重罰的。他真希望馬匹能和汽車跑得一樣快,一樣有效,因為這樣你就可以從馬背上開門關門,而用不著下來了。

"無一物無其弊啊。"他說著,拍了拍那輛嶄新的戴姆勒汽車的儀表板,駛過了最後那一英里不見樹木的草地,來到了這個圍場府邸;大門在他身後牢牢地拴住了。

即使是對於一位看慣了巨宅和大廈的愛爾蘭人來說,這座澳大利亞的府邸依然是令人讚歎不已的。德羅海達是這個地區最古老、最巨大的產業,它不久前的那位老態龍鍾的主人在這片產業上建了一座能與之相匹配的宅邸。這是一座兩層樓的房子,是用東邊五百英里外的採石場運來的、人工鑿成的米黃沙岩建造的。它的建築結構是喬治王朝式的,質樸而又大方;它的底層有許多扇寬大的玻璃窗,以及帶鐵柱子的寬闊的遊廊。每一扇玻璃窗上都裝著黑的木百葉,這不僅僅是為了裝飾,也是為了實用。在炎熱的夏天,把它們拉下來就可以使室內保持陰涼。

雖然眼下已經是蕭蕭金秋,但細長的藤條卻依然一派綠。天的時候,那棵50年前與這所房子竣工同栽下的紫藤開滿了密不透風的淡紫的花簇,熙熙攘攘地抓滿了外牆和遊廊的頂棚。房子的周圍是幾英畝用長柄鐮極其心地修整過的草坪,草坪上點綴著一片片整整齊齊的花圃,即使是在眼下,它們也依然盛開著彩繽紛的玫瑰花、香羅蘭、大麗花和金蓋花。一排高大的魔鬼桉①,樹幹淺白,拔地70英尺,遮住了樓房,擋住了無情的陽光;這排桉樹的一些枝杈有時和紫茉莉的藤蔓纏繞在一起,出了亮紅的彩。連那些不可或缺的內地怪物——貯水箱也厚厚地長上了一層耐寒的、土生土長的藤蔓和紫藤,它們看上去與其說是實用的,倒不如說是裝飾的。多虧了已故的邁克爾·卡森先生對這個邸宅一片熱心,他在貯水箱這類東西是是從不吝惜金錢的;據說,十年不雨,德羅海達邸內的草坪依然可以照樣綠湛然,花壇裡的鮮花也照樣盛開不敗。

①一種澳洲的桉樹——譯註當你走這個圍場府邸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幢房子和那些魔鬼桉,可接著你使會發覺它的背後和兩側有許多一層樓的黃砂岩砌成的房子;加頂的坡道把它們和主體建築連接在一起,坡道的頂上長滿了抓山虎。滿是轍印的小路的盡頭是一條寬闊的礫石東道,它在那座大房子的一側拐進了一片圓形停車場,繼續往下延伸著,直到眼睛看不見的地方,那兒是德羅海達的真正的幹活場所。與遮蔽那座主樓的魔鬼桉樹比起來,拉爾夫神父自己更喜歡那些巨大的花椒樹,它們把附屬建築物和有關的活動統統都掩蓋起來了。花椒樹上長著厚密的、淺綠的葉子,蜂在嗡嗡飛舞著,這正是內地牧場裡樹葉懶洋洋地低垂著的景

拉爾夫神父將車停在車場裡以後,漫步走上了草坪,這時,女僕已經在前廊上等著了,她那長著雀斑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早安,明妮。"他說。

"哦,神父,在這麼個晴郎美麗的早晨看到您真是太高興了。"她帶著很重的口音說著,用一隻手把門推開,又伸出另一隻手去接他那頂破舊的、並非教士用的帽子。

鑲著大理石方磚的大廳裡光線昏暗,寬大的樓梯上裝著黃銅扶手。他站在那兒,直到明妮向他點了一下頭,他才走進客廳。

瑪麗·卡森正坐在高背椅中,窗戶敞開著,這是一扇從地面直抵天花板的落地窗,足足有15英尺高;對於從窗外吹來的冷風,她顯然沒有在意。她那濃密的紅髮幾乎依然像她年輕時一樣光亮,儘管年齡已經使她那糙的、多斑的皮膚長出了更多的斑點。對於一位65歲的女人來說,她的皺紋並不算多,很像洗過的罩上的細小的菱形折皺。她那羅馬式的鼻子兩邊各有一條深深的紋路,直通嘴角;那雙淺藍的眼睛毫無表情,這是唯一顯示格倔強的地方。

拉爾夫神父默默地走過奧巴松地毯①,吻了吻她的手;這姿式十分適合於像他這樣身高的、優雅的男人,特別是因為他穿著這身使他具有某種宮廷氣派的平絨黑法衣。她那雙毫無表情的眼睛突然出了扭捏而又喜悅的樣子,瑪麗·卡森幾乎是在傻笑了。

①法國奧巴松所產的地毯——譯註"你要喝點茶嗎,神父?"她問道。

"這就要看你是否願意聽彌撒了。"他邊說著,邊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叉起‮腿雙‬,拱起的法衣下面出了馬褲和高統靴,這是教會對他所在的教區的讓步。"我給你帶來了聖餐,不過,要是你想聽彌撒的話,我幾分鐘以後就可以為你做的,等一會兒再吃我並不在乎。"

"你對我太好了,神父,"她十分得體地說道,心裡非常清楚,他和所有的人一樣,所敬重的並不是她,而是她的錢。"請用茶,"她接著道,"有聖餐我就很高興了。"他剋制著自己,使臉上不出怨恨的神;這個教區是他培養自我剋制的好地方。假如有朝一他有機會擺脫他的脾氣給他招來的默默無聞的處境,他就不會再重蹈覆轍了。要是他善用心機,能打好手中的牌,那這位老太太或許就能使他如願以償的。

"我得承認,神父,去年過得很愉快,"她說。"比起老凱利神父來,你讓人滿意得多了,願上帝讓他靈魂爛掉吧。"她說最後一句時,聲音突然變得惡狠狠的,十分刺耳。

他抬眼看著她的臉龐,使勁眨著眼皮。"親愛的卡森夫人!這可不很象是一位天主信徒的情啊。"

"可這是實話。他是個喝起來沒完沒了的老酒鬼,我相信,上帝會讓他的靈魂象他那酒鬼身子一樣腐爛的。"她向前一傾身。"到現在為止我跟你相當了,我想,我有資格向你提幾個問題,對吧?畢竟,你可以隨意使用德羅海達,就象它是你自己的運動場一樣——學學怎樣做一個牧場主,把騎術練得更高明一些,超脫一下基裡①的人世沉浮。當然,這全是應我的邀請,可我得確認為我有資格得到你對一些問題的回答,是嗎?"①基蘭博的簡稱——譯註由她來提醒他,他應該對她心懷,這是他所不情願的,可是,他卻一直在等待著她認為她有權向他提出一些什麼要求的這一天的到來。"的確是這樣的,卡森夫人。對於你讓我隨意出入德羅海達,還有你送給我的那些神物——馬匹、汽車,我是不盡的。"

"請問尊壽幾何?"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二十八。"他答道。

"比我想的要小些。可儘管如此,他們也不該派象你這樣的神父到基裡這種地方來的。你幹了些什麼使他們把你派到了這個偏遠的地方來呢?"

"我冒犯了主教大人。"他笑了笑,鎮靜地說。

"一定是這麼回事,我認為像你這樣一位才華卓越的神父在基蘭博這種地方是不會到快樂的。"

"這是上帝的旨意。"

"瞎扯淡!你是因為為人不當才到這兒來的——你本人為人不當;每一位主教大人都不例外,只有教皇才是十全十美的。基裡和你的天賦格格不入,這一點我們都明白。這倒不是說我們樂意有象你這樣的人來代替他們通常派給我們的那些授了聖職的懶蛋,而是說,你的天賦要涉足於教會的神權才如魚得水,而不是在這裡的羊馬之間。穿上紅衣主教的紅袍,那你看上去就神氣極了。"

"我恐怕沒這個造化。我想,基蘭博算不上是教皇主教使節版圖的中央吧。還可能有更糟糕的地方。我在這兒至少有您、有德羅海達呢。"她心領神會地接受了他那有意的、骨的奉承,她欣賞他那堂堂的儀表,他那殷勤的關注和他那機靈銳的頭腦。真的,他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紅衣主教的。在她的一生中,她記不得見過比他更英俊的人了,也記不得見過用大體相同的方式來運用其英俊的魅力的人。他一定知道他自己的長相如何:高高的身材和勻稱的體魄,英俊的富於貴族氣派的容貌,身體的各個部分搭配得極其和諧。他是上帝得意之作,在上帝創造萬物中,如此慷慨的賜予是寥若晨星的。從他頭上那蓬鬆烏黑的捲髮和那個令人驚訝的湛藍的眼睛,到他那小而纖細的手腳,都是美不勝言。是的,他一定意識到他的一切。然而,他身上有一種超然的神態,這使她到他從未被自己的美貌所奴役,並且永遠也不會。倘若必要的話,他會若無其事地運用他的美貌去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不過,他好像並不沉醉於自己的美貌,他似乎認為受自己的美貌影響的是最不足掛齒的。她很願意瞭解,在他往昔的生活中是什麼使他變成這樣的。

令人不解的是,偏偏有許多教士俊美如阿多尼斯①,風如唐·璜②。他們奉行獨身生活是為了逃避那其中的後果嗎?

①希臘傳說中的神祗,相傳為愛神阿芙羅狄蒂所戀的美少年——譯註②西班牙傳奇中的人物,是一個生活風的貴族,屢見於西文詩歌、戲劇中——譯註"你為什麼甘心在基蘭博呢?"她問道,"為什麼不放棄教職,而寧可如此將就呢?以你的才能,你是可以在許多方面發財致富、有權有勢的。你總不能對我說權力對於你毫無引力吧?"他的左眉揚了起來。"親愛的卡森夫人,你是一位天主教徒。你知道我立下的誓言是神聖的,我將至死作一個教士。我不能背棄我的誓言。"她縱聲大笑。"啊,得啦,你當真相信,要是你放棄了你的誓言,他們會追著你對你天打五雷轟、狗咬槍擊嗎?"

"當然不會羅。我也不相信你會傻到以為我置身於教士的行列是出於對懲罰的恐懼。"

"哦嗬,真尖刻,德·布里克薩特神父!那麼,是什麼拴著你呢?是什麼迫使你忍受塵灰、暴熱和基裡的蒼蠅之苦呢?你完全明白,這也許是一種無期徒刑呀。"一絲陰影片刻間掠過了那雙湛藍的眼睛,但是他微微一笑,垂憐地對她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安者,對嗎?"他雙張開,望著天花板,嘆了口氣。"我從小受的就是把我培養成教士的教育,但還遠不止於此。對一個女人,我怎麼解釋才好呢?我是一箇中空的軀體,卡森夫人,常常是由上帝來填充它的。倘若我是個更好一些的教士,那就本不會覺得有空蕩的時候。受上帝的填充,與上帝渾然一體,那是不受地點影響的。不管我是在基蘭博或是在主教的殿堂裡,全都一樣。但是,要說明白是不容易的,因為,即使對教士來說,這也是一大玄秘。這是天賜神授,其他人是永遠也無法瞭解的。也許,就是這麼回事吧。放棄它嗎?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