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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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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別時叮嚀不用如此殷勤麼。小梅嘶啞的嗓子,孜孜的關照卻又歷歷在耳,情意若只能見到淚珠,那真教人何以堪,一忽間,另一個稔的影子又在他的睛瞳裡浮了上來,巧妹!那良善姣美,溫婉深情的巧妹,左冰每想及她,左冰的心裡便陣陣絞痛,他低喃道:“左冰!左冰!在這天地你充其量也不過是一支過隙白駒,伯仁已為你而死,你豈能一誤再誤,誤己誤人…”就這樣邊想邊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見一名黑服女子在前面茶林叢中婀娜而行,高聲在唱著山歌:“六月茶花開滿山嗨,佳人摘擷有餘情。

時香盈袖人意嗨,莫道催花不銷魂。”那女子身材看來窈窕,聲音卻甚是俗,簡直不忍卒聞,左冰直為她的缺憾到可惜。黑眼女子似已察覺到身後有人,也不回頭,只施咯故作嬌笑,這一笑更令左冰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黑女子順手採擷幾隻茶花,又自唱道:“六叢茶花分六路嗨,挽過一叢又一叢。

人兒忒憨不解意嗨,不知化蝶近花來。”詞語裡充滿了大膽挑逗之意,左冰見她直把麻當有趣,正待走開,無意中凌目一瞥,眼前竟已失去了黑眼女子的蹤影!

就在這刻,他身邊的集叢後面,突然響起了一聲冷沉沉的哼聲,同時一陣輕風吹起,左冰不見作勢,就移身到了五步之外,經驗已多,知道那陣輕風多半是內家暗勁,如果不是也不算庸人自擾,因為那一哼,決非無人而發,也決非無的而發。

轉首偏顧,身旁花葉紋風未動,卻是一點異樣也沒有,吃驚之餘,暗道:“方才分明有人躲在叢木後面,怎地突施一襲之後就悄無聲息…”正忖間,左方林叢悉索處,又出現了那先時唱歌的黑服女子,她看也不看左冰一眼,便逕自朝前方步去。

左冰心頭大震,猶未及轉念,那女子已在五步之前駐足,身首不回,揹著左冰道:“這位郎君請了——”左冰一怔,黑服女子又道:“奴家那裡地無塵,草長青,四時花放常嬌,更那翠屏般山對柴門,郎君可有意到舍間盤桓數?”左冰有如墜入了五里霧,囁嚅道:“姑娘可是對在下說話?”話音剛落,便覺自己問得有些蹊蹺,此地一共只有他兩人,前話是對他該無疑問,但是這女子素昧平生,抑有進者,對方說話時,連頸也不曾回過,那有與人談話而以背相對之理。

黑服女子道:“郎君這是多此一問了,舍居早已掃畢準備接待貴客,俗道盛情難卻,郎君該不會見拒吧?”聲音仍是氣的,但挑逗之意大膽於言中,既不回顧,也不待左冰回答,逕朝前步去,左冰聽她形容及居處景境之美,心道人間果有如此仙土,自己卻錯過了,豈非可惜?想到這裡,不免把諸般疑團拋向腦後,緩步跟前。

將茶林遠遠拋在後面,走在一條極為荒遼的路上,左冰亦步亦趨的跟在那神秘女子後頭,眼望她飄飛的黑袂,忽然無端端一股寒意自脊端升起,似乎那黑透著有一股令人心寒的氣氛。

自始至終,那黑服女子從不與左冰正面相對,左冰能瞧見的也只是她的背影,有好幾次他忍不住要起步超前,瞧一瞧那女子的廬山真面目,但生慣有的懶散與不在乎又把這衝動給化去了。

行了數里路,眼前峰迴路轉,左冰發見自己已行在一處崖壁間的窄狹小道上,一面高峰突出,矗立雲端,一面便是萬丈深壑,足下滿罩濃雲慘霧,鬱郁蒼蒼,辯不出周圍的景物!

小道橫斬山,盤亙有如龍蛇,行不數步,便是一橋,狹不過兩尺,只用數十樹枝架成橋面,形勢險惡無比,黑眼女子若無其事的飛越過去,說道:“既能跟到此地,顯見有點膽識,區區一座木橋,想是難不倒郎君吧?”左冰生淡泊不可方物,但見到這等僅見的天險,也為之不寒而慄,似此危地,即是猴猿至此,亦必愁渡回頭,那有女子先時所描繪的仙土景況,心念一動,一句話將要衝口而出,前面又已響起了一道沉濁的哼聲,立時就有人代他將那一句話吐出來:“上當了?!”左冰抬眼一望,對橋依然立著那黑服女子,依然是以背相對,這哼聲話聲不可能再有第三者發出了。

這會子,那黑服女子徐徐別過身子,有意無意的舉袖遮住面孔,但見她猛一口氣,全身關節格格作響,竟平地漲大了半倍有餘,儼非適才的纖小模樣。

左冰心裡不知何如又是一寒,吶道:“姑…閣下是…”那人陰笑一聲,打斷道:“你上當了!錢冰!”語猶未落,呼地一掌翻起,一道排山倒海的掌力自左冰的身旁擦過,擊在他身後的坡陀巨石上,轟然一大響,那巨石應勢而落,將崖間小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左冰在對方拍出一掌時,已料到是怎麼一回事,身子方自騰起,但對方掌力本先他而發,竟是快到無以復加,一聞巨響,就知道完了!

當下他強行捺住心神,用著淡淡的語調道:“閣下這一切做為,想都是有所預謀了!”黑衣人回一掌,那黑衣袂翻間,竟透出無比陰森的味道,他冷冷道:“你念頭轉對了,可是卻也轉得太遲了!”他猛一伸手,尖嘯之聲頓起,一道內力一吐而出,竟不由正面直襲,分向左右兩方朝左冰的後背迥擊而至!

似這等奇怪的掌力,左冰還是第一次碰到,急切間他不暇多慮,身形一扭,倏忽之間,竟在那彈丸之地連閃了十三閃,有若斜風下動盪的煙波,令人生出一種模糊的覺。

黑衣人大叱一聲,緊跟著一連拍出十三掌,那掌面如同長了眼睛般緊跟著左冰身子轉動,陡然一股奇異的怪風響起,左冰的身子忽地一個倒竄,整個人與地面擺成平行,到底避過了對方的掌勁範圍。

黑衣人暗暗心驚,忖道:“這少年年紀輕輕,一身輕功卻已到了神鬼莫測的地步,錯非我早有見及此,將他賺到此地,否則還不是讓他逃了出去。”他一步踏前,內力悉注雙掌,呼呼又是兩個圈圈,隔空遙遙將左冰全身罩住,左冰退無可退,只有當機立斷,身子平平滑前數尺,掠到木架橋面上。

左冰暫時避開了這一擊,卻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已陷入了對方更大的陷阱中,只聽黑衣人哈哈笑道:“錢冰呀錢冰!你那一身輕功在這死地,可再也無絲毫施展的餘地了吧?”左冰猛惑到從未有過的情怯,並不是為了自己身臨絕境,而是為了對方那可怕的心機,這時他才知道造才在茶林,遭受無故的一襲,那陰謀便是如此,忐忑暗道:“這黑衣人不惜假冒女子,千方百計將我引來此地,分明是早已察知我身負莫知高深的輕功,必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光是這等城府,就夠人膽寒的了。”黑衣人見左冰不語,佑冷哼道:“小子你今是死定了,這絕崖下面地無塵,草長青,縱說是仙土吧,可也就等著掩埋你的骨灰哩!”左冰重重一震,面上卻洋洋不變,道:“尊駕與小可素未謀面,何冤何仇之有?”黑衣人冷冷道:“無冤無仇!”左冰聳一聳肩,道:“那麼小可縱落了個一死,卻也死得不明不白了。”黑衣人道:“想套出老夫的話?嘿!反正你其將死,說說也是不妨,你是姓左,當老夫不知麼?又與錢百鋒那廝…”他話聲忽然中斷,左冰緊問道;“我姓左又怎麼了!難道我還姓錯了?”黑衣人陰陰道:“沒有姓錯,但你那老子左白秋嘛,嘿嘿…”他乾笑了兩聲,又不再說下去,左冰心絃一扣,暗道對方似乎對自己知之甚深.可見自己今天的遭遇,絕不是偶然的,這一切都是有計劃的預謀,想到這時,冷汗自手心沁出,大聲道:“無論何人衝著家父而來,在下都奉陪。”黑衣人冷笑不語,須臾一字一字說道:“老夫問你一句,左白秋能傳你此輕功,他——他可就是那高深莫測的鬼影子吧,哼,當年他雙廢川東花家兄弟這事傳開時,老夫就懷疑及此了。”左冰道:“閣下恁什麼如此肯定?”黑衣人哼一哼,道:“是也罷,不是也罷!老夫此番既然出來,武林之中決再難有第二人存在。”左冰揚眉道:“你是誰?”黑衣人道:“你要知道麼?天下武林唯我獨尊。”左冰道:“你這是月亮底下看影子——自看自大了!”黑衣人道:“曉得老夫的身份麼?你若曉得就會覺得死在老夫手下也算是大大值得了,自然不會有此一言。”他單掌徐徐抬起,掌心逐漸出酡紅之,左冰腦際陡地靈光一閃,想及他初離大漠時,便幾乎遭到一個馬販子的算計,忍不住衝口道;“閣下可就是銀嶺神仙薛大皇?”黑衣人似乎怔了一怔,陰道:“你雖然猜錯了,卻也沒有離譜太遠。”他依然半側著臉,左冰想盡辦法一睹對方面目,卻因身立橋頭無法變動位置,這刻忽見對方左袖一拂,發出一道勁力,就在這一瞬中,左冰似乎已瞧到了對方的面部,卻因那人左手卻閃電般接著一提,又將半邊臉遮住,而那一股勁風卻在襲往左冰身上半途中,便生生的轉了個方向,向橋頭的支架,只聞“轟”一聲,橋面倒塌了一半!

左冰反應何等迅速,橋面塌時,他身子已同時擰起,全速掠前,黑衣人陰笑連連右掌接著揚起,掌嘯呼呼不絕,那渾厚凌厲之氣,確已夠得上無堅不摧這四個字了!

對方掌風未及體,左冰全身衣袂已然迸決裂,他駭然一呼,身子陡然騰起,在空中連換三式,到了最後只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那種速度,即使強如黑衣人之輩也不觸目上驚!

說時遲,那時快,只聞一道嗚嗚怪嘯響起,黑衣人左手暴伸,在上方劃了一道圓弧,左冰在空中的去勢竟為之窒了一窒,如一支勁矢般斜斜落到到黑衣人的身前五尺之處。

這刻橋面已完全倒塌,黑衣人見自己全力出擊,仍未能令左冰隨橋失足墜壑.不暗暗打鼓,忖道:“這事若傳開江湖,以我這等身份,處心積慮除去如此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子,竟也須費這麼大的勁力,怕天下是沒有一個人會相信的了…”他心中雖作如是之想,手底下可不怠慢,一遞掌便一連使出五個殺手,一招絕似一招,左冰與黑衣人相距僅有五尺,後面木橋又陷,路已絕,心知只有出其不意,冒險自對方身旁衝過,方能有望脫身。當下將體內一口真氣提起,整個身子有若一支彎弓又彈起了數尺,飄飄然前掠。

然而這崖間危道究竟是太窄太狹了,左冰與黑衣人錯肩的一霎那,他的身子已離開道上的範圍,凌虛在萬丈絕壑之上,全仗一口真力提之不墜,黑衣人是何等人物,整個大局情勢只一瞥便了然於。他明白,只要讓左冰錯肩衝過,那麼今便休想將這少年除去了,但他也明白,只要自己能抓住這錯肩的一瞬,適時遞出一指——只要那麼一指頭便夠了,那麼左冰就要自這個世界除名了!

黑衣人自許天下第一,全身肌都已到達控制自如的地步,他那一手功夫也真不愧為天下第一這四字,但聞“嚓”一聲輕響,兩人已摩肩擦上,那左冰去勢何等迅捷,直似一縷輕煙。但黑衣人卻在這稍縱即逝的一忽間!遞出了絕妙的,輕淡描寫的一指,道:“倒也!倒也!”左冰在空中見他一指遞上,在如此驚人的衝勁中,對方一指竟同時劃上了自己全身的三十六大,任何一被點中,自己都免不了散功墜崖,挫骨揚灰!

值此情形下,縱是大羅神仙再世,也萬萬難逃這一劫了,左冰在這九死一生的局面中,眼瞳反而掠過一絲悲壯之,一聲尖嘯,身子在萬丈崖壑之上的半空中陡然暴旋起來!

嗚嗚陰風緊接著興起,黑衣人這一指在這旋勁中,竟然也遞不進一分一寸,他大驚之下,心道:“瞧不出這小子竟有如此堅韌的毅力,明知必死也不肯放棄最後一拼,今不將他除去,再過數年,武林還有我們這老一輩的地位麼?”黑衣人心知左冰雖難逃過自己一指,但他的氣不能永遠保持不衰,只要旋勁一緩,自己便可痛下殺手。

左冰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他在空中轉了七七四十九轉之後,終因力有未敵。身形一滯,黑衣人嘿嘿一笑,一掌霍地拍至,左冰自知必死,卻是不願死在對方掌下,身子奮力一蕩,丹田之氣接著下沉,平空加重千金,向崖下墜去!

黑衣人冷哼道:“你想自行了斷?可沒這麼便宜!”他雙掌一錯,兩股狂飈亦自應聲擊出,來路上驀然響起了一道震天價響的暴喝:“掌下留人!”左冰下墜之勢何等迅疾,覆被黑衣人掌緣一掃,更有若離弦箭矢。就在他降下了大約十丈之處,忽然聽到了這一聲高喝,神智猛地一醒,衝口呼道:“爹!是爹爹麼?”崖間道上傳來了黑衣人冰冷的語聲:“可是左白秋到了?你們寶貝兒子完了!嘿嘿!”另外一人大約是被巨石及橋所擋,聲音亮起至少離黑衣人有尋丈之遙,他聞言似乎愕了一愕,道:“你說誰是左白秋?誰又是誰的兒子…”下面的話左冰再也無法聽得分明瞭,他身子疾速下墜,也目下望,見壑下茫茫蒼蒼,似深淵無底,不由嚇出一身冷汗,慌忙中真氣再聚,一連試了三次,最後終得聚納中焦,此時他體虛氣滿,下墜之勢減緩,但他也知道自己一墜下實地,便是絕無倖存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