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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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話很輕,可是瀛臺白的笑聲卻如同穹海大,轟然捲過白雪皚皚的荒原。
“好,我們是兄弟。我們本來就是兄弟!”我抓住他的肩膀,大聲說:“如果你死了,那我就和你一起死。”這麼說的時候,我的心裡一跳,但我拼命地把它壓了下去。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用大手把我按回到狼的鞍座上。他輕輕地對我的耳朵說:“沒有哪個國王是通過死而贏得勝利的,他們之所以最終贏得了帝國,是他讓敵人死了。”他看著我說:“你不能死。明白嗎?瀛臺寂,所以你不能死。”他猛踢了座下的戰馬,那馬唏溜溜地一聲長嘶,竄到前面去了。
“因為他往來於智慧和明亮的牙齒邊,光潔的花在他心頭開放,瘸子、瞎子和聾子如青鳥伴他左右…”大合薩讀的那一句話又在我耳朵邊響起。我知道我已經找到了瘸子和瞎子。只是聾子我還沒找到。
整個大望山麓上的陣勢,正在以熊熊燃燒的青陽王寨為軸心轉動,轉成一個東西向的戰線。這線就如同星盤上巨大的指針,緩緩轉動,只要它轉到了固定的位置,瀛棘所有殘存著的人和鬥志,就要毀滅在左右翼這六萬青陽大軍組成的旋渦裡了。
鎮守青陽右翼的大將不是別人,正是大將軍鐵棘柯,他是青陽的三朝元老,領兵打戰經驗豐富,作風嚴謹。青陽在大望山口上佈陣,左右兩翼相距三十里,聯絡起來極為不便,而且人數眾多,變陣和移動都極難協調,更兼戰事突然而起,各軍都措手不及,大將軍鐵棘柯卻毫不慌亂,先是牢牢扼住青陽的右翼,穩住陣腳,再以一萬重騎來援中軍,自己卻仍然是帶著大軍按陣徐進,不散不亂。只要他帶兵趕到,縱然青陽人的左翼全毀,也能扭轉整個戰局。
呂貴觥告急的命令也到了他這邊,他也只是皺了皺眉,道聲“知道了”就揮手打發走傳令官。
身邊副將問他何不快去救援,他回答說:“青陽逆風佈陣,地形不,已經失了天時地利,此刻左翼已受重創,我右翼再有失,豈有生返之望——如今大霧未散,情形不明,不是看清了瀛棘人果真將所有的兵力孤注一擲地投入到對我左翼的攻擊,絕不能自己亂了陣腳。”他話音未了,山腳下卻果然有軍隊殺到。一名傳令官驚慌地跑來跪在他馬前報道:“蠻舞反了。前軍各部都反了,我們被…圍了。”眾人吃了一驚,登高而望,果然見一彪軍隊打著蠻舞的旗號,從北衝殺而至,直朝他們右翼陣前撲來。各副將剛要誇讚大將軍智計高明,卻見那名來報信的傳令官被他一腳踢在左肩上,登時滾了出去。
大將軍鐵棘柯按劍喝道:“這不過是散兵騷擾而已。瀛棘大營已然被我拿下,眼看就要敗了,再有動搖軍心者,軍法從事!”
“大將軍…”鐵棘柯喝道:“不必說了!他不來則罷,來了倒教我看清,來軍人數太少,不過是想拖住我們。傳令全軍左轉,全速馳援中軍!”鐵狼王的三百近衛狼牙和瀛棘一部還在死命地圍攻青陽人的大寨,而突破防衛的一部虎豹騎已經開始攻擊他們的後方了,青陽右翼鐵棘柯派來增援的一萬鐵騎也已趕到,反而將鐵狼王圍在核心,那一場好殺,將飄揚下來的每一片雪花都染得通紅。
鐵狼王以他的狼騎圍成一圈,咬著牙頂著來自外面越來越烈的打擊。他左手裡的盾牌已經成了一面篩子,身上蝟集的箭支總有數十支。狼騎兵臂膀相連,將一面面的盾牌摞在一起,建成一道臨時的堡壘,擁擠在一起的青陽重騎和虎豹騎,已經分不出隊型和陣勢,這兒的地形不適合重騎突奔,越來越厚的雪對鐵甲重騎來說也是可怕的敵人,但他們連續,一陣強似一陣的,兇猛地撲擊在狼騎建起來的脆弱堡壘上。堡壘下的狼騎是步步後退,套在他們脖子上的鐵絞索也就越越緊。
鐵狼王那柄巨刀上鮮血奔湧而下,他左肘回收,右肩膀一抖,轉了小半個圈子,刀上嵌著的那名鐵甲武士就遠遠地飛了出去,砸在了另一名狂呼衝來的騎兵頭上,將他撞下馬去。
我叔父鐵勒延陀此刻滿面是血,只剩下一雙眸子依舊明亮,他橫著刀冷眼掃看四周,只見當面的青陽鐵騎兵組成的軍陣如同翻騰的黑怒,洶湧澎湃而來。鐵狼王卻看出了其中的不對,他凝目相望,猛見青陽人陣中心飛騰起一陣混亂的巨,隨即向兩側蔓延而出。
那一簇騎兵就如一道雪亮銳芒,從翻騰的巨中縱馬躍出。當先一匹黑馬就如同踏著潰散的巨而出的黑龍,那匹黑駿馬高大俊朗,身上卻了三五支羽箭,無數鮮血從軀體淌而下,顯然是經歷過了連場生死大戰。
那匹黑馬的主人,黑盔黑甲,從陣中衝出來時奪了十幾條槍,夾在胳膊下,此刻當作投矛,一支支地扔出去。青陽的重騎兵披甲厚度不及東陸的重騎,但披掛著由鐵環套扣綴合成的環鎖鎧,每環與另四個環相套扣,形如網鎖,重有三十斤,也堅韌異常,尋常羽箭都難以穿透而入,但那名黑甲武士隨手拋擲鐵槍,道道銳芒都是透背而過,如穿縞素。他瞬間殺開一條大道,帶著身後的騎兵衝了進來。
“原來是你。我這裡用不著你幫忙。”他大聲說著,卻牽動了口上的傷,搖晃了一下,幾乎要掉下狼背。
“彆強逞了,你去殺你的青陽王吧,你背後的鐵甲重騎就給我了。”瀛臺白看見鐵狼王身上的血就如河水一般不停淌,每跨出一步就在身後出一道血印子,也不動容。
我叔父鐵狼王回頭仔細清點,卻看見從青陽陣中衝出來的武威衛騎兵人數不多,大約也就只有五百多騎。
“你的其他人馬在哪?”
“什麼其他人?這裡就是我的武威衛了。”瀛臺白答。
鐵勒延陀臉一變:“就這麼點人,你還能做什麼?”刀光從瀛臺白眯縫著的眼裡出:“好啊,那就讓你看看,他們能做什麼!”鐵狼王指揮著部下在外圍頂住數倍於己的青陽重騎兵的攻擊時,內裡的左驂和著幾十名最銳的狼牙武士,正不要命地向青陽王躲藏著的寨子攻去。寨子裡圍著的青陽近衛也知道到了最後關頭,箭如落雹而下,寨牆上伏著的數架弩,更是每放一箭就能將三兩個人倒,穿成一串倒在雪地裡。
寨門處堆積的屍體壘成了小丘。黃鬍子的賀老六舉著盾牌,登上寨牆,卻被背後來的一箭貫而過,摔了下來。左驂轉目四顧,四處都可見他的部下被如蝗的利箭中,如同透掉落的果實一樣倒貫下地。不少人在往前衝卻是背後中箭倒地,青陽人正從四面八方掩殺而來,飛箭越過外圈掩護他們的狼騎頭頂,一支支地飛了進來。
左驂紅了眼睛,搶了一面大盾,狂呼一聲:“殺青陽王!”縱狼對準了寨門直衝。他雖然撥擋開許多飛箭,臨奔到寨門前卻被一箭穿入膝蓋,登時委倒在地。猛聽得後面馬蹄聲響,卻是一匹矯健的花斑紋白馬直衝了過來。
那馬奔行迅疾,快如閃電,卻還是當中了兩箭,它奮起神衝至寨門前,揚起兩隻包鐵的前蹄像大山一樣壓下,厚如兒臂的柵欄木在這撞擊下也響起可怕的折裂聲。赤蠻從鞍上飛起,帶著全身重量狠撞在門上,只聽得嘎嚓一聲大響,寨門上一大木倒折下來,向內倒去。那匹白馬哀鳴了一聲,倒在地上,紫羅蘭的大眼還留戀地看著主人,赤蠻卻早扔了盾牌,揮舞長刀,從缺口跳了進去。他身後的數十人齊聲大呼,向裡突了進去。
赤蠻突入青陽人的王寨中,立刻落入到一大片突兀刺目的鐵槍尖和刀鋒裡。他嗓子裡發出野獸一樣的咆哮,赤紅了的一雙眸子上只映出數十丈外如兒臂的黑皮杆子上飄揚的白豹尾旗。
在那些鋒利的槍尖就要落到身上的時候,赤蠻舉刀在前劃了個半圓,硬生生地架住了十來杆槍,卻有一杆鐵槍發得遲了,滑過他腹部的鐵甲,噌地扎入赤蠻側,鮮血頓時飆了出來。赤蠻卻仿若不覺,大喝一聲,膀子發力,將架在刀上的十來個人一齊向後推開,十多個人沉重的腳步如鐵篦子一樣在鬆軟的土地上劃過,跌跌撞撞地退開。赤蠻發狂一樣地咆哮,左手抓住刺入自己身體的槍柄,右手一刀如匹練,登時將那人的胳膊和槍柄同時削為兩段,更多的人和槍如一股黑朝他湧來,好似要靠人牆的蠻力將赤蠻推出缺口。
幾乎王寨裡所有的人都在朝王旗湧去,卻只有呂貴觥在向後退卻,向後離開他的旗幟。他緊緊抓住自己上的刀柄,臉煞白,細長的手指微微抖動。他一時間想要扯出刀來,不顧一切地殺上前去,以自己的威嚴和聲望勵起青陽人的鬥志,將這些強盜趕出大寨,取得他的祖先也無法比擬的勝利;他一時間又只想遠遠逃開這充滿可怕的血腥味和垂死掙扎的血戰場,他懷疑身邊所有這些將士的忠實,他懷疑他們不肯為了他拼命搏殺,只有那些死了倒在地上的人才值得信任,但也許那些人是在逃跑的時候被砍死的呢…憤怒燃燒得他的眸子通紅,他捏著刀想,我要失敗了,我要失敗了,卻沒有人來救我,那麼好吧,我也不管了。
赤蠻的背後又是一聲喊,一頭烏黑的巨狼從寨門上的破口裡硬擠了進來。它巨大無匹,長嘴裡呲出的利牙如噩夢一樣令人難忘,一身黑的油光水滑,左耳朵上一塊白,後腿上還微微瘸著。還沒有落地,它就旋風般撲向青陽那些最勇悍士兵,如撕紙一樣撕扯開了他們身上的鐵甲,用他們的血和身軀填滿自己的牙。
驅趕開那些衛兵後,它撲在厚實的門上,像咬秸杆那樣咬斷了七八碗口頂在寨門後的木杆,寨門轟然倒地。上百名紅了眼睛的剽悍漢子湧入,和青陽的近衛軍殺成一團,刀槍相互碰撞發出的轟鳴聲中,赤蠻已經衝到那立在地上的旗杆前,就要揮刀朝砍下,就在那一刻,赤蠻背後突然有一道又兇又狠的刀光一展,就如同展開了一面白亮亮的大旗,朝赤蠻的後腦揮去。
那名突然出現在赤蠻背後的黑甲大漢,動作奇快無聲,看上去像是一頭黑的豹子。他不聲不吭地躲在人群裡,壯的手臂揮揚大刀,無聲也無風,只有斬馬大刀的寒光人。赤蠻雖然獷,卻彷彿腦後長眼般,一縱身朝前面的人堆裡跳了進去,那一道雪亮到透明的刀刃貼地疾飛,如影隨形地緊貼著赤蠻不放,一路上不論是遇到青陽人還是瀛棘人,都是一刀兩斷,速度卻絲毫不受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