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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卷高秀才仗義得二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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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兢嘆南風,徒抒捧功。

堅心誠似鐵,浩氣成虹。

令譽千年在,家園一夕空。

九嶷遺二女,雙袖溼啼紅。

大凡忠臣難做,只是一個身家念重。一時烈,也便視死如歸;一想到舉家戮辱,女哭兒啼,這個光景難當。故畢竟要父子相信。像許副使逵,他在山東樂陵做知縣時,賊劉六、劉七作反,南北直隸、山東、河南、湖廣府州縣官或死或逃,只有他出兵破賊,超升僉事,後轉江西副使。值寧王謀反,脅各官從順,他抗義不從,道“天無二,民無二主”解下間金帶打去,眾寡不敵,為寧王所擒,臨死時也不肯屈膝。此時他父親在河南,聽得說江西寧王做亂,殺了一個都堂,一個副使,他父親道:“這畢竟是我兒子。”就開喪受吊,人還不肯信他,不期過了幾時,兇報到來,果然是他死節。

又如他同時死的,是孫都堂燧。他幾次上本,說寧王有反謀,都被寧王邀截去了。到了六月十三,寧王反謀已待除他,兵馬單弱,不得他勢大;待從他,有虧臣節。

終夜彷徨,在衙中走了一夜。到五更,大聲道:“這斷不可從!”此時,他已將家眷打發回家,只剩得一個公子,一個老僕在衙內。孫都堂走到他房裡道:“你們好睡!我走了一夜,你知道麼?”公子道:“知道。”孫都堂道:“你知道些什麼?”公子道:“為寧王的事。”孫都堂道:“這事當怎麼?”公子道:“我已聽見你說不從了。你若從時,我們也不願你先去。”孫都堂卻也將頭點了一點。早間進去,畢竟不從,與許副使同死,忠義之名,傳於萬古。

若像靖難之時,胡學士廣與解學士縉同約死國,及到國破君亡,解學士著人來看胡學士光景,只見胡學士在那廂問:“曾餵豬麼?”看的人來回復,解學士笑道:“一個豬舍不得,捨得命?”兩個都不死。後來,解學士得罪,身死錦衣衛獄,子安置金齒。胡學士有個女兒已許解學士的兒子,因他遠戍,便就離親,女改嫁。其女不從,割耳自誓,終久歸瞭解家。這便是有好女無好父。

又像李副都士實,平與寧王好,到將反時,來召他,他便恐負“從逆”的名,尋自盡,他兒女貪圖富貴,守他不許。他後邊做了個逆黨,身受誅戮,累及子孫。這便是有了不肖子孫,就有不好父母。誰似靖難時,臣死忠;子死孝;死夫。又有這一般好人,如方文學孝孺,不肯草詔,至斷舌受剮,其先自縊死;王修撰叔英的女、黃侍中觀的女都自溺全節;曾風韶御史夫同刎;王良廉使夫同焚;胡閨少卿身死極刑,其女發教坊司二十年,毀形堊面,終為‮女處‬,真個是有是父,有是子。但中更有鐵尚書雪中松柏,他兩個女兒瑩瑩水裡荷花,終動聖主之憐,為一時傑出。

話說這鐵尚書名鉉,河南鄧州人。父親喚作仲名,母親胡氏。生這鐵鉉,他為人瑋梧卓-、慷慨自許,善弓馬,習韜略。太祖時,自國子監監生除授左軍都督府斷事。皇侄孫靖江王守謙,他封國在雲南,恣為不法,笞辱官府,擅殺平民,強佔人田宅子女。召至京勘問,各官郎畏縮不敢問,他卻據法拮問,擬行削職。洪武爺見他不苛不枉,斷事明,賜他字叫做“鼎石”後來升做山東參政使,愛惜百姓,禮貌士子。地方有災傷,即便設處賑濟;鋤抑強暴,不令他害小民。生員有親喪,畢竟捐俸周給,時常督率生儒做文會、講會。會中看得一個濟陽學秀才,姓高名賢寧,青年好學,文字都是錦心繡腸,又帶銅肝鐵膽,聞他未娶,便捐俸著濟陽學教官王省為他尋親事。不料其年高賢寧父死丁憂,此事遂已。鐵參政卻又助銀與營喪葬。在任年餘,軍民樂業。恰遇建文君即位,覃恩封了父母。鐵參政制了冠帶,率領兩個兒子:福童、壽安;兩個女兒:孟瑤、仲瑛,恭賀父母。只見那鐵仲名受了,道:“我受此榮封,也是天恩。但我老朽,不能報國,若你能不負朝廷,我享此封誥,也是不愧的。”鐵參政道:“敢不如命!”本家宴不提。

荏苒半年,正值靖難兵起。朝廷差長興侯耿炳文領兵征討,著他管理四十萬大軍糧草。他陸路車馬搬運,水路船隻裝載,催趲召實,民也不嫌勞苦,兵馬又不缺乏。後來長興侯戰敗,兵糧散失,朝廷又差曹國公李景隆督兵六十萬進徵。

他又多方措置,支給糧草。又道濟南要地,僱請民夫,將濟南城池築得異常堅固,挑得異常深闊。不料,李景隆累次戰敗,在白溝河為永樂爺所破。此時鐵參政正隨軍督糧,也只得南奔。到臨邑地方,遇著贊畫歸同僚、五軍斷事高巍,兩個相向大哭。時正端午,兩個無心賞午,只計議整理兵馬,固守濟南。正到濟南,與守城參將盛庸,三人打點城守事務,方完,李景隆早已逃來,靖難兵早已把城圍得鐵桶相似。鐵參政便與盛參將背城大戰,預將噴筒裹作人形,縛在馬上,戰酣之時,點了火藥,趕入北兵陣中;又將神機銃、佛狼機隨火勢施放,大敗北兵。

永樂爺大惱,在城外築起高壩,引濟水浸灌城中。鐵參政卻募善游水的人,暗在水中撬坍堤岸,水反灌入北兵營裡。

永樂爺越惱,即殺了那失事將官,重新築壩灌城,得城中家家有水,戶戶心慌。那鐵參政與盛參將、高斷事分地守禦,意氣不撓。但水浸久,不免坍頹。鐵參政定下一計,教城上了降旗,分差老弱的人到北營說:“力盡,情願投降。”卻於甕城內擺下陷坑,城上堆了大石,兵士伏於牆邊,高懸閘板,只要引永樂爺進城,放下閘板,前有陷坑矢石,後又有閘板,不死也便活捉了。曹國公道:“奉旨不許殺害,似此恐有傷誤。”鐵參政道:“閫外之事,專之可也。”議定。只見成祖因見累年戰爭,只得北平一城,今喜濟南城降,得了一個要害地方,又得這幹文武官吏、兵民,不勝歡喜,便輕騎張著羽蓋進城受降。剛到城下,早是前驅將士多顛下陷坑。成祖見了,即策馬跑回。城頭上鐵參政袍袖一舉,刀斧齊下,恰似雷響一聲,閘板閘下。喜成祖馬快,已是回韁。打不著,反是這一驚,馬直躥起,沒命似直跑過吊橋。城上鐵參政叫放箭,橋下伏兵又起,成祖幾乎不保。那進得甕城這干將士,已自都死有坑內了。正是:不能附翼遊天漢,贏得橫屍入地中。

成祖大惱,吩咐將士負土填了城河,架雲梯攻城。誰知鐵參政知道,預備撐竿,雲梯將近城時,撐竿在城垛內撐出,使他不得近城。一邊火器亂髮,把雲梯燒燬。兵士跌下,都至死傷。成祖怒極,道:“不破此城,不擒此賊,誓不回軍!”北將又置攻車自遠推來,城上所到,磚石坍落。鐵參政預張布幔擋他,車遇布就住,不得破城。北將又差軍士頂牛皮抵上矢石,在下挖城。鐵參政又將鐵索懸鐵炮在上碎之。相持數月,北軍乃做大炮,把大石炮藏在內,向著城打來,城多崩陷。鐵參政計竭,卻寫“太祖高皇帝神牌”掛在崩處,北兵見了,無可奈何,只得書進城招降。

其時,高賢寧聞濟南被圍,來城中赴義,也寫一篇《周公輔成王論》出城去。大意道:“不敢以功高而有藐孺子之心,不敢以尊屬有輕天子之意。爵祿可捐,寄以居東之身,待於風雷;兄弟可誅,不懷無將之心,擅興夫戕斧,誠不貪一時之富貴,滅千古之君臣。成祖見了,卻也鑑賞他文詞。

此時師已老,人心懈弛。鐵參政又募死士,乘風雨之夕,多帶大炮,來北營左側施放,擾亂他營中。後來北兵習作常事,不來防備,他又縱兵砍入營,殺傷將士。北兵軍師姚廣孝在軍中道:“且回軍。”鐵參政在城上遙見北軍無意攻城,料他必回,忙揀選軍士,準備器械糧食,乘他回軍,便開門同盛總兵一齊殺出,大敗北兵。直追到德州,取了德州城池。朝廷議功,封盛總兵為歷城侯充平燕將軍,鐵參政升山東左布政使,再轉兵部尚書,參贊軍務。召還李景隆,盛總兵與鐵尚書自督兵北伐。

十二月,與北兵會在東昌府地方,盛總兵與鐵尚書先殺牛釀酒,大開筵席犒將士,到酒酣,痛哭,勸將士戮力報國,無不動。

戰時,盛總兵與鐵尚書分做兩翼屯在城下,以逸待勞。只見燕兵來衝左翼,盛總兵抵死相殺,燕兵不能攻入;復衝中軍,被鐵尚書指揮兩翼,環繞過來,成祖被圍數重。鐵尚書傳令:“拿得燕王有重賞!”眾軍盡皆奮勇砍殺。北將指揮張玉力護成祖左右突圍,身帶數十箭,刀槍砍傷數指,身死陣中,真是屍橫遍野,血成河。燕兵退回北平。

三月,又在夾河大戰。盛總兵督領眾將莊得等戮力殺死了燕將譚淵,軍聲大振。不料角戰之時,自辰至未,勝負未定,忽然風起東北,飛沙走石,塵埃漲天。南兵逆風,咫尺不辨,立身不住。北兵卻乘風大呼縱擊,盛總兵與鐵尚書俱不能抵敵,退保德州。後來北兵深入,盛總兵又回兵徐州戰守。鐵尚書雖在濟南飛書各將士,要攻北平,要截他糧草,並沒一人來應他。徑至金川失守,天下都歸了成祖。當時文武都各歸附,鐵尚書還要固守濟南,以圖興復,爭奈人心漸已渙散,鐵尚書全家反被這些貪功的拿解進京。

高秀才此時知道,道:“鐵公為國戮力最深,觸怒已極,畢竟全家不免,須得委曲救全得一個子嗣,也不負他平常識我一場。”棄了家,扮做逃難窮民,先到淮安地方,在驛中得他幾個錢,與他做失。等了十來,只見鐵尚書全家已來,他也不敢面,只暗中將他小公子認定。夜間巡邏時,在後邊放上一把火,趁人嚷亂時,領了他十二歲小公子去了。這邊救滅火,查點人時,卻不見了這個小孩子。大家道:“想是燒死了。”去尋時,又不見骨殖。有的又解說道:“骨頭,想是燒化了。”鐵尚書道:“左右也是死數,不必尋他。”這兩位小姐也便哭泣一場。管解的就朦朧說:“中途燒死”只將鐵尚書父母並長子、二女一行解京。

卻說高秀才把這公子抱了便跑走了,這公子不知甚事,只見走了六七里,到一個曠野之地,放下道:“鐵公子,我便是高賢寧,是你令尊門生。你父親被拿至京,必然不免,還恐延及公子。我所以私自領你逃走,延你鐵家一脈。”鐵公子道:“這雖是你好情,但我如今雖生,向何處投奔?不若與父親、姐姐死做一處倒好。”高秀才道:“不是這樣說。如今你去同死,也不見你的孝處,何如苟全命,不絕你家宗嗣,也時常把一碗羹飯祭祖宗、父母,使鐵家有後,豈不是好?”鐵公子哭了一場,兩個同行,認做兄弟。公子道:“哥哥,我雖虧你苟全,但不知我父親,祖父母、兄姐此去何如,怎得一消息?”高秀才道:“我意原盜了你出來,次後便到京看你父親。

因一時要得一個安頓你身子人家,急切沒有,故未得去。”公子道:“這卻何難!就這邊有人家,我便在他家傭工,你自可脫身去了。”高秀才道:“只是你怎吃得這苦?”兩個計議,就在山陽地方尋一個人家。行來行去,天晚來到一所村莊。

朗朗數株榆柳,疏疏幾棵桑麻。低低小屋兩三間,半瓦半茅;矮矮土牆四五尺,不泥不粉。兩扇柴門扃落,一聲村犬吠黃昏。

兩個正待望門借宿,只見“呀”一聲門響,裡面走出一個老人家,手裡拿著一把瓦壺兒,待要村中沽酒的。高秀才不免上前相喚一聲道:“老人家拜揖!小人兄弟是山東人,因北兵來,有幾間破屋兒都被燒燬,家都被擄掠去了,只剩得個兄弟,要往南京去投親。天晚,求在這廂胡亂借宿一宵。”只見那個老人道:“可憐,是個異鄉逃難的人。只是南京又打破了,怕沒我你親戚處哩!”高秀才道:“正是。只是家已破了,回不得了,且方便尋個所在,寄下這兄弟,自己單身去看一看再處。”老人道:“家下無人,只有一個兒子僉去從軍,在峨眉山大戰死了。如今只一個老,一個小女兒,做不出好飯來吃。若要借宿,誰頂著房兒走?便在裡面宿一宵。”兩個到了裡面,坐了半晌,只見那老兒回來,就暖了那瓶酒,拿了兩碟醃蔥、醃蘿蔔放在桌上,也就來同坐了。兩邊閒說,各道了姓名。這老子姓金,名賢。高秀才道:“且喜小人也姓金,叫做金寧,這兄弟叫做金安。你老人家年紀高大,既沒了令郎,也過房一個伏侍你老才是。”老人道:“誰似得親生的來!”高秀才道:“便僱也僱一個兒。”老人道:“那得閒錢!”說罷,看鐵公子道:“好一個小官兒,甚是嬌,怎吃得這風霜?”高秀才道:“正是,也無可奈何,還不曾丟書本哩!”老人道:“也讀書?適才聽得客官說要寄下他,往南京看個消息,真麼?”高秀才道:“是真的。”老人道:“寒家雖有兩畝田,都僱客作耕種,只要時常送送飯兒,家中關閉門戶。客官不若留下他在舍下,替就老夫這些用兒,便在這裡吃些家常粥飯,待客官回來再處,何如?只是出不起僱工錢。”高秀才道:“誰要老人家錢?便就在這裡伏侍老人家終身罷。”只見老人家又拿些晚粥出來,吃了,送他一間小房歇下。高秀才對鐵公子道:“兄弟,幸得你有安身之處了。此去令尊如有不幸,我務必收他骸骨,還打聽令祖父母、令兄、令姊消息來複你。時難定,你可放心在此,不可做出公子態度,又不可說出你的因惹禍。”一個說,一個哭,過了一夜。次早,高秀才起來,只見那老人道:“你兩個商計好了麼?”高秀才道:“只是累你老人家。”便叫鐵公子出來,請媽媽相見,拜了,道:“這小子還未知人事,要老教道他。”老媽媽道:“咱沒個兒,便做兒看待,客官放心。”高秀才又吃了早飯,做謝起身,又吩咐了鐵公子才去。正是:已嗟骨如萍梗,又向天涯話別離。

高秀才別了鐵公子,星夜進京。

此時鐵尚書已是先到。向北立而不跪。成祖責問他在濟南用計圖害,幾至殺身。鐵尚書道:“若使當計成,何有今?甚恨天不祚耳!”要他一見面,不肯。先割了鼻,大罵不止。成祖著剮在都市。父親仲名安置海南;子福童戍金齒;二女發教坊司。正是:名義千鈞重,身家一羽輕。

紅顏嗟薄命,白髮泣孤征。

高秀才聞此消息,徑來收他骸骨,不料被地方拿了。五城奏聞。成祖問:“你甚人?敢來收葬罪人骸骨!”高秀才道:“賢寧濟陽學生員,曾蒙鐵鉉賞拔,今聞其死,念有一之知,竊謂陛下自誅罪人,臣自葬知己,不謂地方遽行擒捉。”成祖道:“你不是做《周公輔成王論》的濟陽學生員高賢寧麼?”高秀才應道:“是。”成祖道:“好個大膽秀才!你是書生,不是用事官員,與黨不同。作論是諷我息兵,有愛國恤民的意思,可授給事中。”高秀才道:“賢寧自被擒受驚,得患怔忡,不堪任職。”成祖道:“不妨,你且調理好了任職。”出朝,有個朋友姓紀名綱,見任錦衣指揮,見他拿在朝中時,為他吃了一驚。見聖上與官不受,特來見他,說:“上意不可測。不從,恐致招禍。”高秀才道:“君以軍旅發身,我是個書生,已曾食廩,於義不可。君念友誼,可為我周旋。”他又去送別鐵尚書父母、兒子。人曉得成祖前不難為他,也不來管。又過了幾時,聖上問起,得紀指揮說:“果病怔忡。”聖上就不強他,他也不復學,往來山陽、南京,看他姊妹消息不提。

話說鐵小姐奉聖旨發落教坊,此時大使出了收管,發與樂戶崔仁。取了領狀,領到家中,那龜婆見了,真好一對女子,正是:蓬島分來連理枝,妖紅媚白壓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