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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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連天眼角有些笑紋的沙遜第一次在毓婉面前冷了面孔:“為什麼,佟小姐?”雖然沙遜明知佟毓婉羅敷有夫卻始終不肯以夫姓貫之。大約是想如此出的女人應該是獨立自主的女子,而不是如同印度女人嫁入夫家後被綁住了手腳般失去自由。
甚至可以說,他希望她永遠獨身,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於心不忍。”佟毓婉繼續以微笑回答沙遜先生,兩人合作雖只有區區兩年短暫時間,卻也彼此瞭解懂得,沙遜先生從商明幹練,他永遠不會懂得於心不忍四個字的真正含義。於是毓婉又進一步坦白:“我不忍看尋常百姓離失所,不忍心看餓殍遍野。”
“這只是你們國家是、當局政府無能造成的,若是政府肯於體恤百姓,再多一百個沙遜和佟毓婉,這些人也不會無家可歸。”沙遜聳肩,儼然不將毓婉的憐憫放在心上,只將眼前一切固執歸於身為女人的不理智。
“你說的一切,我都知道。中國版圖滿目瘡痍,內有爭鬥外有窺視,自滿清遜帝開始百姓從未有過片刻安寧,軍閥割據,南北混戰,即便是再有十幾、二十幾年皆不會改變如此現狀,但我不想參與其中,哪怕從沒有人知道我的放棄。”毓婉態度依舊淡淡。
“可你這麼做能改變什麼?能勸服南北政府不要開戰?還是能去找那些租界領事勸說他們放棄瓜分中國的決定?或者能將天下黎明蒼生都給予錢財溫飽?佟小姐,我們是商人,商人只需利益不計政事,對於我們來說,誰成為最後的統治者都無所謂,只要能讓我們賺到足夠多的金子。”
“商人也有良心,我做不到干涉政局,至少還能做到放棄分食同胞血的事業。”沙遜先生棕褐的眼睛矇住陰霾:“是不是你的丈夫希望你迴歸家庭?”在沙遜猶太人的本中,荒唐的民族大義是不能被理解的,他只將一切歸結為佟毓婉丈夫歸來後的阻礙。
毓婉從容對沙遜微笑:“我的丈夫從不干涉我做任何事。一切決定都與他無關。我只希望您能准許我離開,就像最開始時准許我進入一樣。”沙遜目光有一絲憎恨閃過,但最終還是長嘆:“幸好你不是因為我是猶太人。”能說出戲謔的話,或許心結已開,毓婉坦微笑:“我對您非常謝,無論您是什麼人,都是我的朋友。”語音未落,毓婉身子被他擁入懷中,他的親吻落在她的額頭上:“你們中國人,最不喜歡女人拋頭面,若我是你的丈夫或情人也不會容許你在外面為生計奔走。從今天起,我們不是朋友,你要麼成為我的女人,要麼成為我的敵人。”毓婉掙脫開他的擁抱,轉回身向自家車子走去,頭也不回的回答道:“那就做故人吧。”沙遜屏氣凝視毓婉背影,靜了片刻,無聲笑出來。
這才是他認識的佟毓婉。
毓婉坐上車,腦中一片混亂。車子轟鳴陣陣向杜家平穩駛去,她滿心想的卻是接下來該如何避開沙遜報復,忽地車子一個急轉,雀兒跳起來拉住她的胳膊猛烈搖晃:“二少,快看。”亂哄哄街面上兩夥黑衣人在血廝殺,飛起的刀斧砍在人身上濺起血霧。司機見情況不好,連忙掉頭拐彎溜了前方小巷:“二少,大概是那些幫會的氓在內訌,咱們還是躲躲吧。”自從青洪幫參與鎮壓罷工學後,總能見到幫會混戰,想來也是些有血的幫會人不肯與同胞廝殺想要脫離掌控。毓婉收回視線並沒再出聲,車子往前開了沒多遠,被個血葫蘆樣的人趴在車窗上,司機為避免撞上將車打向一旁緊急剎車,雀兒驚叫:“是馮香主!”毓婉爬過去搖下車窗,那滿臉是血的男子果然是大頭,大頭見到車內毓婉也是驚訝:“大姐,堂主他…”了大頭手指方向,毓婉發現小巷子內停一輛車,車門向外打開,駕駛位置上的司機已斃命癱倒在外。
她想推開車門下去查看,雀兒連忙阻攔:“少,不能去的,外面正…”毓婉本聽不得雀兒勸阻強行推開車門跑下去,巷子外悽慘呼喊聲還在耳邊嗡嗡作響,眼前正是已身中數槍躺臥在座位上的周霆琛。身後那些黑衣人又呼喊著衝上來,小巷內槍聲大作,間或有枚子彈貼了毓婉耳邊打在車門上,穿出一個來,大頭打口哨示意青龍堂弟兄們盡力拖住那些身穿黑衣的青紅幫人,必須給堂主留出時間離開。
毓婉咬牙用力從車上拖下週霆琛的身子。周霆琛身材高大沉重異常,司機和雀兒見狀也只能硬了頭皮跑下車來幫忙,三人連搬帶扛終將全身是血的周霆琛扶上自家車。眼見情勢惡劣,司機當機立斷發動車子,毓婉趁車子尚未發動探出半個身子朝大頭大聲呼喊:“大頭,快跟我上車,快!”大頭扭過頭來,滿臉滴滴答答是血已看不出面容,毓婉這才發現他的頭頂早被人用刀斧劈開了寸長的口子,血滾滾從傷口中湧出,她不覺變了腔調:“快上來,我帶你們去看醫生!”
“快走,大姐!你能念在以往情分上救堂主,我大頭已不盡了。我兄弟小胖方才被青紅幫的人砍死了,為了救堂主我來不及替他收屍,您先走一步,我去找他屍首!”大頭踉踉蹌蹌向前邁了腳步,從地上起半截青石磚向巷子外走去。
毓婉咬牙呼喊:“那素兮怎麼辦!”大頭頓住腳步,旋即留戀回頭:“大姐,替我照顧她吧!”青紅幫的黑衣人再次衝上來,手中槍械朝毓婉的車子胡亂掃,毓婉橫心將車門關上,摟起周霆琛大聲命令司機:“快,開車!”說罷這句,再回頭望了望以命為兄弟收屍的大頭。
那些黑衣人終還是突破了青龍堂的拖陣,揮舞刀斧抬起長槍衝了上來。
大頭奮力揮舞了手臂向青紅幫人撲去,一陣槍響與廝殺,身上又多中了數十刀十餘槍,噗通跪倒在地,血染滿灰長衫。
他極慢的回過頭,似等待的毓婉的最終允諾。毓婉淚滿面,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哽咽的回答:“好,大頭,我會替你照顧好素兮。”雀兒發覺周霆琛的身體有些冰冷,連忙翻找衣物為他蓋上“周少爺好像不行了。”毓婉緊緊抱住周霆琛,手搭在他的脈搏上。他的脈象極弱,微弱跳動意味隨時都會離開。
車子瘋狂在巷子裡狂馳,身後追趕的黑衣人越來越少,槍聲也逐漸減弱。又鑽過幾條街巷,終於到了法國醫生所在的醫院。與周霆琛相的醫生不由分說上了車“現在醫院不敢收周先生,許浩南與每家醫院發過通示,哪家醫院敢收留身上有槍傷刀傷的人都會被牽連停業。”毓婉顫抖了聲音:“那怎麼辦,難道看他等死嗎?”醫生也有些動,夾雜了法語跟毓婉解釋不通,語言問題讓他惱火,砰的推開車門衝下去很快又跑了回來,將雀兒拉出車去,自己和毓婉坐在後排,用荒腔走板的聲音命令司機:“開車!”然後從身上掏出紗布和止血藥“你找個地方安排周堂主,我來取出子彈。”車子在城區轉了幾個來回,也不知該停在何處安全,渾身是血的毓婉只得喝令司機:“回杜公館。”只有那裡沒有幫派敢去騷擾,也只有那裡礙於沙遜臉面沒有軍隊敢去查共產黨。
司機連連踩踏油門,以極短的時間衝回杜家公館。滿身是血的毓婉命傭人將周霆琛抬入客房,聞訊前來的翠琳見得滿地鮮血驚慌尖叫:“你這是要做什麼,你把這個人帶回來是想要害死杜家嗎?”毓婉懶得與她囉嗦,再命傭人趕緊去醫院取來各種救治用具,此時此刻她已顧不得許多了,偏翠琳還在旁邊不依不饒的嚷嚷:“我要去報巡警,我要讓他們來把你們抓走!膽敢在杜家隱藏夫,你這個無恥的女人,老天爺不會放過你!”話音未落,毓婉一個巴掌大力過去:“給我閉嘴!如果他被坐實在杜家,你兒子也活不了,有能耐你就去報巡警,屆時咱們大家一起死!”翠琳被毓婉打得眼前發黑,張開嘴,開合幾次再沒喊出聲來。
她當然明白此事輕重,一旦被外面許將軍的人知道杜家收留身份莫名的周霆琛,株連是不可避免的。這不是本人的威,本人雖有妄念卻在中國地盤不敢擅動,新任將軍許浩南信奉寧可錯殺一萬不肯放過一個,當真杜家窩藏罪犯被坐實,杜家上下再不會有一人活命。
翠琳癱坐在地,呼天搶地大哭起來。原本孤零零獨坐一旁的黎美齡對毓婉的所作所為無動於衷,此刻杜家人是生是死對她來說沒什麼要緊,反正她自己整如同行屍走,生或死並無太大區別。
毓婉徑直準備上樓,正上紅羽戒備的神。面對毓婉一身血汙,紅羽的目光從懷疑到坦然,乍然開口:“我在國外學過急救。”還可以信任她嗎?還敢信任她嗎?毓婉曾經害得她丟了孩子,還將她和杜允唐的情破壞,如今身在杜允威身邊紅羽生活的並不幸福,她會不會藉機報復到周霆琛的身上?也讓毓婉嚐嚐痛苦滋味?
毓婉站在門口沒有閃身“為什麼幫我?”紅羽推開毓婉的身子走進半掩的門去“我不是在幫你,而是不想被連累。”失血過多的周霆琛臉慘白,醫生正在將他身上的衣服用剪刀剪開,猩紅血染透三層衣衫,被掀開的衣服內有三個彈孔,分別在肋骨兩側和腹部,彈孔邊緣焦黑,內裡鮮紅皮向外翻開正滲出鮮血。毓婉緊緊握住周霆琛的手給予他默默支撐,紅羽幫伯納德醫生將衣服剝離清創。
“醫生,他能活下來的機會有多少?”毓婉顫抖了聲音問,她想知道最壞的打算。醫生淺棕的眉擰在一起搖搖頭,毓婉倒口涼氣:“一成把握都沒有?”醫生手中的鑷子探進去,周霆琛原本僵硬的肌搐糾結,額頭滲出細密汗水,很快,一枚銅彈頭被夾了出來,醫生這才著變調的中國話回答:“周堂主失血太多,即使我把所有的彈頭都取出來,他也未必能活,而且,還有兩種止血的西藥我的醫院沒有,這樣的藥現在都被政府控制起來了。”毓婉立刻命雀兒通知杜家知道的傭人嚴封口舌,任憑是誰也不能將此事說出去,再派三兩個可靠的傭人分別喬裝從各個醫館購買能夠用到的止血中藥。
借用毓婉中洋結合的辦法,醫生終於將手術做完,他擦汗嘆息道:“我已經盡力了,到底周先生能不能緩過命來,就看天意了。”他與毓婉示意抱歉。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霆琛的身體因失血過多越發冰冷,蓋了幾被子也不見溫暖過來,紅羽送來滾滾的湯婆子,毓婉小心翼翼用棉布抱起放在周霆琛的身側,避免將他失去知覺的皮膚被燙傷。
“他就是你說過的那個愛人?”紅羽開口,毓婉點點頭:“曾經是。”
“現在呢?”紅羽不難看出毓婉對這個男人的深重情,可言語間的明顯疏離又惑了她。
“現在,我配不上他。”毓婉緩緩開口,眼淚剎那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