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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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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呢?”那桐問道:“能賞我做媒的一個面子不?”

“言重,言重!”袁世凱答說:“以我跟陶齋的情,不是老哥所命,我還能有什麼話說?只不知道是陶齋的那一位小姐?”

“當然是最小的那個。”那桐答說:“長得很俊,家教也好。”

“那更沒話說了。”袁世凱又問:“還有一家呢?”

“是張安圃。”那桐說:“安圃多子,最小行十二,名叫元亮的那一個,頭角崢嶸,跟你家大小姐年歲相當,你看如何?”那桐所說的張安圃,就是現任廣東巡撫張人駿。張人駿的叔叔張佩綸,很看不起袁世凱,但張人駿跟他的關係不同,袁世凱當山東巡撫時,張人駿是他的藩司。張元亮他也見過,只是年歲方幼,已不大記得起了。

“琴軒,”袁世凱對這頭親事,覺得需要考慮,便找個藉口“兒子的親事,我可作主,嫁女兒就不同了。請讓我跟內人、小妾商量了再說!”

“當然,當然!”那桐連連點頭“我改天來聽信兒。”袁家眷屬都在天津,那桐總以為袁世凱要等回去以後,跟於夫人以及他的長女伯禎的生母二姨太太商量停當,才有迴音。那知不然,第二天便有了消息。

原來袁世凱這天晚上,通前徹後想了一遍,忽有省悟,正途出身的大老,有大門生、小門生為之羽翼,一旦入閣拜相,勢力已遍佈京裡京外,深蒂固,不易摧折。從前左宗棠鬥不過李鴻章,李鴻章又鬥不過翁同龢,道理都在這上頭。自來宦途中最重師門之恩、同門之誼,說是尊師重道,無非門生話,究其實際,無非富貴相共,休慼相關,門生捧老師,老師提拔門生而已。

論到這一層關係,自己決不能跟瞿鴻璣相比,不過別人有門生,自己有兒女,兒女親家之親密,決不下於師生。他在想,長子克定已經成婚,娶的是吳大澂的女兒;次子克文亦已定親,定的是籍隸安徽貴池,當過駐英公使,廣東巡撫劉瑞芬的孫女兒。這兩家都是高門,但親家與親翁,皆已下世,無足為助。如今與端方、張人駿結成親家,彼此呼應,緩急可恃。尤其是張人駿在廣東,力雖不足以箝制岑煊,至少可以使他稍存顧忌,若有機會扳倒岑三,張人駿順理成章地升任總督,那一來自己的勢力就非瞿鴻璣所可輕侮了。

既已作了決定,便無須再費周折,袁世凱直截了當地告訴了那桐,願以長女許配張家。為了照顧自己所說過的話,他附帶說明,已經用電報徵得於夫人及二姨太的同意。

這對做媒的那桐來說,面子十足,當然也很高興,特設盛宴款待袁世凱,但設席不在他的頗饒花木之勝的金魚衚衕住宅,而是借慶王府的花廳,這是為了遷就奕劻這位特等陪客。因為照規制,親王、郡王是不赴大臣家的宴席的。

飯罷茶敘,恰好外務部送來一通急電,說守旅順的俄軍,終於投降了。從遼陽大戰結束,本對旅順發動了三次總攻擊,都是勞而無功,到了十月二十,續調援軍,發動第四次總攻擊,經過九天的血戰,以一萬七千人的前赴後繼,不死即傷,畢竟突破困境,攻佔了軍事地圖上稱為“二o三高地”的老虎溝。經過整頓部署,將旅順東、北兩面的要地東雞冠山、二龍山、松樹山逐步佔領,旅順的俄軍司令斯圖爾知道無法再守了,樹白旗投降,將校八百七十多,士兵兩萬三千五百人,皆成俘虜。

軍的捷報,等於袁世凱押中了一寶,彼此慶幸之餘,正好以此為話題,談東三省的未來。袁世凱認為軍必勝,已成定局,雖然俄國決定以波羅的海的艦隻,編為第三艦隊,東來參戰,但很難扭轉戰局。俄國同盟,波折甚多,旅順一失,德國必然見機而作,更難成盟。看樣子只要有大國如英、美出來調停,俄很快地就會談和。

“能收回東三省,太后一定會很高興。”奕劻很興奮地說:“李少荃惹出來的大禍,從我們手裡把它料理清楚,這件事做得很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是!”袁世凱說:“王爺在本公使那裡,還得多下點工夫。”

“當然,當然!”奕劻連連點頭“我不會放鬆的。”

“設行省之議,不妨及早籌劃。”那桐接口問道:“不知道上頭跟王爺提過沒有?”

“提過一次。”奕劻說:“上頭似乎還是看中了趙次珊。”那桐與袁世凱對看了一眼,都不作聲。袁世凱跟那桐隱約談過,如果東三省設行省,一總督三巡撫,最好都能派“自己人”去。如今奕劻所說,似乎一時還無從措手,只好看以後情勢再作道理。

“此事還早,倒是有件事,兩位不妨參贊一番。”說著,奕劻從斗中取出一份抄件,順手給了袁世凱。

這個抄件是兩通奏摺。一是署理兩江總督端方代奏修撰張謇的條陳,建議在徐州設行省。另一個是監察御史周樹模所奏,建議裁撤漕運總督一缺,說到理由,條條是道。

漕運總督管理漕糧由運河北運的一切事務。漕船有幫,稱為“漕幫”由明朝的“衛所”演變而來。至今還保留著沿運河的直隸、山東、江南、江西、浙江、湖廣諸衛所,每一個衛所之下,又分多少衛、多少所、多少幫。管事的首腦,在衛稱為“掌印守備”在所、在幫稱為“領運千總”明朝的衛所,本是一種兵農合一的制度,計口授田隸屬衛所,平時為農,有事當兵,稱為“屯戶”到清朝利用衛所運輸漕糧,屯戶只管舟,不管打仗,本已大失原意,自從洪楊以後,一方面運河淤,不通全漕,一方面海運興,轉輸便利,南漕一半折銀繳納,一半由海道北上,運河上漕船連檣千里的盛況,再不可見。所以各省的衛所,一律裁撤,屯戶亦與一般百姓,毫無分別。

這一來,各省的糧道,也就次第裁減,漕運總督無官可轄,無船可管,不僅有名無實,簡直成了個贅疣,是故裁去漕督一缺,早就有人主張,只是周樹模形諸奏牘而已。

至於張謇的條陳,著眼不在裁漕督,而在設行省。他作了一篇文章,名為《徐州應建行省議》,以為當年劉邦崛起,與項羽爭天下的這一片千里無垠,莽蕩平原,一方面“控淮海之襟喉,兼戰守之形便,殖原陸之物產,富士馬之資材”可以自成局面;一方面“俗儉民僿,強而無教,犯法殺人,盜劫亡命,梟桀之徒,前駢死而後鍾起者,大都以徐為稱首。”久為朝廷的隱患,而“將因時制宜,變散地為要害,莫如建徐州為行省。”這個“省”的轄區,張謇有明確的指陳,以徐州為眾星之月,東到海州,西至商邱,南起泗州,北迄沂水,包括蘇、皖、魯、豫四省會之區的四十五州縣。此省新建,張謇以為有“二便四要”所謂“二便”實際上只有一便,即漕督可裁,由“徐州巡撫”兼理裁撤漕督以後所留下的“未盡事宜”另外“一便”是練兵容易。因為這個地區的民風“樸嗇勁悍”照張謇的估計,招募一萬人,練步隊六千、馬隊四千,如果訓練得法,只要三年的工夫,這一萬人便有足夠的防禦力量。這在魚米之鄉的江南是不可能的事。

所謂“四要”是“訓農、勤工、通商”地方富庶了,自然百廢俱舉,但“農工商兵皆資學問”所以“興學”為要中之尤要。

“這個條陳,看起來很動人,可惜,紙上談兵,不容易做得到。”袁世凱將兩個抄件轉那桐,淡淡的說:“我跟季直相處甚久,很知道他的為人,如果他入南皮幕府,賓主一定相得。”這是隱隱譏刺張謇不免書生之見。奕劻點點頭說:“我亦是這麼想。不過,張季直以狀元居鄉,過去劉峴莊很看重他,聽說他在南邊很有號召力,大家就覺得他的條陳,不能不用,而要用又實在很難。軍機處把原件轉到政務處,為的集思可以廣益。庭,你是奉旨參與政務處的,不妨切切實實說一個意見,我好跟大家去斟酌。”袁世凱對張謇的這個條陳,實在不興趣,主要的是覺得徐州設省這件事,本就是空談。不談“四要”之難,只說劃定轄區,牽涉到四省,便不知有幾許分歧的意見。

不過,朝廷有大政,每先諮詢北洋,他已恢復了當年李鴻章所擁有的地位與權勢,倘或緘默不言,無異自貶自削,因而想一想說:“漕督可裁是不易之論,江淮遼闊,江寧藩司照應不到,亦是實情。我以為不妨就此兩點去斟酌折中,期於允當。至於分割四省四十多州縣,合為一省,疆界的變更最容易發生糾紛,這在承平時期,尚且要慎重,何況當今之世。”

“對!一動不如一靜!”奕劻很起勁的說:“我的宗旨定了。”袁世凱頗為欣。但不是他的主張得以實現,而是奕劻的唯言是聽。不過口中還得謙虛一番。

“我亦是想到就說,話不一定對。”他說:“請王爺再多聽聽別人的意見。”

“不必多聽,多聽反而莫衷一是。庭,”奕劻突然轉換話題:“我再跟你商量一件事。西苑跟頤和園的工程,陸陸續續在增添,錢總不夠。你能不能在北洋那一筆經費中,挪撥幾十萬銀子?”這個要求在袁世凱並不到意外,他經常想到,宮中可能會有需索,所以對那一處有餘款可以動用,亦經常有留意。

此時想了一下,從容的問道:“大概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