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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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裡空空蕩蕩的沒什麼人,只有幾個公務班的戰士從一輛卡車—上卸麻袋裝的大米;一些沒有職業的家屬坐著小板凳曬著太陽齊黨小組會,一個有三十年黨齡在家鄉當過婦救會長的婦女給大家念報紙。我從她們身邊走過時,她們看我的目光很不友好。每個院落、每條走廊都灑滿陽光,至今我對那座北洋時期修建的中西食壁的耍人服府的即在夏的陽光照下座座殿門重重樓閣、泉柱以及院落同種類繁多的大簇花木所形成的熱烈絢爛、明亮考究的效果仍到目眩神的驚心悸魂。其實那府邸在當時已很舊了,朱漆剝落,簷生荒草很多果木已經枯死或不再結果,金於池覆蓋為暖氣管道,殿門上的彩縷刻玻璃大都打碎,一些有特點的建築經過修補和翻蓋已然面目全非。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充滿渴求的心情急急向高洋家走去,一門心思想著於北蓓,一方面渴於瞭解真相,一方面又生恐懼唐突不是使他們而是使自己陷入難堪。她睡在高洋、高晉哥兒倆家使我昨天一夜為她憂心如焚。
他家的偏院內直分靜刻,向陽的圍廊裡晾著鄰居家剛洗的單和衣服,空氣中有濃重的腥氣。
我敲了兩下門,屋裡沒人答應,一片死寂。我正正敲,忽然失去了勇氣,心驚跳地退了出來。
我垂頭站在偏院外大院落的堪稱小廣場的天井中,陽光如同揚起的粉塵紛紛落下,心中茫然,進退失據。
對面二層樓走廊的小木欄杆後,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衰老婦女推著一輛坐著個嬰兒的童車掉頭看我,在陽光中面容模糊。我走開了。路過汪若海家窗前,喊了他兩聲,聽不見回聲,便去禮堂樓上的方方家。他正在睡覺,開了門又躺回上。我點著一菸,價值在一邊,剛了一口就嗆得咳嗽起來,喝了口桌上杯裡的剩水,認真地一口一口起來。
方方也點了一菸,躺在被窩裡把煙霧吐向天花板。他問我為什麼沒去上學?我說早煩了。我問他汪若海他們今天怎麼想起去上學了?他說他們一會兒就回來。
沒等多久,許遜、汪若海等人一個個揹著書包回來,摞下書包就搶煙,互相打鬧著,嘴裡不乾淨罵著髒話。
我也和他們一起互相辱罵,用最下最骯髒的詞句,沒有隱含的寓意,就為了痛快。
然後我們就一直出去奔高晉、高洋家。許遜、方方一到便用力砸門,使腳踢門,汪若海還跳上窗臺扒著窗欞往裡看,笑嚷:“看見你們了,別急慌慌穿衣服。”於是我也忙不迭地往窗戶上爬,上去才發現窗戶上嚴嚴實實遮著窗簾。高晉笑著把門打開,放我們過去,嘴裡說:“這幫土匪。”進了房間大家便往裡闖,高洋、於北蓓穿戴整齊地坐在藤沙發上含笑望著我們,就像一夜沒睡一直坐在那兒等著我們的到來。
“想看什麼呀?”於北蓓說“沒見過是麼?”高晉跟進來問我“你早上是不是來敲過一次門?”
“沒有。”我當即否認。
“你們三個人昨晚怎麼睡的?”方方問他們“屋裡就兩張。”
“上半夜睡這張,下半夜睡那張。”於北蓓從容應付,然後咯咯笑起來。
她的這副腔調立刻使我如釋重負,那明顯的玩笑口吻和毫無半點羞慚的態度,使我覺得她什麼都不會當真且問心無愧,過於荒廖的供認往往使人相信這一切都是虛構的。
我變得快活起來。中午吃飯的時候,由於怕被我爸爸看見,我不能去食堂,於北蓓也不便在食堂公然面。於是我和她單獨留在屋裡,等他們吃完飯再給我們打回來一份。
我和她已經很了,呆只剩我們倆在陰森森的大房間裡時,我還是像一個被人關了開關,沒詞兒了,只是沉默地菸。
“你在家是個好孩子吧?”她把臉湊上來盯著我問,一口煙噴到我臉上。
“本不是。”我揮手趕散煙,又向她臉上吐了口煙。
“我是我們家捱打次數最多的。”她在煙霧中睜著眼睛笑,鼓足腮幫子用一個手指敲腮幫子側,吐出一連串的小菸圈“真看不出你像壞孩子。”她一張嘴說話,煙就全吐了出來,她又足了一口,全神貫注地製造菸圈。我真想用兩指使勁一捏她圓鼓鼓的腮幫子,來個一氣盡吹的效果,想得心直癢癢,就是不敢真伸手去幹。
“其實我壞著呢,只不過看著老實。”我對她解釋“學校老師也都剛見我喜歡,後來沒一個不討厭我的。”
“你會吐大煙圈麼?”她忽然過來,扒著我肩膀,一嘴煙氣地問。
“不會。”我說,吐了一個,果然不成形。
“我會。”她說,在我耳邊接連吐了幾口煙,但無一成功。
“前兩天我還吐出一個特大的呢。”她說,很有耐心地堅持吐。她嫌這兒靠近窗戶有風,坐在牆角的藤沙發上面朝牆吐。我問她上學呢還是已經工作了。她回頭告訴我她早就工作了,初中畢業後去郊區一個果園農場當農工,每個月掙十六塊錢工資。
“我現在是學徒,出師後就能掙三十多塊錢了。”她補充說。
“那你夠富裕的。”我表示對她已經掙工資的羨慕。
接著我問她老在外邊“飄”她爸爸不生氣麼?每天和男的混在一起。
“他都氣死了,可又沒辦法。”於北蓓笑著說“好幾次都說不認我這女兒。”
“打過你麼?”
“怎麼不打?捆起來打。”於北蓓做了個手腳被束縛的樣子。我抓緊時間教育他“其實你沒必要每天不回家,在男的這兒住。我們都壞的,萬一哪天真出了事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