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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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談女人,這是個新話題。過去我們混在一起時,只有打架才是我們興趣的。那時誰要和某個女孩子有店瓜葛,不但立刻威信掃地,而且肯定會遭到眾人一致的羞辱甚至是一頓旅客不留情的暴打,我們認為那是有失身份和玷汙英雄氣概的。我極權一兩個月沒和他們在一起,他們談起女人時那種恬不知恥的深諳此道真像一個個都是獵豔老手。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得知他們最近這段時間又認識了很多人,其中不乏在我們那個圈子裡大名鼎鼎的人,不但結識了一些重要的男朋友,還和一些姑娘建立了直接的聯繫。
我到了一擔脫離組織的孤單和落伍於的悲哀。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聽到米蘭的名字,但我以為那是另一個人,並未引起更多的關注。
他們用自行車把我馱回了家,堅硬凸出的車後把我胳得十分。在食堂吃晚飯時,我看到他們湊在一桌低聲談,臉上浮起的那麼相像的詭秘微笑,使人到他們在共同醞釀什麼期待什麼。我實在難以忍受被再次排除在朋友們樂事之外,但父親在場使我不得不作出對一切無動於衷的樣子。
他們的父親大都在外地的野戰軍或地方軍區工作,因而他們像孤兒一樣快活、無拘無束。我在很長時間內都認為,父親恰逢其時的殘廢,可以使我們保持對他的警意並以最真摯的情懷念他又不致在擺脫他的影響時受到道德理念和犯罪的困擾,猶如食物的變質可以使我們心安理得地倒掉它,不必勉強硬撐著吃下去以免擔上了個費的罪名。
在晚飯快結束的時候,食堂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在我出神兒的時候,我的朋友們不知為什麼,一下離桌圍著一個系白圍裙的戰士打起來。食堂裡的其他戰士沒有表現出集體主義神和對榮譽的珍惜,怯懦地手拿飯勺子站在一邊看他們的戰友遭圍毆。這個戰士是個很強壯的青年人,但一虎難鬥群狼,大概又有入黨提幹諸問題縈繞於心,並沒放手還擊,只是低擋,很快鼻子便被打壞了,注出濃稠的血。仍在食堂進餐的管理科幹部試圖勸阻,但未被理睬、自己也被搡到一邊。後來,在食堂工作多年我們從小便吃他做的飯的胖子任師傅出來大吼一聲,才罵走了那些惹事生非的男孩們,他們往外走時腳步十分急促,似乎惟恐避之不及。
我慢慢嚥下碗裡最後的幾粒米,站起來往外走,食堂裡的大人們都在憤憤不平地譴責這幾個肆無忌憚的壞孩子,他們看到我時也怒形於,院裡的大人都知道我們是一夥的。
那時,我父親已先走一步,否則,他會認為這些譴責同樣是針對他的,那樣的話,我當真就要為朋友們的行為承擔後果了。我穿過二進大殿門,走到每到天便有桃花、梨花和海棠開放的花園的遊廊上,面看見一個長著狐狸臉的女孩從月亮門彎的那桂累累的葡萄架下閃出來,沿著遊廊向我走來。她的打扮一看就是那種愛招搖的不正經女孩,其實服裝沒什麼特別的,連一件時髦的女式軍衣都不趁,只是那兩把長及肩頭的“刷子”具有與眾不同的含義。
我銳地意識到她是來找誰的,當時天尚亮,花園有不少散步的大人和紮成一堆聊天的規矩的本院姑娘,大家都明白她是來找誰的。我目不斜視地和她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拐入我家住的那排原來是下人住的平房。可能是靦腆的天,或是從小就善於習慣於在執有堅定道德觀的大人面前作偽,我一向能很好地掩飾自己的興趣所在,愈是眾目睽睽愈是若無其事,時至今,這已經成了一種頑固的本能,常常使人誤認為我很冷漠或城府頗深。回到家裡。室內已經暗下來,我躺在上看一本已經翻得很破的《青之歌》。這本書在當時被私下認為適合年輕人閱讀,書中講述的一個資產階級少女成為革命者的故事,在人們的瘋狂尚未達到歇斯底里的程度之前,曾被認為是一種真實和必然。類似的書還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虻》。我不諱言,書中革命者的無畏和勇氣曾使我動不己心馳神往,雖然保爾。科察金和亞瑟沒有親手打死成排成連的故人使我覺得他們還不夠傳奇,但我最初的革命漫主義和對危險、動盪生涯的嚮往,確是因他們而發。
而其中最使我著和醉心的是這些革命者和和資產階級婦女的戀愛片段,當保爾最終失去冬妮婭的時候我為他深深的遺憾,而冬妮婭私逃的資產階級丈夫再閃出現時,我有一種撕心裂腑的痛楚,那時我就試圖在革命和愛情之間尋找兩全之策。當我第二遍看《青之歌》、《苦菜花》這些小說時,那些書中涉及愛的張頁猶如撲克牌中的王牌,都被翻得格外舊。父親進來視察時,我已經睡了。當他放心地回房後,我便重新穿上衣服,打開窗戶,跳到了外面溼柔軟的土地上。
天已經完全黑了,那時的天空還未受到嚴重的汙染,比現在透明度好,月光更有穿透力,星星也比如今繁密、璀璨。
我沿著一房屋窗前的楊樹林走。銀光閃閃的楊樹葉在我頭頂傾瀉小雨般地沙沙響,透出濛濛燈光的窗內人語呢喃,腳下長滿青苔的土地踩上去滑溜溜的,我的腳步悄無聲息,前面大殿的屋脊上,一隻黑貓躡手躡腳地走過。
我穿過一個個跨院、夾道小廣場和花園,路過八角香樓時,從裝著鐵柵欄亮著燈的地下室窗戶看到我們院最漂亮的女孩子和衛生所的女兵在打乒乓球。
我來到後院牆雜草叢生的廢棄游泳池邊,遠遠看到黑黢黢的假山上,中間的那個亭子裡有幾顆晃動的忽明忽暗的菸頭。果然,他們都在這裡,那個狐狸臉的女孩坐在高洋身邊笑地從容應付,他們厚著臉皮開玩笑,她手裡也拿著一菸。他們為我和那個女孩做了介紹,她的名字叫於北蓓,外部的。關於這一點,在當時是至關重要的,我們是不和沒身份的人打道的。我記得當時我們曾認識了一個既英俊又瀟灑的小夥子,他號稱是“北炮”的,後來被人揭發,他父母其實是北京燈泡廠的,從此他就消失了。
於北蓓比我們中的哪一個都大,當時十八歲,應該算大姑娘了,可智力水平並不比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更高。
她比我們要有些閱歷,稱呼起我們來一口一個“小孩”提到不在場的人。也總說“那小孩那小孩”的。
她對我說話很隨便,態度很親熱,一見我就和我開玩笑,說我長得很乖像個女孩兒。這使我又喜歡又窘,一向伶牙俐齒當時卻喃喃地不知說什麼好,臉也一定紅了。除了哥們兒,從來還沒一個人這麼親暱地對待我,更別說是個姑娘了,她那滿不在乎、隨隨便便的態度一下就把我住了。
因為只有地一個女的,所有人都和她開玩笑,但當時沒一個人敢說過於猥褻的話。
大家問她願意跟我們中誰,她覺得我們中哪個更漂亮。當時油小生還不是貶義詞,很受少女青睞,而我們這些人都屬於漂亮、健康的男孩子,後來找再也沒過這麼一致漂亮的男朋友。她胡亂指,甚至還指了我。雖然是戲言。可我心裡是美滋滋的,寬容地把她列入可以配得上我的那一檔。她向一邊擠擠,挪出一個空位,招手叫我坐到她身邊,這在她並非有意引誘和挑逗,僅僅是為了使玩笑更具有一種真的效果,今氣氛更加活躍。我坐了過去,充滿自豪。她用一手摟住我的脖子,令我立刻透不過氣來,這時我發現她原來就是和高洋勾肩搭背坐在一起。我們摟抱著坐在黑暗中說話、菸。大家聊起近在全城各處發生的鬥毆,誰被叉了,誰被剁了,誰不仗義,而誰又在鬥毆中威風八面,奮勇無敵。這些話題是我們永遠興趣的,那些稱霸一萬的豪強好漢則是我們私下敬慕和畏服和,如同人們現在祟拜那些免費歌星。我們全體最大的夢想就是有朝一剁了聲名最顯赫的強人取而代之。
說完好漢說俠女,誰最近又轉入誰的手中“帶”著,哪次有名的鬥毆其實是哪個女的引起和召集的,後來又開始聊起本市哪個大院的女孩漂亮多情,哪條街上時常會出現一個絕佳少女而且目前不屬於任何人。
這時,高晉提到了米蘭的名字,她顯然是於北蓓的女友,他們見過她。高晉請求於北蓓下次把她帶來“認識一下”於北蓓笑著說你要看上她,自己去“拍”呀,你不是號稱全市沒有你“拍”不上的?
高晉表示他是真喜歡米蘭,務必請於北蓓幫個忙。
於北蓓說米蘭正經的,她和她說過好幾次她都不肯來。
她搭在我肩上的手夾著煙,不時歪頭湊手上一口,這時她就把我摟緊了,臉幾乎接上我的臉。我甚至能到她眨動的睫在我面頰上引起的柳絮撲面般的茸茸覺。
夜中浮動著假山上栽種的丁香樹、香椿樹和其它草木的馥郁芳香,於北蓓天真無的舉動使我對那一夜的真實細節只留下模糊的記憶,卻有一個刻骨銘心的溫馨印象。
後來,夜深了天也涼了,山下院內重重疊疊的窗戶都熄了燈,有幾個人困了,煙也光了,陸續散去回家睡覺。
我也該走了,心中擔憂這麼晚了於北蓓怎麼回家,街上的公共汽車和電車都停駛了。可她沒有一點想走的意思,坦然地坐在那裡,眼睛在黑暗裡閃閃發亮、每當我和她對視,她便微微一笑,十分深情,專注的神態。
當夜,我和汪若海作伴下山回家時,他便告訴我,於北蓓已在高洋家“涮”了兩夜了。
我在朝陽門上了101路公共汽車,僅坐一站,便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灰樓對面下了車,外部的國旗在我身後白耐火磚院牆內飄揚。我到現今的“西德順”飯莊當時只是一個叫“紅小吃店”的回民早點鋪買了一個炸糕,邊吃邊沿著北小街往北走。
在“燒酒胡同”口的公共廁所裡我吃完了炸糕,估計這條路上已經沒有了去上班的院裡大人,便出來穿過“南弓匠營衚衕”繼續往北,我過去的那所中學就座落在這條衚衕裡,學校已經開始上課,衚衕裡只有一些遲到的曠課的學生在遊逛。在“三義公”雜貨店門口,我看到院裡幹部上班乘坐的褐綠大轎車駛出院門,在前方一個衚衕口拐向“南門倉衚衕”消失了。我放心大膽地往院裡走、一個我過去的同學站在路邊他家院門口和我打招呼,我問他怎去上課,他笑笑說不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