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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卿筆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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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吳邑有華姓者,諱國文,字應奎。厥父曰袞,系進士出身,官授提學僉事,主試執法,不受私謁,宦族子弟,類多考黜。

遂被暗論致仕,謝絕賓客,杜門課子。國文年方十五,狀貌魁梧,天姿捷,萬言誦,古今《墳》《典》,無不歷覽,舉業之外,尤善詩賦。會有司匯考,生即首拔,一邑之中,聲價特重。生父先年聘鄰邑同年知府張大業之女,與生為

張無男嗣,止生二女,貌若仙姬,愛惜如玉,遍尋姆訓,夕閨中教之,故不特巧於刺繡,凡琴棋、音律、詩畫、詞賦,無不漁獵。

長名曰端,字正卿,年十八,配生。次名曰從,字順卿,年十六,配同邑卿官趙姓者之子。是歲,生父母遣禮,命生親。既娶,以新婦方歸,著生暫處西廳書館肄業。

不意端與生伉儷之後,溺於私愛,小覷功名。居北有名園一所,乃袞宦遊憩之地,創有涼亭,雕欄畫棟,極其華麗。壁間懸大家名筆,几上列稀世奇珍,佳聯掇畫,耳目繁華,大額標題古今墳典,誠人間之蓬島,凡世之廣寒也。

生每與端遊玩其間,或題詠,或琴棋,留連光景,取樂不一。一,蓮花盛開,二人在亭,並肩行賞。

忽見鴛鴦一對,戲於蓮池。端引生袂,謂曰:“昔人有謂‘蓮花似六郎’,識者譏其阿譽太過,今觀此鳥雙雙,絕類妾與君也。不識稱謂之際,當曰鴛鴦之似妾與君乎?妾與君似鴛鴦乎?”生曰:“予與君似鴛鴦也。”端曰:“何以辯之?反以人而不如鳥乎?”生即誦古詩一絕以答之,雲:“江島之巔煙霧微,綠蕪深處剔衣。渡頭驚起一雙去,飛上文君舊錦機。

以是詩觀之,此鳥雖微,然生有定偶,不惟其無事而雙雙同遊,雖不幸而舟人驚逐,雌雄或失,終不易配,是其德尤有可嘉者。若夫吾人或先貧而後棄於,或後貴而遂忘乎婦,以此論之,殆不如也。”端曰:“或棄或忘,此買臣、百里奚夫婦之薄倖態耳,此奚足齒!但所謂鴛鴦之永不相違者,妾與君當以之自效也。”因歸庭索筆,謂生曰:“請各題數語,以為鴛鴦之敘可乎?”生曰:“卿如有意,予奚靳焉。”乃首綴《一剪梅》詞曰:菡蕊初開雨乍晴,香滿孤亭,綠滿孤亭。一雙微步泛波輕,時掠浮萍,共掠浮萍。端傍視,因曰:“君詞白雪陽,固難為和。

但各自為題,猶不足以表一體之情,君如不以白璧青蠅之玷為嫌,妾請終之,共成一詞,何如?”生笑曰:“得卿和之,豈不益增紙價耶?”欣然授筆。端續題曰:人傳夙世是韓憑,生也多情,死也多情。共君挽柳結同心,從此深盟,莫負深盟。

書成,二人玩,如出一手,喜不自勝,相與款狎亭中。不意文宗定科舉,文書已到。生父聞知,即往西廳尋生,及至,其門早已闔矣。然猶意其在內也,歸,令母喚之。

夫婦俱不在室,袞大駭,因以端侍妾月梅者掬之,方知生、端頻往園中游玩。父震怒不已,月梅匆匆至亭報知,生、端惶懼潛回。父已抱氣就寢,生往臥內,侍立久之,竟不得一語。蓋袞雖止生一子,然治家甚嚴。

生素至孝,見父忿怒之深,恐傷致疾,乃跪而害曰:“茲因北園蓮茂,竊往一觀,罪當譴責,但大人秋高大,暫息震怒,以養天年。不肖明自當就學於外,以其無負義方是訓也。”父亦不答。時生母亦往責新婦,方出,見生戰戰不寧,乃為之解曰:“此子年殊未及,故蹈此失。今姑宥之,俟其赴考取捷,以贖前罪。”父乃起而責之曰:“夫人子之道,立身揚名,幹蠱克家,乃足為孝。

吾嘗奉旨試士,見宦家子弟借父兄財勢,未考之時,月,一遇試期,無不落魄,此吾所深痛者,今汝不體父心,溺於荒怠,何以自振!

汝母之言,固秀才事也,然此不足為重,解父憂,必俟來秋寸進則已,不然,任汝所之,勿復我見!”生唯唯而退。至夜歸室,惆悵不己。

端至,亦不與言。端恐其怨己也,乃肅容斂衽而言曰:“今者妾不執婦道,受譴固宜,貽咎於君,此心甚愧,但往者難諫,來猶可追。”遂取筆立成一詞,以示自責之意,曰:雕欄畔,戲鴛鴦,彩筆題詩句短長。冀百年長聚首,誰知今作君殃。

裙釵須乏丈夫剛,改過從茲不敢忘。不敢忘,蘋蘩中饋,我東。題訖,置之於幾。生覽畢,見端首倚席,有無聊之狀,乃以手挽之,曰:“予非怨卿,卿何有慝之深也。”然端平昔人前言笑不苟,是時見侍妾月梅在旁,心甚羞澀,但解生之憂,故不敢拒。於是紿月梅曰:“官人醉矣,汝且就睡,或有喚汝,當即起。”梅去,端徐撫生背,曰:“然則既非恨妾,殆恨親乎?”生曰:“親,焉敢恨也。實自悔失言矣。”端詢其故。生曰:“曏者大人之怒,乃以明出外就學為對。今思踐其言,則失愛於子。

堅執不去,則重觸乎父。是以適間不與子言者,正思此無以為計,而縈悶於懷,本他無所恨也。卿能與我謀之,則此心之憂釋矣”端曰:“君言謬矣。

妾與君今之事過也,非大人之事過也。大人之責,宜也,君曏者之對,正也。妾方改過不暇,容敢他有所謀乎!”生見端詞嚴意正,乃曰:“卿之所言,皆大義所在,固當嘉納矣。

但未見子有相之情,設使明遽別,豈真無一節之可言?過而乃闢耳。”對曰:“一節之事,妾不敢自愛,他則無所可謀也。”生佯如不喻其意,乃與之戲曰:“卿所謂不敢自愛者,果何事也?”端欣然不答。生故之,端笑曰:“巾櫛之事矣。”生曰:“靜夜無事盥沐,何用巾櫛?”端語窮。生持問益堅,端曰:“此事君不言而喻,如何苦以其難言羞人耶。”答問之際,不覺獵喜生,兩相泠浹,華乃滅燈與端就寢。

,生往西廳,檢點書籍,令家童搬往學中,乃入中堂,生辭父母。父亦竟不出見,但令母與生曰:“今後必須有喚方可回來,不然,不如勿出也。”生領諾,默默而往。至學,與諸友講論作課,忽經一月。文宗到郡,諸友皆慕生才識,接次相邀。

生以父嚴,不敢歸家,惟著僕回,取行李合用之物,與友登程。乃致詩一首,令僕付端辭別。詩曰:自別芳卿一月餘,瀟瀟風雨動愁思。空懷玉珥魂應斷,隔別金釵體更癯。思寄雨雲嫌雁少,夢遊巫峽怕雞呼。今朝上功名路,總把離情共紙疏。端得生詩,知其憶己之切,正思一詞以之,奈生父促僕,匆匆不能即就。

乃尋劍一口、酒一樽,並書古風一首以為勉。詩曰:丈夫非無淚,不灑別離間。仗劍對樽酒,恥為遊子顏。蝮蛇一蜇子,壯士疾解腕。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嘆。僕至,以端詩呈生。眾友覺之,意其必有私語也。相與奪之。及開緘,止古詩一首而已。

眾友相謂曰:“此語雖非出自臆,然引用實當。觀此,則其所作可知矣。誠不愧為華兄之敵偶也。”或疑曰:“中間必有緣故。”復探生袖,因得其與端詩稿,諸友相與傳觀,鼓掌笑謔久之,然後啟行。及抵郡,則生之姨夫趙姓者,亦在候考。店舍相近,夕相見。

而趙子禮生仁厚。又數,文宗出示會考。生與趙同入棘圍。試畢,本道對面揭曉發放,華生已考第一。其姨夫趙者,因溺於飲博,學業荒蔬,已被考黜,抱氣奔歸。

時生與諸友在郡縣送文宗,適有術士開張,道前談相,士庶羅列,稱驗者萬口如一。諸友謂生曰:“在此列者,惟兄無不如意,曷往卜之?”生曰:“術士之言,多出欺誑,不足深信。縱果如其言,亦無益於事。”內一友雲:“兄事弟已知矣,只為怕娘子,恐他於稠人之中說出腳。”生曰:“非也。”又一友雲:“觀前所寄之詩,則華兄娘子必不如此。彼特吝財耳。”生笑曰:“二者均非所忌,諸兄特過疑耳。”友曰:“兄釋二者之疑,必屈一相。”生曰:“何傷乎。”諸友即擁生入帳中,曰:“此相公害羞,我等強他來相,汝可試為評之。”術士見生容貌異常,視久之,乃曰:“解元尊相,文齊福齊,不知隨何處講起?”生曰:“目前足矣。”相者乃以富貴榮盛之事,按相細陳。諸友曰:“此事我等俱會相了,只看得招、得子如何。”相者曰:“皆賢,子亦有“生詰之曰:“賢則賢,有則有,乃若‘皆賢’‘亦有’之言。相書載於何篇?”相者笑而答曰:“此乃尊相之小疵,故未敢先告。解元問及,不得不言。所謂‘皆賢’者,應招兩房也。曰‘亦有’者,應次房得之也。”生終不以為然。正辯之,比文宗起馬。

生令從者以錢償之,奔送出城。文宗既去,本生與諸友言旋。及至邑,復往學中,乃令家僮先報於母,示以歸省之意。母言於父,父曰:“今若子事業畢耶?任汝主之。”母不知父亦有與歸之意,乃謂其“不與歸”端聞之,制詩一律,著僕付生,以堅其志。詩曰:聞君已奪錦標回,萬疊愁眉漸掃開。字接風霜知富學,篇連月見雄才。廣寒有路終須到,丹桂期扳豈藉媒。寄語多情新宋玉。明秋捷報擬重來。僕以端詩與生,並述母言。

生將端詩數上詠,以丹砂飛書,朝夕觀之,以自策勵。歸寧之志,亦不復萌。忽有客自生岳父之邑至者,生往拜,詢以外家動履,客因以趙子失志捐館告之。生傷悼不已,辭客歸齋,思小姨雖未入趙門,然考時接見趙子,相禮甚恭,若不舉吊,似為情薄。

因以此意稟於父母,父曰:“此厚道也,況外家久欠問安,一往即回可也。”生得命,乃回,與端備禮而往。

端修書一紙,臨行付生曰:“數字煩君帶與阿妹順卿,以其拂鬱之心。”生曰:“男女授受不親,況彼我尤當避嫌,何以得達?”端曰:“妾在家時,更有使女香蘭者,君今去,妾父母必遣備君使令。令彼達之,得矣。”生乃以書收袖,別端而行。

將近,生令僕先行報知。張夫婦大喜,遂出門延生而入。至庭,生敘禮畢,張夫婦之再三,生亦申敘間闊。頃間酒至,主起揖就席,席間所談,皆二氏家事,唯弔喪一節,生以嫌疑,俟張道及然後舉也。

殊不知此子在不肖,父母惡之,鄉人賤之,張正悔與為婚,一旦而死,舉家欣快,以此之故,所以席間不道。

時張夫婦俱在席,惟從與諸侍妾在內。從為人淑慎端重,不窺不觀,無故不出中堂前者。生新至時,諸侍妾鹹曰:“大娘子新官人在外,今其坐正對窗欞,娘子曷往觀之?”從叱之曰:“彼丈夫也,我女子也,何以看為!”續後因童僕往來屢稱生“才學為一時珍重,又與端相敬如賓”而彼趙氏者眾皆鄙之,心恆鬱郁。今報已死,事聞信至,乃謂香蘭曰:“人言汝娘子姐夫恁般溫雅,果信然否?”因與蘭立於窗後潛視。

見生才貌舉動,俱如人言。又見父母特加敬禮,喟然嘆曰:“阿姐何修得此?予今後所擇,若更如前,誓不歸矣。”言罷,不覺有所觸,唏噓之聲,竟聞於席。然張夫婦年大,耳不及聞。生思:“此必小姨,因見己而憶趙子也。”不覺然之,見於其面,遂託醉求退。

而張亦以婿途中勞倦,即促飯撤席。已而,果命香蘭曰:“此汝娘子官人,早晚盥沐,汝當奉巾櫛。”因就令執燭導生寢。生至寢所,乃取端書付蘭,曰:“汝既大娘子侍妾,可將此書奉與二娘子,千萬不可失落。”蘭接生書,即歸,未看封皮,不知寄自端,以為出於生也。心中疑惑,慌至從房。從正燃燈悶坐,見蘭至,問曰:“何事行急?”蘭低語曰:“一事甚好笑。”從曰:“何事?”曰:“華官人初到,與娘子又未相見,適間妾因照他寢所,乃以一書著妾付與娘子,不知所言何事。”從厲聲曰:“何有此舉!快將出去!”蘭忙將書藏袖內,趨出房門,不覺其書失落在地。

蘭去,被從撿之,乃私開就燈燭之,則端書也。正看間,蘭尋書復至,從以手指蘭曰:“這賤人,險些被你誤驚一場。此汝娘子之書,何妄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