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九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李向南和景立貞對視了一下。

這肯定是小莉的母親了,長得就像,一看就知道是個很有些厲害的幹練女人。她的臉上著主婦的親切,目光卻含著銳利,她的線條分明的臉,勾勒有力的眼睛、鼻子、嘴角,包括額頭上那男化的細硬皺紋,削瘦直的身子,都不使人到長者的慈和,也不給人以女的溫善。她周身散發著一股子使你不得不小心處之的辛辣勁兒。

這就是李向南了。早晨在單元門口面相遇過的就是他。黑黑瘦瘦的,看樣子就不是個簡單的年輕人。在古陵縣能把小莉的叔叔那樣一個老縣長整得死去活來,又能把小莉這樣一個眼界高、心計多的女孩子搞得神魂顛倒,此刻邁進省委書記家的門口了,又能做出這樣一副穩重禮貌的樣子,會來事兒呢,今天我倒要掂掂你。

“您是小莉的母親吧?”李向南尊敬地問。

“你是誰呀?”景立貞親切地笑了。

“我叫李向南,古陵縣來的。”

“噢,”景立貞略有些誇張地笑道“聽說過你。來,到客廳裡坐,進來吧。”李向南踏進了客廳,看了看一大屋子人,踟躕地站住了“顧書記還沒回來?”

“快了吧,你坐著等一會兒,這裡好幾個人也是等他的。”景立貞招呼著李向南落了座,便不再理睬他,又說說笑笑地主持起家中的沙龍來。她掌握著話題,活躍著氣氛,笑著和每個人搭話,惟獨不理李向南,連目光也絕不往他那兒看。哼,論年齡,論輩分,論資歷,論關係,你都該在人群后面的角落裡老老實實坐著。她現在就要冷落冷落這個野心的年輕人,讓他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大分量。

對這位省委書記夫人的心理,李向南當然無從知道。他坐下以後,雙肘撐膝前傾著身子,低頭慢慢點著煙。待客廳裡的人們對每個新來者照例有的片刻注意過去之後(其實人們幾乎就沒有注意他),他便隔著瀰漫的青煙,觀察起省委書記家中的客廳來。二十來個人,有男也有女,有老的也有年輕的,有幹部,有知識分子,也有幾位儀態不同的夫人,四周相圍地坐滿了客廳,沙發,藤椅,摺疊椅,凳子,小板凳。人們股下座位的級別自然反映著人們地位的高低和到來的先後。至於在多大程度上決定於地位,多大程度上決定於先後,這就是個複雜的函數了,很難做簡單的估計。他現在坐的自然是硬板凳,而且是在角落裡。這倒有利於他冷靜觀察。

他有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發現:來客的級別、地位大概都是低於顧恆、低於景立貞的,這從他們聽著景立貞說話時的神情、坐姿都能看出來。有的人始終含笑注視著主人,其全部努力就是不斷尋找機會表現對景立貞的合。

有一個人例外。那是腆著腹坐在景立貞旁邊沙發上的一個儀表很堂皇的老幹部。他眯著眼微笑地看著前面某個地方,表示很有興致地聽著眾人聊天。這位胖老頭的級別大概也在顧恆之下,要不,景立貞絕不會讓他與眾人一起在客廳等待,但可能在景立貞之上,因為景立貞對他比較客氣,他對景立貞也不做任何合。不過,因為夫人在家中常常同時“享有”著丈夫的地位,這位胖胖的老幹部對景立貞總的還是表現出敬上的態度。

來客們相互之間呢,看來有的識,說笑呼應,有的並不認識,相互之間客氣而拘謹。但由於此刻都坐在這裡,也便似乎成了一個暫時的統一體,都有維持沙龍運轉的義務。看得出有人來這兒是有具體目的的,他們以敷衍的興趣參與著客廳裡的說笑閒談,盡著每位座中客都有的活躍氣氛的責任,但他們的神情並不集中,興致也不高,他們在等待著和主人個別談話,或耐心,或焦躁。

有一位引起了李向南的注意。三十七八歲,頭髮已經半白了,像個工人,一直皺著眉悶煙,毫不應酬客廳裡的說笑。他偶爾瞥視景立貞的目光中,顯然壓抑著不滿。他幾次在菸灰缸中慢慢旋轉著用力摁灰菸頭,讓人到他就要站起來一樣。他終究也就站起來了。

“我走了。”他說。

“好容易又來一趟,怎麼這就走了?”景立貞連忙親熱地說。

“顧書記不回來,您又沒時間。”他冷冷地說道。

景立貞目光閃動了一下,聲笑著站了起來:“這個趙寬定,還是這麼急子?好,老顧不回來,你有事先和我說吧。”趙寬定目光陰沉地垂著眼沒說話。

“走吧,別影響大家。咱們到隔壁房間裡談吧。”景立貞說道,聲音含著特別的親熱。

“你這次來,什麼事啊?”景立貞問道。她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她知道這個舉動的安撫意義。

趙寬定垂著眼往外摸煙,臉陰沉地沒有說話。

景立貞拿起火柴盒,準備親自給他劃火。趙寬定看了看景立貞手中的火柴,伸過手來,要自己拿去劃。

“還是我給你劃吧,這是應該的,你是我們家最重要的客人嘛。”景立貞說道。

趙寬定俯身低頭,吐出了煙。

“這麼遠來,什麼事啊?”景立貞問道。

趙寬定稍稍挪動了一下腳,沉默不語。

這個趙寬定。看著他一頭糙的花白頭髮,景立貞不由得在心中慨嘆了一聲,小夥子原有一頭烏黑漂亮的頭髮。

“文化大革命”中,顧恆在東北s省任省委書記,被揪鬥得死去活來,是趙寬定——他原是省委機關的一個司機——冒著槍林彈雨,領著一派群眾組織把已經癱瘓的顧恆從對立派的黑牢中搶救出來,一路上揹著他東躲西藏,一直轉移到安全地帶,又親自照料他養傷康復。用顧恆的話說“文化大革命”中他能倖存下來,多虧了寬定。現在,趙寬定因為曾是造反派頭頭,子很不好過。他幾次寫信給顧恆,希望他能寫封信給省委領導,幫他說說話,改善一下他的處境,顧恆一直未能使他如願。這次,聽說顧恆從省裡回北京,他趕忙從東北跑來,一定是有讓顧恆難為的要求。還是她來替顧恆擋駕吧。她什麼難題都不怵。

“怎麼,處境還不太好?”她關心地問道。

景立貞含笑的目光,連同旁邊茶几上這杯冒氣的熱茶,都讓趙寬定到一種暖烘烘的化力。但他仍低著頭,他的脖頸、他臉都還沒放鬆,還凝結著剛才的情緒。那是受到冷遇而產生的憤恨。忘恩負義。替他們賣命都白賣了。你顧恆換個地方還當省委書記,我趙寬定就該有過不完的關,受不完的審查,又是撤職,又是開除黨籍,又是…他一想到這兩年的子,憤憤的情緒就一勁兒往上湧。剛才他在客廳裡簡直想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再當眾指著景立貞好好數落她發洩一頓。

“我的處境能好到哪兒去。”他沒好氣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