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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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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二o陳獻章(李承箕張詡)婁諒(夏尚樸)賀欽陳茂烈湛若水(蔣信等)鄒守益(子善等)錢德洪(徐愛等)王畿(王艮等)歐陽德(族人瑜)羅洪先(程文德)吳悌(子仁度)何廷仁(劉邦採魏良政等)王時槐許孚遠尤時熙(張後覺等)鄧以贊(張元忄卞)孟化鯉(孟秋)來知德鄧元錫(劉元卿章潢)陳獻章,字公甫,新會人。舉正統十二年鄉試,再上禮部,不第。從吳與弼講學。居半載歸,讀書窮夜不輟。筑陽臺,靜坐其中,數年無戶外跡。久之,復遊太學。祭酒邢讓試和楊時《此不再得》詩一篇,驚曰:“龜山不如也。”揚言於朝,以為真儒復出。由是名震京師。給事中賀欽聽其議論,即抗疏解官,執弟子禮事獻章。獻章既歸,四方來學者進。廣東布政使彭韶、總督朱英薦。召至京,令就試吏部。屢辭疾不赴,疏乞終養,授翰林院檢討以歸。至南安,知府張弼疑其拜官,與與弼不同。對曰:“吳先生以布衣為石亨所薦,故不受職而求觀秘書,冀在開悟主上耳。時宰不悟,先令受職然後觀書,殊戾先生意,遂決去。獻章聽選國子生,何敢偽辭釣虛譽。”自是屢薦,卒不起。

獻章之學,以靜為主。其教學者,但令端坐澄心,於靜中養出端倪。或勸之著述,不答。嘗自言曰:“吾年二十七,始從吳聘君學,於古聖賢之書無所不講,然未知入處。比歸白沙,專求用力之方,亦卒未有得。於是舍繁求約,靜坐久之,然後見吾心之體隱然呈用應酬隨吾所,如馬之御勒也。”其學灑然獨得,論者謂有鳶飛魚躍之樂,而蘭溪姜麟至以為“活孟子”雲。

獻章儀幹修偉,右頰有七黑子。母年二十四守節,獻章事之至孝。母有念,輒心動,即歸。弘治十三年卒,年七十三。萬曆初,從祀孔廟,追諡文恭。

門人李承箕,字世卿,嘉魚人。成化二十二年舉鄉試。往師獻章,獻章與登涉山水,投壺賦詩,縱論古今事,獨無一語及道。久之,承箕有所悟,辭歸,隱居黃公山,不復仕。與兄進士承芳,皆好學,稱嘉魚二李。卒年五十四。

張詡,字廷實,南海人,亦師事獻章。成化二十年舉進士,授戶部主事。尋丁憂,累薦不起。正德中,召為南京通政司參議,一謁孝陵即告歸。獻章謂其學以自然為宗,以忘己為大,以無慾為至。卒年六十。

婁諒,字克貞,上饒人。少有志絕學。聞吳與弼在臨川,往從之。一,與弼治地,召諒往視,雲學者須親細務。諒素豪邁,由此折節。雖掃除之事,必身親之。景泰四年舉於鄉。天順末,選為成都訓導。尋告歸,閉門著書,成《錄》四十卷、《三禮訂訛》四十卷。謂《周禮》皆天子之禮,為國禮。《儀禮》皆公卿大夫士庶人之禮,為家禮。以《禮記》為二經之傳,分附各篇,如《冠禮》附《冠義》之類。不可附各篇者,各附一經之後。不可附一經者,總附二經之後。其為諸儒附會者,以程子論黜之。著《秋本意》十二篇,不採三傳事實,言:“是非必待三傳而後明,是《秋》為棄書矣。”其學以收放心為居敬之門,以何思何慮、勿忘勿助為居敬要旨。然其時胡居仁頗譏其近陸子,後羅欽順亦謂其似禪學雲。

子忱,字誠善,傳父學。女為寧王宸濠妃,有賢聲,嘗勸王毋反。王不聽,卒反。諒子姓皆捕系,遺文遂散軼矣。

門人夏尚樸,字敦夫,廣信永豐人。正德初,會試赴京。見劉瑾亂政,慨然嘆曰:“時事如此,尚可幹進乎?”不試而歸。六年成進士,授南京禮部主事。歲飢,條上救荒數事。再遷惠州知府,投劾歸。嘉靖初,起山東提學副使。擢南京太僕少卿,與魏校、湛若水輩相講習。言官劾大學士桂萼,語連尚樸。吏部尚書方獻夫白其無私,尋引疾歸。早年師諒,傳主敬之學,常言“才提起,便是天理。才放下,便是人慾”魏校亟稱之。所著有《中庸語》《東巖文集》。王守仁少時,亦嘗受業於諒。

賀欽,字克恭,義州衛人。少好學,讀《近思錄》有悟。成化二年以進士授戶科給事中。已而師事陳獻章。既歸,肖其像事之。

弘治改元,用閣臣薦,起為陝西參議。檄未至而母死,乃上疏懇辭,且陳四事。一,謂今要務莫先經筵,當博訪真儒,以資啟沃。二,薦檢討陳獻章學術醇正,稱為大賢,宜以非常之禮起之,或俾參大政,或任經筵,以養君德。三,內官職掌,載在《祖訓》,不過備灑掃、司啟閉而已。近如王振、曹吉祥、汪直等,或參預機宜,干政令,招權納寵,邀功啟釁。或引左道,進巧,以蕩上心。誤國殃民,莫此為甚。宜慎飭將來,內不使干預政事,外不使鎮守地方掌握兵權。四,興禮樂以化天下。

“陛下紹基之初,舉行朱子喪葬之禮,而頹敗之俗因仍不改,乞申明正禮,革去教坊俗樂,以廣治化。”疏凡數萬言。奏入,報聞。正德四年,劉瑾括遼東田,東人震恐,而義州守又貪橫,民變,聚眾劫掠。顧相戒曰:“毋驚賀黃門。”欽聞之,急諭禍福,以身任之,亂遂定。欽學不務博涉,專讀《四書》、《六經》、《小學》,期於反身實踐。謂為學不必求之高遠,在主敬以收放心而已。卒年七十四。子士諮,鄉貢士,嘗陳十二事論王政,不報。終身不仕。

陳茂烈,字時周,莆田人。年十八,作《省克錄》,謂顏之克己,曾之省,學之法也。弘治八年舉進士。奉使廣東,受業陳獻章之門,獻章語以主靜之學。退而與張詡論難,作《靜思錄》。尋授吉安府推官,考績過淮,寒無絮衣,凍幾殆。入為監察御史,袍服樸陋,乘一疲馬,人望而敬之。以母老終養。供母之外,不辦一帷。治畦汲水,身自作。太守聞其勞,進二卒助之,三遣之還。吏部以其貧,祿以晉江教諭,不受。又奏給月米,上書言:“臣素貧,食本儉薄,故臣母自安於臣之家,而臣亦得以自逭其貧,非有及人之廉,盡己之孝也。古人行備負米,皆以為親,臣之貧尚未至是。而臣母鞠臣艱苦,今年八十有六,來無多。臣自盡心力,尚恐不及,上煩官帑,心竊未安。”奏上不允。母卒,茂烈亦卒。

茂烈為諸生時,韓文問莆田人物於林俊,曰:“從吾。”謂彭時也。又問,曰:“時周。”且曰:“與時周語,沉痾頓去。”其為所重如此。

湛若水,字元明,增城人。弘治五年舉於鄉,從陳獻章遊,不樂仕進。母命之出,乃入南京國子監。十八年會試,學士張元禎、楊廷和為考官,撫其卷曰:“非白沙之徒不能為此。”置第二。賜進士,選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時王守仁在吏部講學,若水與相應和。尋丁母憂,廬墓三年。筑西樵講舍,士子來學者,先令習禮,然後聽講。嘉靖初,入朝,上經筵講學疏,謂聖學以求仁為要。已覆上疏言:“陛下初政,漸不克終。左右近侍爭以聲異教蠱惑上心。大臣林俊、孫等不得守法,多自引去,可為寒心。亟請親賢遠,窮理講學,以隆太平之業。”又疏言講不宜停止,報聞。明年進侍讀,復疏言:“一二年間,天變地震,山崩川湧,人飢相食,殆無虛月。夫聖人不以屯否之時而後視賢之訓,明醫不以深錮之疾而廢元氣之劑,宜博求修明先王之道者,侍文華,以裨聖學。”已,遷南京國子監祭酒,作《心圖說》以教士。拜禮部侍郎。仿《大學衍義補》,作《格物通》,上於朝。歷南京吏、禮、兵三部尚書。南京尚侈靡,為定喪葬之制頒行之。老,請致仕。年九十五卒。

若水生平所至,必建書院以祀獻章。年九十,猶為南京之遊。過江西,安福鄒守益,守仁弟子也,戒其同志曰:“甘泉先生來,吾輩當憲老而不乞言,慎毋輕有所論辨。”若水初與守仁同講學,後各立宗旨,守仁以致良知為宗,若水以隨處體驗天理為宗。守仁言若水之學為求之於外,若水亦謂守仁格物之說不可信者四。又曰:“陽明與吾言心不同。陽明所謂心,指方寸而言。吾之所謂心者,體萬物而不遺者也,故以吾之說為外。”一時學者遂分王、湛之學。

湛氏門人最著者,永豐呂懷、德安何遷、婺源洪垣、歸安唐樞。懷之言變化氣質,遷之言知止,樞之言求真心,大約出入王、湛兩家之間,而別為一義。垣則主於調停兩家,而互救其失。皆不盡守師說也。懷,字汝德,南京太僕少卿。遷,字益之,南京刑部侍郎。垣,字峻之,溫州府知府。樞,刑部主事,疏論李福達事,罷歸,自有傳。

蔣信,字卿實,常德人。年十四,居喪毀瘠。與同郡冀元亨善,王守仁謫龍場,過其地,偕元亨事焉。嘉靖初,貢入京師,復師湛若水。若水為南祭酒,門下士多分教。至十一年,舉進士,累官四川水利僉事。卻播州土官賄,置妖道士於法。遷貴州提學副使。建書院二,廩群髦士其中。龍場故有守仁祠,為置祠田。坐擅離職守,除名。信初從守仁遊時,未以良知教。後從若水遊最久,學得之湛氏為多。信踐履篤實,不事虛談。湖南學者宗其教,稱之曰正學先生。卒年七十九。時宜興周衝,字道通,亦遊王、湛之門。由舉人授高安訓導,至唐府紀善。嘗曰:“湛之體認天理,即王之致良知也。”與信集師說為《新泉問辨錄》。兩家門人各相非笑,衝為疏通其旨焉。

鄒守益,字謙之,安福人。父賢,字恢才,弘治九年進士。授南京大理評事,數有條奏,歷官福建僉事,擒殺武平賊渠黃友勝。居家以孝友稱。

守益舉正德六年會試第一,出王守仁門。以廷對第三人授翰林院編修。逾年告歸,謁守仁,講學於贛州。宸濠反,與守仁軍事。世宗即位,始赴官。嘉靖三年二月,帝去興獻帝本生之稱。守益疏諫,忤旨,被責。逾月,覆上疏曰:陛下隆本生之恩,屢下群臣會議,群臣據禮正言,致蒙詰讓,道路相傳,有孝長子之稱。昔曾元以父寢疾,憚於易簀,蓋愛之至也。而曾子責之曰:“姑息”魯公受天子禮樂,以祀周公,蓋尊之至也。而孔子傷之曰“周公其衰矣”臣願陛下勿以姑息事獻帝,而使後世有其衰之嘆。且群臣援經證古,陛下專意正統,此皆為陛下忠謀,乃不察而督過之,謂忤且慢。臣歷觀前史,如冷褒、段猶之徒,當時所謂忠愛,後世所斥以為媚也。師丹、司馬光之徒,當時所謂欺慢,後世所仰以為正直也。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古。望陛下不吝改過,察群臣之忠愛,信而用之,復召其去國者,無使人動搖國是,離間宮闈。

昔先帝南巡,群臣章諫阻,先帝赫然震怒,豈不謂欺慢可罪哉。陛下在藩邸聞之,必以是為盡忠於先帝。今入繼大統,獨不容群臣盡忠於陛下乎。

帝大怒,下詔獄拷掠,謫廣德州判官。廢祠,建復初書院,與學者講授其間。稍遷南京禮部郎中,州人立生祠以祀。聞守仁卒,為位哭,服心喪,與呂柟、湛若水、錢德洪、王畿、薛侃輩論學。考滿入都,即引疾歸。久之,以薦起南京吏部郎中,召為司經局洗馬。守益以太子幼,未能出閣,乃與霍韜上《聖功圖》,自神堯茅茨土階,至帝西苑耕稼蠶桑,凡為圖十三。帝以為謗訕,幾得罪,賴韜受帝知,事乃解。明年遷太常少卿兼侍讀學士,出掌南京翰林院,夏言遠之也。御史愷請留侍東宮,被謫。尋改南京祭酒。九廟災,守益陳上下修之道,言:“殷中宗、高宗,反妖為祥,亨國長久。”帝大怒,落職歸。

守益天姿純粹。守仁嘗曰:“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謙之近之矣。”里居,事講學,四方從遊者踵至,學者稱東廓先生。居家二十餘年卒。隆慶初,贈南京禮部右侍郎,諡文莊。

先是,守仁主山東試,堂邑穆孔暉第一,後官侍講學士,卒,贈禮部右侍郎,諡文簡。孔暉端雅好學,初不肯宗守仁說,久乃篤信之,自名王氏學,浸入於釋氏。而守益於戒懼慎獨,蓋兢兢焉。

子善,嘉靖三十五年進士。以刑部員外郎恤刑湖廣,矜釋甚眾。擢山東提學僉事,時與諸生講學。萬曆初,累官廣東右布政使,謝病歸。久之,以薦即家授太常卿,致仕。子德涵、德溥。德涵,字汝海,隆慶五年進士。歷刑部員外郎。張居正方講學,德涵守之自若。御史傅應禎、劉臺相繼論居正,皆德涵里人,疑為黨,出為河南僉事。御史承風指劾之,貶秩歸。善服習父訓,踐履無怠,稱其家學。而德涵從耿定理遊,定理不答。發憤湛思,自覺有得,由是專以悟為宗,於祖父所傳,始一變矣。德溥,由萬曆十一年進士。歷司經局洗馬。善從子德泳,萬曆十四年進士。官御史。給事中李獻可請預教太子,斥為民。德泳偕同官救之,亦削籍。家居三十年,言者薦。光宗立,起尚寶少卿,歷太常卿。魏忠賢用事,乞休歸。所司將為忠賢建祠,德泳塗毀其募籍,乃止。

錢德洪,名寬,字德洪,後以字行,改字洪甫,餘姚人。王守仁自尚書歸裡,德洪偕數十人共學焉。四方士踵至,德洪與王畿先為疏通其大旨,而後卒業於守仁。嘉靖五年舉會試,徑歸。七年冬,偕畿赴廷試,聞守仁訃,乃奔喪至貴溪。議喪服,德洪曰:“某有親在,麻衣布絰弗敢有加焉。”畿曰:“我無親。”遂服斬衰。喪歸,德洪與畿築室於場,以終心喪。十一年始成進士。累官刑部郎中。郭勳下詔獄,移部定罪,德洪據獄詞論死。廷臣坐以不軌,言德洪不習刑名。而帝雅不勳死,因言官疏,下德洪詔獄。所司上其罪,已出獄矣。帝曰:“始朕命刑官毋梏勳,德洪故違之,與勳不領敕何異。”再下獄。御史楊爵、都督趙卿亦在系,德洪與講《易》不輟。久之,斥為民。德洪既廢,遂周遊四方,講良知學。時士大夫率務講學為名高,而德洪、畿以守仁高第弟子,尤為人所宗。德洪徹悟不如畿,畿持循亦不如德洪,然畿竟入於禪,而德洪猶不失儒者矩矱雲。

穆宗立,復官,進階朝列大夫,致仕。神宗嗣位,復進一階。卒年七十九。學者稱緒山先生。

初,守仁倡道其鄉,鄰境從遊者甚眾,德洪、畿為之首。其最初受業者,則有餘姚徐愛,山陰蔡宗袞、朱節及應良、盧可久、應典、董涷之屬。

愛,字曰仁,守仁女弟夫也。正德三年進士。官至南京工部郎中。良知之說,學者初多未信,愛為疏通辨析,暢其指要。守仁言:“徐生之溫恭,蔡生之沉潛,朱生之明,皆我所不逮。”愛卒,年三十一,守仁哭之慟。一講畢,嘆曰:“安得起曰仁九泉聞斯言乎!”率門人之其墓所,酹酒告之。

蔡宗袞,字希淵。正德十二年進士。官至四川提學僉事。

朱節,字守中。正德八年進士。為御史,巡按山東。大盜起顏神鎮,蔓州縣十數。驅馳戎馬間,以勞卒。贈光祿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