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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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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邱浚劉健謝遷李東陽王鏊劉忠徐溥,字時用,宜興人。祖鑑,瓊州知府,有惠政。溥,景泰五年進士及第。授編修。憲宗初,擢左庶子,再遷太常卿兼學士。成化十五年拜禮部右侍郎,尋轉左,久之改吏部。孝宗嗣位,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旋進禮部尚書。

弘治五年,劉吉罷,溥為首輔,屢加少傅、太子太傅。溥承劉吉恣睢之後,鎮以安靜,務守成法。與同列劉健、李東陽、謝遷等協心輔治,事有不可,輒共爭之。欽天監革職監正李華為昌國公張巒擇葬地,中旨復官。溥等言:“即位以來,未嘗有內降。幸門一開,未安底。臣等不敢奉詔。”八年,太皇太后召崇王來朝,溥等與尚書倪嶽諫,帝為請乃已。占城奏安南侵擾,帝遣大臣往解。溥等言:“外國相侵,有司檄諭之足矣,無勞遣使。萬一抗令,則虧損國體,問罪興師,後患滋大。”於是罷不遣。

是年十二月,詔撰三清樂章。溥等言:“天至尊無對。漢祀五帝,儒者猶非之,況三清乃道家妄說耳。一天之上,安得有三大帝?且以周柱下史李耳當其一,以人鬼列天神,矯誣甚矣。郊祀樂章皆太祖所親制,今使製為時俗詞曲以享神明,褻瀆尤甚。臣等誦讀儒書,說俚曲素所不習,不敢以非道事陛下。國家設文淵閣,命學士居之,誠其謨謀政事,講論經史,培養本原,匡弼闕失,非其阿諛順旨,惟言莫違也。今經筵早休,講久曠,異端乘間而入。此皆臣等無狀,不足以啟聖心,保初政。憂愧之至,無以自容。數月以來,奉中旨處分未當者封還,執奏至再至三。願陛下曲賜聽從,俾臣等竭駑鈍,少有裨益,非但樂章一事而已。”奏入,帝嘉納之。

帝自八年後,視朝漸晏,溥等屢以為言。中官李廣以燒煉齋醮寵。十年二月,溥等上疏極論曰:“舊制,內殿再進奏,事重者不時上聞,又常面召儒臣,諮訪政事。今奏事止一次,朝參之外,不得一望天顏。章奏批答不時斷決,或稽留數月,或竟不施行。事多壅滯,有妨政體。經筵進講,每歲不過數,正士疏遠,說得行。近聞有以齋醮修煉之說進者。宋徽宗崇道教,科儀符籙最盛,卒至乘輿播遷。金石之藥,多酷烈。唐憲宗信柳泌以殞身,其禍可鑑。今龍虎山上清宮、神樂觀、祖師殿及內府番經廠皆焚燬無餘,彼如有靈,何不自保?天厭其穢,亦已明甚。陛下若親近儒臣,明正道,行仁政,福祥善慶,不召自至,何假妖妄之說哉!自古人蠱惑君心者,必以太平無事為言。唐臣李絳有云:‘憂先於事,可以無憂。事至而憂,無益於事。’今承平久,溺於晏安。目前視之,雖若無事,然工役繁興,科斂百出,士馬罷敝,閭閻困窮,愁嘆之聲上乾和氣,致熒惑失度,太陽無光,天鳴地震,草木興妖,四方奏報殆無虛月,將來之患灼然可憂。陛下高居九重,言官皆畏罪緘默。臣等若復不言,誰肯為陛下言者。”帝其言。

三月甲子,御文華殿,召見溥及劉健、李東陽、謝遷,授以諸司題奏曰:“與先生輩議。”溥等擬旨上,帝應手改定。事端多者,健請出外詳閱。帝曰:“盍就此面議。”既畢,賜茶而退。自成化間,憲宗召對彭時、商輅後,至此始再見,舉朝詡為盛事。然終溥在位,亦止此一召而已。

尋以災異求言,廷臣所上封事,經月不報,而言官論救何鼎忤旨待罪者久,溥等皆以為言。於是悉下諸章,而罷諸言官弗問。溥時年七十,引年求退,不許。詔風雨寒暑免朝參。

十一年,皇太子出閤,加少師兼太子太師,進華蓋殿大學士。以目疾乞歸。帝眷留,久之乃許,恩賚有加。逾年卒,贈太師,諡文靖。

凝重有度,在內閣十二年,從容輔導。人有過誤,輒為掩覆,曰:“天生才甚難,不忍以微瑕棄也。”屢遇大獄及逮繫言官,委曲調劑。孝宗仁厚,多納溥等所言,天下陰受其福。嘗曰:“祖宗法度所以惠元元者備矣,患不能守耳。”卒無所更置。至孝,嘗再廬墓。自奉甚薄,好施予。置義田八百畝贍宗族,請籍記於官,以垂永久,帝為復其徭役。

邱浚,字仲深,瓊山人。幼孤,母李氏教之讀書,過目成誦。家貧無書,嘗走數百里借書,必得乃已。舉鄉試第一,景泰五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浚既官翰林,見聞益廣,尤國家典故,以經濟自負。

成化元年,兩廣用兵,浚奏記大學士李賢,指陳形勢,纚纚數千言。賢善其計,聞之帝,命錄示總兵官趙輔、巡撫都御史韓雍。雍等破賊,雖不盡用其策,而浚以此名重公卿間。秩滿,進侍講。與修《英宗實錄》,進侍講學士。《續通鑑綱目》成,擢學士,遷國子祭酒。時經生文尚險怪,浚主南畿鄉試,分考會試皆痛抑之。及是,課國學生尤諄切告誡,返文體於正。尋進禮部右侍郎,掌祭酒事。

浚以真德秀《大學衍義》於治國平天下條目未具,乃博採群書補之。孝宗嗣位,表上其書,帝稱善,賚金幣,命所司刊行。特進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修《憲宗實錄》,充副總裁。弘治四年,書成,加太子太保,尋命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尚書入內閣者自浚始,時年七十一矣。浚以《衍義補》所載皆可見之行事,請摘其要者奏聞,下內閣議行之。帝報可。

明年,浚上言:“臣見成化時彗星三見,遍掃三垣,地五六百震。邇者彗星見天津,地震天鳴無虛,異鳥三鳴于中。《秋》二百四十年,書彗孛者三,地震者五,飛禽者二。今乃屢見於二十年之間,甚可畏也。願陛下體上天之仁愛,念祖宗之艱難,正身清心以立本而應務。謹好尚不惑於異端,節財用不至於耗國,公任使不失於偏聽。私謁,明義理,慎儉德,勤政務,則承風希寵、左道亂政之徒自不敢肆其,而天災弭矣。”因列時弊二十二事。帝納之。六年以目疾免朝參。

浚在位,嘗以寬大啟上心,忠厚變士習。顧褊隘,嘗與劉健議事不合,至投冠於地。言官建白不當意,輒面折之。與王恕不相得,至不一言。六年大計群吏,恕所奏罷二千人。浚請未及三載者復任,非貪暴有顯跡者勿斥,留九十人。恕爭之不得,求去。太醫院判劉文泰嘗往來浚家,以失職訐恕,恕疑文泰受浚指,而言者譁然,言疏稿出浚手。恕竟坐罷,人以是大不直浚。給事中珵,御史宋惪、周津等章劾浚不可居相位,帝不問。逾年,加少保。八年卒,年七十六。贈太傅,諡文莊。

浚廉介,所居邸第極湫隘,四十年不易。嗜學,既老,右目失明,猶披覽不輟。議論好矯,聞者駭愕。至修《英宗實錄》,有言于謙之死當以不軌書者。浚曰:“己巳之變,微於公社稷危矣。事久論定,誣不可不白。”其持正又如此。正德中,以巡按御史言賜祠於鄉。曰“景賢”劉健,字希賢,洛陽人。父亮,三原教諭,有學行。健少端重,與同邑閻禹錫、白良輔遊,得河東薛瑄之傳。舉天順四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謝遊,鍵戶讀書,人以木強目之。然練習典故,有經濟志。

成化初,修《英宗實錄》,起之憂中,固辭,不許。書成,進修撰,三遷至少詹事,充東宮講官,受知於孝宗。既即位,進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入內閣參預機務。弘治四年進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累加太子太保,改武英殿。十一年,進少傅兼太子太傅,代徐溥為首輔。

健學問深粹,正敢言,以身任天下之重。清寧宮災,太監李廣有罪自殺。健與同列李東陽、謝遷疏言:“古帝王未有不遇災而懼者。向來佞熒惑聖聽,賄賂公行,賞罰失當,災異之積,正此之由。今幸元惡殄喪,聖心開悟,而餘慝未除,宿弊未革。伏願奮發勵,進賢黜,明示賞罰。凡所當行,斷在不疑,毋更因循,以貽後悔。”帝方嘉納其言,而廣黨蔡昭等旋取旨予廣祭葬、祠額。健等力諫,僅寢祠額。南北言官指陳時政,頻有所論劾,一切皆不問。國子生江瑢劾健、東陽杜抑言路。帝留健、東陽,而下瑢於獄,二人力救得釋。

十三年四月,大同告警,京師戒嚴。兵部請甄別京營諸將,帝召健及東陽、遷至平臺面議去留。乃去遂安伯陳韶等三人,而召鎮遠侯顧溥督團營。時帝視朝頗晏,健等以為言,頷之而已。

十四年秋,帝以軍興缺餉,屢下廷議。健等言:“天下之財,其生有限。今光祿歲供增數十倍,諸方織作務為新巧,齋醮費鉅萬。太倉所儲不足餉戰士,而內府取入動四五十萬。宗藩、貴戚之求土田奪鹽利者,亦數千萬計。土木興,科斂不已。傳奉冗官之俸薪,內府工匠之餼廩,歲增月積,無有窮期,財安得不匱?今陝西、遼東邊患方殷,湖廣、貴州軍旅繼動,不知何以應之。望陛下絕無益之費,躬行節儉,為中外倡,而令群臣得畢獻其誠,講求革弊之策,天下幸甚。”明年四月,以災異陳勤朝講、節財用、罷齋醮、公賞罰數事。及冬,南京、鳳陽大水,廷臣多上言時務,久之不下。健等因極陳怠政之失,請勤聽斷以振紀綱,帝皆嘉納。《大明會典》成,加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與東陽、遷同賜蟒衣。閣臣賜蟒自健等始。

帝孝事兩宮太后甚謹,而兩宮皆好佛、老。先是,清寧宮成,命灌頂國師設壇慶贊,又遣中官齎真武像,建醮武當山,使使詣泰山進神袍,或白晝散燈市上。帝重違太后意,曲從之,而健等諫甚力。十五年六月詔擬《釋迦啞塔像贊》,十七年二月詔建延壽塔朝陽門外,除道士杜永祺等五人為真人,皆以健等力諫得寢。

是年夏,小王子謀犯大同,帝召見閣臣。健請簡京營大帥,因言京軍怯不任戰,請自今罷其役作以養銳氣。帝然之。退復條上防邊事宜,悉報允。未幾,邊警狎至,帝惑中官苗逵言,銳出師。健與東陽、遷委曲阻之,帝意猶未回。兵部尚書劉大夏亦言京軍不可動,乃止。

帝自十三年召對健等後,閣臣希得進見。及是在位久,益明習政事,數召見大臣,以次革煩苛,除宿弊。嘗論及理財,東陽極言鹽政弊壞,由陳乞者眾,因而私販數倍。健進曰:“太祖時茶法始行,駙馬歐陽倫以私販坐死,高皇后不能救。如倫事,孰敢為陛下言者?”帝曰:“非不敢言,不肯言耳。”遂詔戶部核利弊,具議以聞。

當是時,健等三人同心輔政,竭情盡慮,知無不言。初或有從有不從,既乃益見信,所奏請無不納,呼為“先生”而不名。每進見,帝輒屏左右。左右間從屏間竊聽,但聞帝數數稱善。諸進退文武大臣,釐飭屯田、鹽、馬諸政,健翊贊為多。

未幾,帝疾大漸,召健等入乾清宮。帝力疾起坐,自敘即位始末甚詳,令近侍書之。已,執健手曰:“先生輩輔導良苦。東宮聰明,但年尚幼,好逸樂。先生輩常勸之讀書,輔為賢主。”健等欷歔,頓首受命而出。翌帝崩。

武宗嗣位,健等釐諸弊政,凡孝宗所興罷者,悉以遺詔行之。劉瑾者,東宮舊豎也,與馬永成、谷大用、魏彬、張永、邱聚、高鳳、羅祥等八人俱用事,時謂之“八黨”導帝遊戲,詔條率沮格不舉。京師雨自六月至八月。健等乃上言:“陛下登極詔出,中外歡呼,想望太平。今兩月矣,未聞汰冗員幾何,省冗費幾何。詔書所載,徒為空文。此陰陽所以失調,雨暘所以不若也。如監局、倉庫、城門及四方守備內臣增置數倍,朝廷養軍匠費鉅萬計,僅足供其役使,寧可不汰?文武臣曠職僨事、虛糜廩祿者,寧可不黜?畫史、工匠濫授官職者多至數百人,寧可不罷?內承運庫累歲支銀數百餘萬,初無文簿,司鑰庫貯錢數百萬,未知有無,寧可不勾校?至如縱內苑珍禽奇獸,放遣先朝宮人,皆新政所當先,而陛下悉牽制不行,何以尉四海之望?”帝雖溫詔答之,而左右宦豎恣,增益且眾。享祀郊廟,帶刀被甲擁駕後。內府諸監局僉書多者至百數十人,光祿供驟益數倍。健等極陳其弊,請勤政、講學,報聞而已。

正德元年二月,帝從尚書韓文言,畿甸皇莊令有司徵課,而每莊仍留宦官一人、校尉十人。健等言“皇莊既以進奉兩宮,自宜悉委有司,不當仍主以私人,反失朝廷尊親之意”因備言內臣管莊擾民。不省。

吏、戶、兵三部及都察院各有疏爭職掌為近習所撓。健等擬旨,上不從,令再擬。健等力諫,謂:“商譚景清之沮壞鹽政,北征將士之無功授官,武臣神英之負罪玩法,御用監書篆之濫收考較,皆以一二人私恩,壞百年定製。況今政令維新,而地震天鳴,白虹貫,恆星晝見,太陽無光。內賊縱橫,外寇猖獗。財匱民窮,怨謗作。而中外臣僕方且乘機作,排忠直猶仇讎,保回如骨復一,愈甚於前,禍變之來恐當不遠。臣等受知先帝,叨任腹心。邇者旨從中下,略不與聞。有所擬議,竟從改易。似此之類,不可悉舉。若復顧惜身家,共為阿順,則罔上誤國,死有餘辜。所擬四疏,不敢更易,謹以原擬封進。”不報。

居數,又言:“臣等遭逢先帝,臨終顧命,忄卷忄卷以陛下為託,痛心刻骨,誓以死報。即位詔書,天下延頸,而朝令夕改,迄無寧。百官庶府,仿效成風,非惟廢格不行,抑且變易殆盡。建言者以為多言,幹事者以為生事,累章執奏謂之瀆擾,釐剔弊政謂之紛更。憂在於民生國計,則若罔聞知,事涉於近幸貴戚,則牢不可破。臣等心知不可,義當盡言。比為鹽法、賞功諸事,極陳利害,拱俟數,未蒙批答。若以臣等言是,宜賜施行,所言如非,即當斥責。乃留中不報,視之若無。政出多門,咎歸臣等。宋儒朱子有言‘一立乎其位,則一業乎其官;一不得乎其官,則不敢一立乎其位。’若冒顧命之名而不盡輔導之實,既負先帝,又負陛下,天下後世其謂臣何?伏乞聖明矜察,特賜退休。”帝優旨留之,疏仍不下。

越五,健等覆上疏,歷數政令十失,指斥貴戚、近幸尤切。因再申前請。帝不得已,始下前疏,命所司詳議。健知志終不行,首上章乞骸骨,李東陽、謝遷繼之,帝皆不許。既而所司議上,一如健等指。帝勉從之,由是諸失利者鹹切齒。

六月庚午覆上言:“近以來,免朝太多,奏事漸晚,遊戲漸廣,經筵講直命停止。臣等愚昧,不知陛下宮中復有何事急於此者。夫濫賞妄費非所以崇儉德,彈釣獵非所以養仁心,鷹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於朝廷,弓矢甲冑戰鬥之象不可施於宮。今聖學久曠,正人不親,直言不聞,下情不達,而此數者雜於前,臣不勝憂懼。”帝曰:“朕聞帝王不能無過,貴改過。卿等言是,朕當行之。”健等乃錄廷臣所陳時政切要者,請置坐隅朝夕省覽:曰無單騎馳驅,輕出宮;曰無頻幸監局,泛舟海子;曰無事鷹犬彈;曰無納內侍進獻飲膳。疏入,報聞。

先是,孝宗山陵畢,健等即請開經筵。常初勉應之,後數以朝謁兩宮停講,或雲擇乘馬。健等陳諫甚切至。八月,帝既大婚,健等又請開講。命俟九月,至期又命停午講。健等以先帝故事,再進講,力爭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