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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隱世後墨再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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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稽山既是大禹聚會聚諸侯之地,也是大禹的葬身之地,更是天下享有赫赫盛名的聖地神山。會稽山東麓有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井水直通東海,越人稱為“禹井”說是大禹踏勘海水漲落的“眼井”會稽山上有禹冢,周遭山林鳥雀群落萬千,專司禹冢之耘護,拔草,秋啄其穢,若有人妄害此鳥,當地越人部族便是追殺無赦。當魯仲連站在這座被蒼翠松柏緊緊環繞的大冢前時,竟是慨萬端。那五六丈高的冢丘五雜陳,彷彿是上天將天下的各土壤都搬到了這裡。然則更令人驚訝的是,如此一座小山也似的大冢,卻是沒有一雜草,疏鬆堅,毫無千年風雨沖刷的痕跡,五土斑斕明豔,竟乾淨得如同剛剛耕耘過一般。連周遭的松林地面都是了無雜物汙穢,山林幽谷清新得令人心醉。

“官府有僕役護持禹冢?”魯仲連素來求實,不大信那些遙遠的民間傳說。

譯吏大是搖頭:“沒沒沒。會稽山獵戶都不進,縱有官府僕役,卻是如何謀生?”突然,森森無邊的松柏林海中一陣林濤般的異樣聲音瀰漫了過來!魯仲連抬頭之間,驀然便見萬千飛鳥竟貼著地面向禹冢掠來,沒有一聲啁啾鳴叫,卻是起起落落地啣起地面的落葉枯草,盤旋飛舞著從魯仲連身邊掠過,出了山林便直向遙遙大海飛去。

“噫——!”魯仲連長長地驚歎一聲,竟是盯著鳥群飛去的方向良久愣怔。

譯吏笑道:“越地荒莽,原是多神異之說,先生見笑了。”

“禹冢神鳥,信哉斯言!”魯仲連卻是由衷讚歎了一句。

“先生,過了禹冢山,便是若溪,過了若溪,才是五洩峰了,須得趕路呢。”

“好!走了。”魯仲連答應一聲,便跟著譯吏輕輕地走出了這片潔淨的山林。

大約走得一個多時辰,翻過了兩個山頭,便見眼前一道峽谷,一條山溪掛在半山之上,匹練直下聲若沉雷,赫然一片孤潭便深深地沉在谷底,南山崖上一柱懸空孤石斜斜伸出在潭水之上,竟是奇絕異常!魯仲連長劍指著山溪高聲道:“那定然是若溪了!”譯吏笑道:“此水卻有四奇,先生曉得無?”魯仲連便是搖頭:“我卻如何曉得?”譯吏指著遙遙山溪道:“一奇鑄得神劍,山左便有歐冶子鑄劍石。二奇浣得輕紗,山右便是西施族人當年的村落。三奇眾山倒影,窺之如畫。先生說,美是不美了?”

“如何不美?第四奇呢?”魯仲連卻是饒有興味。

“這末了卻最是令人不解。”譯吏認真地皺起了眉頭“但有名人在此出奇,此後便是不奇了。”

“莫名其妙,此話怎說?”

“歐冶子之後,若溪便不能鑄劍。西施之後,若溪便不能浣紗。先生且看,這裡早已經是了無人跡,都遷走了。”

“奇!”魯仲連童心大起“可有誰個在孤石看過眾山倒影麼?”譯吏搖頭:“如此之險,誰個上得去了?眾山倒影只怕是傳聞了,先生莫得涉險。”

“若是不險,有何看頭?”魯仲連說著話已經大步向山崖走去。

這道山崖青蒼蒼一道絕壁高聳,半凌空伸出一方孤石,孤石之上竟還有一棵亭亭大樹,竟高逾七八丈,此刻一團白雲飄過,恰恰掩住了孤石,那大樹竟彷彿生在雲端的天樹一般,當真是物化神奇!魯仲連高聲問:“那是甚樹?竟能在孤石生長?”譯吏笑道:“這是白櫟,比北地的麻櫟可是高大多了,生在孤石之上,卻是少見。”魯仲連再不說話,端詳一陣,便一手用長劍撥打著齊深的茅草,一手揪著雜亂叢生的灌木枝杈,不消片刻便攀上了山崖。譯吏遙遙看去,白櫟樹梢恰恰便在魯仲連腳下。此時只見魯仲連從山崖邊一躍飛起,竟是堪堪地落在了白櫟樹冠,樹冠倏忽一沉,魯仲連已經大鳥一般落到了孤石之上。

“好!”譯吏不大大讚嘆了一聲。

此時白雲剛剛飄過,峽谷明澈如洗。魯仲連乘崖俯視,只見幽幽谷底汪洋著一片碧藍,潭水四周竟是層層疊疊的綠樹作岸,分明便是一個巨大的綠盆中盛著一汪碧水,那碧藍明亮的潭水中竟湧動著一簇簇嵯峨山峰,直是天地間匪夷所思的圖畫!

“眾山倒影,窺之如畫。若無人到此,此話卻是如何來的?”魯仲連兀自喃喃,竟是如醉如痴“隱匿此等山水之間,誰還去想世間糾葛?”徘徊半,竟是慨中來,拔出長劍便在合抱的白櫟樹幹上一陣刻劃,跟著雙掌一振,便見樹皮紛落,赫然顯出四個大字——誤人山水!

便在此時,卻聞穀風長嘯,一團烏雲驟然撲面而來,孤石大樹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魯仲連直覺一股旋風捲來,竟是要將他拔起一般,大駭之下,連忙俯身貼地緊緊抱住了大樹。倏忽旋風捲過,明澈的峽谷已是一片幽暗,再看那峽谷深潭,卻是漆黑如墨,森沉駭人,哪裡還有窺之如畫的仙境?

“山雨將來!先生回來——”譯吏驚慌的聲音一絲細線般飄了過來。

魯仲連抖擻神,爬上高大的樹冠,飛身一縱,便抓住了山崖上一大的青藤,腳蹬手抓地攀上了山頭,回到譯吏面前,已經是衣衫凌亂滿頭大汗臉蒼白!譯吏笑道:“先生形跡,卻不象觀畫之人呢。”魯仲連一陣息,大喝了半皮囊涼水,這才長吁一聲:“天地神異,盡在越地也。”霍然起身“走!明趕到五洩峰。”萬山叢中風雨無定,魯仲連兩人在一夜半的路程之中,竟經歷了七八次風雲變換,次午後趕到五洩峰,衣服竟還是半乾半溼地緊貼在身上。魯仲連又氣又笑罵道:“鳥!隱居這等地方,當真折騰死人!”譯吏連忙一噓,便小心低聲道:“先生莫得無遮攔,五洩峰有山神耳目呢。”魯仲連哈哈大笑:“好好好!五洩峰好!”看著魯仲連諧謔玩笑,譯吏便笑了:“先生,你只登上前面這座峰頭,便真要說好了。”

“是麼?那便走!”魯仲連也是惦記著心中大事,說得一句,便是貓大步匆匆地向山上爬去。這面山坡雖然很長,卻不甚陡峭,只小半個時辰便登上了山頂。舉目眺望,魯仲連竟是長長地驚歎了一聲,身子便釘在了山頭一動不動。

一道青森森的峽谷,對面兩座高山造雲壁立,夾著一條山溪,飛珠濺玉般直洩山谷,望若垂雲,卻是兩百餘丈一道瀑布懸空!一洩之下,兩山又驟然重合,伸出了一個平臺,垂雲白練隆隆跌入平臺,又是直洩山谷數十丈,如此連環三洩,便跌入最後一道巨大的平臺,瀑布竟是宛如白練鼓風,驟然舒展飄開,變成一道十多丈寬廣的白練隆隆墜谷!五道瀑布連環而下,直是青山前拖曳了一幅飄飄白紗,當真是天地造化!

“如此雄山奇水,卻如何叫一個‘洩’字?忒煞風景也。”譯吏笑道:“越人將瀑布叫做‘洩’,土語了。”

“五洩峰?暴殄天物!”魯仲連竟是耿耿不能釋懷。

“先生如此上心,不妨取得一個雅名,小吏稟報官府更名如何?”魯仲連思忖良久,卻是哈哈大笑:“還是五洩峰了,洩盡天地晦氣!噫?有人唱歌?”譯吏驚喜道:“有歌聲,便有高人。先生且聽,這歌卻是非同尋常!”青山之中,歌聲清亮悠遠滿山迴盪,竟是不知來自何處?魯仲連仔細聽去,但覺柔情幽幽,卻竟是一個字也聽不出意思來:濫兮抃草濫予昌互澤予昌州州葚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澹秦踰滲惿隨河湖魯仲連聽得滿頭霧水,大奇笑道:“這是天歌,人卻是不懂!”譯吏笑道:“我便用雅言給你唱一遍,只是大意了。”說罷便悠悠唱了起來:今夕何夕兮搴舟中兮得遇君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恥詬心幾頑而不絕兮相知君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魯仲連聽得大是愣怔,不喟然一嘆:“如此美歌,惜乎竟不入《詩》!”譯吏便笑:“《詩》是孔夫子刪的,原本沒收楚吳越了。”

“這人卻在哪裡了?”魯仲連怔怔地望著餘音嫋嫋的青山,兀自喃喃著。

“先生唱得一曲,引她出來了。”

“非禮!又不是踏青,何能唐突高潔?”魯仲連想了想便上到一塊最高的山岩上,兩手嘴邊一圈,便呼喊起來:“何方高人?敢請一見——!”一個聲音真切冰冷:“閣下高名上姓?”彷彿便在身邊,卻是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