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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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斜頂如半邊撐開的傘面,正中火上架著一口鐵鍋,熱湯沸,香撲鼻。除了門以外的三面都是炕,炕上鋪著乾草獸皮。黑衛坐在左邊,背籃吊在她面前,孩子顯然是睡足了覺,正握著一隻圓球玩得開心。她緩緩放下手中縫製的皮衣,正是先前裹在孩子身上的藍狐皮裘,想是被沈青鷂刺破了。李昶將顧澄放在正對著門的位子上睡下,顧澄知道這是通常給貴客坐的地方。他有些難堪地對著黑衛笑了一下,黑衛靜靜地看著他,半晌都沒有動。
黑衛依舊是白裡見過的樣子,顧澄心想:“她在家裡都不去掉偽裝的麼?或者她現今就是這樣子了?”黑衛絲毫沒有出驚訝的神情,就手舀了一瓢湯遞給顧澄道:“請用吧!今多有得罪了。”顧澄接過來,手微微發抖,想到這湯是從黑衛手上接過來的,心裡便已當作劇毒之物不敢下口。他裝作怕燙,放在嘴邊吹著氣。
黑衛也不與他多話,自己接著幹自己的活去。李昶幾次想開口,見黑衛板著個臉,卻也不想觸她這個黴頭。無趣之下只好將孩子從背籃裡抱出來,高高地拋了起來又接在手中,小傢伙格格笑個不停,突然清清楚楚地叫了一聲“爹”李昶怔了一會兒,就連黑衛手上的皮衣也掉了地。李昶將孩子左右晃了晃,連說:“再叫一聲,再叫呀,再叫!”那小傢伙手裡的球落地上了,他指著球嘴裡咕嘟個不停,再也不肯理會李昶。
李昶不敢置信地問黑衛:“他剛才真叫了?他什麼時侯學會的?”黑衛也很驚訝,一邊擰著孩子的臉,一邊笑罵道:“先前也沒有聽你叫過,這是怎麼了?沒良心的小東西,你娘成天揹著你,你不叫娘,卻先叫他!”孩子經她這一折騰頓時哇哇哭叫起來。李昶忙抱著孩子躲開,胡亂親他的臉蛋,笑道:“不準打我兒子,不準打我兒子!”孩子被他臉上的胡茬子刺痛了,哭得更加厲害。
看著他們兩個笑鬧,顧澄覺得自己在這間小木屋裡面呆得著實尷尬。前半夜駱馬湖畔的那場惡鬥,遙遠得有如一場噩夢。他端在手裡的湯已有些涼了,便嚐了一口。又辛又鹹的湯嗆得他差點吐出來。想來衛盟盟主的針線雖說已經做得不錯了,可這廚藝還真是沒什麼長進。李昶每裡要吃這樣的食物,顧澄不由得就有些同情起他來。顧澄將勺子放回鍋裡,鍋上熱氣滾滾糊了他的眼睛。驟然間,他與李昶初會那天晚上就出現在眼前。
“真舒服呀!”顧澄一邊繫帶子一邊跟著李昶從澡室裡跑出來,笑道,“到底是李家公子,果然是會享受。”他此刻臉上發燒,肯定是紅透了,卻見李昶膚依舊白皙,不由奇道:“我今了這麼多血,你一點傷都沒受,怎麼還是一張死人臉呢?你身上到底有沒有血呀?
正說笑著,有一名侍婢託了兩隻水晶杯子送到他們面前。杯上凝著一滴滴的水珠,杯內酒澄清,作琥珀。淡如芸草的芳香輕漾出來,令人未飲先有了三分醉意。顧澄終於見著了酒,哪裡還忍得住,一把搶過來倒進口,直冰到腹裡去,卻只圖了清涼,那酒味如何半點也沒品出來。李昶自沒這他這麼急,兩隻指頭拎著杯子微微搖晃,方才呷了一口。
侍婢見他的樣子不以袖掩嘴,顧澄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好酒呀,多謝姐姐了!”侍婢白了他一眼,嗔笑道:“才不是奴家送你的!是我家鳳凰姐姐讓奴家奉上李大公子的。”
“鳳凰姐姐?”顧澄問了一句。
“是呀!”侍婢向著外頭指了一下。
這時有清風拂來,吹散了澡堂中彌散出來的水汽,顧澄眼前一亮。走道盡頭是一道翠竹欄杆,與橫廊相通。欄上紗碧似煙,彎月如鉤。殘月斜斜挽在紗簾之上,似乎沒有了這溫存的一挽,碧紗便會隨風散去。簾下一個長髮黑衣的女子背向他們扶杆而立,衣與發都似水霧一般在風中浮游。她的肩頭極瘦,讓人忍不住就生出握於手心的想法。五隻扶在杆上的手指瑩白似玉,略略翹起的指甲透亮如水。她微微側了身,出一抹淺淺面頰,恰似此時簾上的那彎瓊鉤。
那侍婢走到她身邊,嘰嘰咕咕地說了幾句,不時發出幾聲輕笑。她卻只是靜靜地聽著,便轉身走去。她這一動,長髮飛旋如攪起一圈漩渦,便出了半邊側臉。而一動之後就走進了橫廊。這一刻顧澄明白了什麼叫驚鴻一瞥。除了這個詞,他再也無法述說方才所見。
顧澄張口結舌地轉過臉去看李昶,發現李昶面上透紅,目中晶亮。顧澄不免覺得好笑,推了他一把道:“你臉紅得好厲害!”李昶回了神,摸了摸面頰,喃喃地說:“洗澡水太熱了。”顧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天夜裡百雀閣被李昶包了下來。李昶其實並非歡場常客,這般作態,或者有攏絡顧澄的用意。顧澄當年少不更事,也未嘗沒有被這一番盛情動。
是夜,紅燭倚臺,蘭燈懸空。霞漿勝火,美女如雲。每個女子都有一個好聽的鳥兒的名字,都會清歌一囀,妙舞百般。
顧澄那時並不知曉百雀閣是衛盟的秘舵,衛盟在這裡下了大本錢,蒐羅來四下的美女,是為探聽消息之用。只是盡情痛飲,懷紅擁翠不亦樂乎。那樣沒心沒肺的歡樂,現在只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可當時李昶定然已有了懷疑,所以整晚上都喝得不多。顧澄有時透過珠翠錦繡,醉眼矇矓地看到李昶的眼睛。他的眼睛好似一口深井,滿堂彩輝都無法照透,在談笑空隙裡自以為無人發覺地盯著黑衣的鳳凰。
百雀閣裡的頭牌紅姑娘鳳凰,當然這只是在百雀閣用的名字。她就是當時勢力尚不為人所知的衛盟盟主黑衛。那時他想,李昶怎麼會這麼害臊,喜歡這個女子便叫過來嘛,為什麼只是看著。雖然顧澄自己也為黑衛的美震驚了一會兒,不過既然出錢的人是李昶,他還是很識趣的。於是他端了一杯酒,捧到黑衛的面前道:“請姑娘唱一曲罷!”然後又搖晃著走回李昶身邊道:“李昶,你整拿著那支笛子,總不會是當擺設的,吹來聽聽如何?”黑衛斂袖而笑,粉腮上兩個小小的酒窩一現而沒,道:“李大公子笛技名動江南,多少名士雅客求一曲而不能,顧公子難道不知麼?”顧澄一時發窘。
李昶取了玉笛出來,在上一掠,便生出一絲凜烈之極的清音,彷彿戰馬揚蹄,號角高吹,長風四起。一堂靡靡之音俱被這笛聲所破。一調過後,他便停了下來,看著滿堂皆驚的眾人笑道:“我這笛子怕是不合在這裡吹呢!”一時無人答話,黑衛卻盈盈站起道:“大公子不願讓奴家這等卑賤之人得聆雅奏便罷了,何必又來嚇唬奴家。奴家聽說大公子的《紫雲回》吹得極好,一曲曾令秦淮河上最出名的纖姐姐長舞一宿不倦,想來大公子是嫌奴家們俗,不肯賜曲了!”顧澄聽了馬上在一旁起鬨道:“秦淮河上我又不是沒去過,這幾位姐姐哪裡就差了,李昶你快別推了。”後來李昶果然吹了一曲《紫雲回》,這曲子據傳是唐玄宗夢遊仙府所得,吹出來的氣象自然華貴莊雅,瑰麗堂皇。黑衛和其餘七名女子手執羽扇而舞,也自是盡極妍態。樂雅舞美,可顧澄反沒有留心在意。他那時喝得也不少了,又不懂音律,過了一會兒便有些登登,連何時換了曲子也不曉得。
到了後半夜,顧澄和女子們笑鬧得累了,從水袖彩裙中掙脫出來。他突然發覺李昶不見了,又沒有找到黑衛,心中笑道:“先前那般莊重的,這會卻是躲起來了,看我來撞破你們!”便執了一把酒壺,跌跌撞撞地四下裡走著,每間房子裡都推開看上幾眼,嘴裡喃喃道:“你們在哪呢?給我出來,給我出來。”若是換了如今,再醉得厲害也不會去幹這等輕薄事。現在想起來真有些後怕,那夜若是撞到了衛盟的什麼機密,恐怕要命喪當場。
直到他跑到澡堂外那道橫廊裡,方聽到遊絲般細弱的樂音。他屏住呼躡手躡腳循聲而上,發覺那橫廊通向一道平臺。笛音從平臺上落入他耳中,彷彿一聲聲纏綿至極的嘆息。顧澄不有一剎那茫然,想道:“這是笛音麼?怕是簫樂也無這般幽怨罷?”他不能自已地邁上石階探頭去看。北斗七星正正撞入他眼中,像是金粉一筆筆描畫在天幕上般清晰,月淡得幾如一縷纖雲。然後才見到了李昶的葛袍在夜風中起伏,仿如風過之處,水波圈圈擴開。他身後瘦西湖平明如鏡,一帶帶波光中彩舫笙歌正酣,笑語隱聞。湖面拂來的清風有些溼意,肌膚上好似粘了許多眼看不見的清涼水珠。
李昶斜倚在花牆上,垂首吹笛,眼簾半合,似夢似醒,笛音也若有若無。一個音調吹出來,尾音拖得老長,千縈百回,猶自不絕。總覺得要斷了罷,卻又有絲相連,好像一段無從割捨的情意,便是干將莫化為慧劍也斬之不去。
黑衛換回了先前的那件黑絲衣起舞,便是她的烏冰蠶衣了,月下珍珠般光澤轉不定。她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動作,只是在不時地扭動著身軀,那動作也是極柔和的。讓顧澄想起一句很俗氣的話——柔若無骨。有時說她是在跳舞還不如說是自在地行走,好像少女走著走著,瞅空兒在無人處對著水面顧影自憐一般。她身上的黑紗飄飄,如月魄魂在嬉戲,彷彿隨時會溶入這淡淡的月之中。她很瘦,緻纖巧的手腕在空中一曲一折,那段皓腕於黑衣掩映下白得有些刺目。
李昶的笛聲曲曲折折,餘韻無盡,黑衛的一舉一動與那笛聲渾成一體。彷彿樂音本就是她一步步踏出的。這小小平臺之中一舞一樂相襯相映,好似此地已離人間無窮遙遠,而除了他們二人,這一方天地之中,再也容不下別的事物。
顧澄的眼睛不自覺地跟著黑衛手腕轉動,漸漸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是白晃晃的一片,忍不住就要跟著那手腕的轉動而顫抖起來。可這時笛聲一肅,猛地顧澄心頭狂跳,樂聲切切如語,好像有人在極力勸他幹什麼。可黑衛足下輕快地踩了幾拍,與曲樂渾不相干,這麼一踏,笛子曲調卻被她帶了過去。顧澄腦中像有兩支軍隊在廝殺一般,痛不可當,額上一滴滴滲出汗來。他盡了最大的力量方才轉過頭,身軀似有千鈞之重,勉強爬了幾步,就支撐不住了,身子順著樓梯滑下去。好不容易聽不到笛聲了,他心跳如鼓,四肢痠軟。過了二三刻鐘,方能倒一口酒入腹,心道:“差一點就要瘋痴了,真是好險。
李昶的雲籟傳聲是他自創的武功,以聲樂攝人神智,當時雖然沒有後來的名聲,卻已是十分厲害。那時他大約是在試探黑衛罷!而黑衛的那一舞,好像也是什麼惑人心智之術,顧澄兩年後聽說有了個名目,喚作“烏縷風月”他們兩個正棋逢對手地比試著,顧澄卻胡亂闖了進去,當時他通犀心眼未成,當真是差點沒命。
後來人事紛紜,漂泊難定,他與李昶也就聚少離多。偶於羈旅奔波之時喜遇,亦不過是長笑買醉,醒來一揖而別。現在回想起那幾年的李昶聲名隆,人也越發深沉練達。只是無論是笑是怒,瞳仁深處都有一種無從揣測的幽光,又好似有些隱痛糾纏入骨不能自已。每每於酒後聽他吹出破雲裂石之音,旁人會拍案高歌,顧澄卻總覺得李昶並不快活。有時探問一二,李昶卻又含糊其辭。於是顧澄也會覺得自己多心,想:“他這樣十全十美的人還要發愁,那叫天下的人,比如我,怎麼活呀?”直到有一天,於酒酣耳熱之後奉承吹捧之間,猛然聽到有人興奮地小聲說了句:“李大公子和黑衛跑了!”這話讓他驟然驚醒。怔了好一會兒,他方搖搖晃晃地走出華宴軒廳。面對浩浩長空,耿耿星河,那夜平臺上的魄離之舞、悽斷之音才終於讓他回味出一些別的意思來。
顧澄有時會想他們兩個在一起是什麼樣子,想來想去也就不過是清音伴舞。這時才曉得自己真是大錯特錯,原來他們過子,卻也與一般人家兩口子沒有半點不同。
李昶和黑衛鬧了這一場,起先的僵局不知不覺就打破了。李昶將孩子放回背籃上,用軟和的口氣道:“你還留有赤情丸吧,給我!”黑衛想板臉又板不起來,狠狠地白了李昶一眼,這秋波一轉的風情倒是讓顧澄見到了她昔年的二三分神采。
李昶很誠懇地道:“羽兒,我早跟你說過,我們只是不想再與以前的朋友來往,卻不是要與他們為敵。我知道你怕讓人找了來,我們明天就搬走好不好?”黑衛看了一眼顧澄,垂下眼簾想了一會兒道:“好罷!”李昶方喜上眉梢,黑衛卻又道,“只是有一件事你得依我。”
“我自然依你!”李昶極快地答應了。黑衛點點頭,在旁邊一個包裹裡尋了一會兒,找出一隻瓷瓶來,道:“全在這裡面。”李昶正要去拿,黑衛卻又縮回了手,一字一頓道:“給他服了藥後,我們馬上就走!”李昶有些吃驚,眉頭一皺道:“幹嘛這麼急,明再走不好麼?東西也收拾不及呀?”黑衛一指包袱道:“還有什麼好收拾的,都在裡面了。”
“你已經收拾好了?”李昶這才發覺黑衛的身邊已經擱著三四個紮好的皮囊,不由奇道:“你這是幹什麼?”黑衛神情極是冷峻,半晌才道:“有人找來了!”
“你說顧澄?”李昶指了顧澄一下道,“我們今夜給他醫好了傷,明再走也不遲,你把他打成這個樣子,他還能跑出去告訴旁人?”
“我不是說他!”黑衛搖頭。
“那你是說誰?”李昶睜大了眼,他的神情有些緊張道,“出什麼事了?怎麼話中有話似的!”黑衛猛然抬頭,問道:“你當真不知道是誰來了?”顧澄看到她撐在皮墊上的手握緊了,一枚繡花針深深地扎進了裡面,而她竟渾然未覺。
李昶似乎若有所悟,面也陰沉了下來,道:“我倒寧願不知道,只要你自己拿得定主意便好!”黑衛聽了這話顯然有些慍怒,慢慢地跪直了身子,一字一頓的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誰要拿得定主意?”李昶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方嘆了口氣,將黑衛放在皮墊上的手一握,道:“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沒得讓顧兄弟看我們的笑話!”顧澄連忙將眼睛轉開,嘿嘿乾笑了兩聲。
黑衛死死地盯著李昶,好像要看清楚他面上每一點微小的動靜,嘴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也沒說下去。李昶的手愈握愈緊,她繃直了的身子才一點點軟了下來。她將手了回來,這時才發覺那針扎到裡去了,不由“唉喲”叫了一聲。
李昶見狀忙道:“怎麼的?快點拔出來!”便低下頭去給黑衛取針。
黑衛咬著嘴,叫道:“好痛,你笨手笨腳的…”居然有淚珠盈盈墜。李昶聽她這麼一叫更是慌亂,不免又錯了什麼。黑衛罵了一句,眼淚就滾滾而下。
顧澄慶幸方才沒吃什麼東西,否則一定會噴笑出來。這也太離譜了吧!不要說黑衛當年江湖征戰受過多少傷,就是方才那針扎進去的時辰,她何嘗覺得痛了?這時候居然掉起眼淚來!
兩人總算是記得還有外人在,也就沒有繼續麻下去。黑衛道:“你去把背籃修一下罷,上面的木板破了。”李昶“哦”了一聲,一邊將小傢伙抱下來,一邊道:“這像是劍刺破的罷?怎麼回事?”黑衛道:“怎會是劍,不小心摔了一下就成這樣子了。都是你選的板子!”李昶道:“這容易,一會兒就好了,我先給顧澄運功化開藥力再修。”黑衛握緊了藥瓶,角帶出一絲笑意道:“我來好了,你幹你的活吧!”
“這…”李昶轉身看她,有些猶豫。
黑衛歪歪頭問道:“怎麼?你覺得我的功力不如你呀?我們好久沒有打過,你是不是想較量一場?”
“自然不是!”李昶連忙道,“絕脈指的傷勢由你來醫正是最好不過,你來吧!”說著就在屋角尋了一下,問道,“錘子呢?”黑衛道:“方才收拾東西的時侯好像放到外面了,你去找找!”李昶應了一聲,隨手揭簾出屋。
黑衛笑盈盈地轉了身來,指頭貼上顧澄的頰車。顧澄此時功力盡失,便是想避也是力不從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從懷裡取了一隻與她手上全然一樣的瓷瓶來,倒了兩枚藥丸託在掌心,送到他嘴邊。顧澄極力鎮靜,道:“我死了,李昶會知道的。”黑衛搖頭道:“他不會,等你服了藥,我便會催他快走。服了赤情丸後會大睡幾個時辰方醒,這藥也一樣。只是,你卻醒不過來了。”顧澄往後躲了一躲,聲音止不住地有些發顫,道:“你為何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你們馬上要走了,我也不會曉得你們的去向。”黑衛掠掠頭髮,眯了一下眼睛,這一刻顧澄覺得她的眼神冷厲得嚇人,彷彿可以穿他的肺腑。她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我且不說了。只不過,你和李昶往從來就沒有安過好心。”顧澄冷笑道:“你這是以婦人之心…”黑衛毫不動容地打斷他:“我和你過手了,你那點貓膩以為我沒看出來麼?雖說好些年沒有人見識過,只是偏巧我卻識得,幾年前我曾跟九歌劍客有過一面之緣。你既會他的劍法,那結識李昶的用心就很可疑了…”顧澄聽到這裡腦子中已經有些發暈。他掙扎了一下想要叫出聲來,黑衛的指力已透過了他的皮膚。顧澄在道就要被封上的那一刻急急道:“李家的人真的來了,沈青鷂說的是真的!”黑衛的指頭頓住了,顧澄覺得到那指尖上的顫抖。顧澄一口氣說了下去:“我親眼所見,就在你走後不久,他們到了駱馬湖…”這句話未完,黑衛突然眼神一凝,好似在傾聽什麼。
顧澄的通犀心眼稍後也發覺了異象。仙人柱外頭,正有數百雙馬靴將草木踏於足下,又有深淺不一的呼於夜中此起彼落,孤寂的寒嶺中怕是從未有過這麼多人息罷!顧澄長長地舒了口氣,疲憊之極地道:“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