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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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淳于意大為奇怪“你哪裡來的消息?”
“原來是孔石風暗中派了人在照應,得知其事,特意送了信來。這說來話長,等有空再稟告師父;衛媼到底如何了?我專誠在這裡等師父見了面,好定行止。”於是淳于意把衛媼如何因為跌了一跤,驟發肝厥;當時經楊寬特許,放了他出來替衛媼急救,一條命是暫且保住了,但半身不遂,口眼歪斜,睡在洛陽東明亭中,由緹縈和燕支在照料。
“緹縈照料得了麼?”
“正是這話,所以我著急得很。唉!如此不幸,我真不知如何說起了!”淳于意喟然長嘆,仰臉上望,不斷頓足;叩蒼天,蒼天無語,那一腔悲憤,讓朱文看在眼裡,恨不得能由自己來替代。
“師父!”朱文在一種渴求擺脫羈累的衝動之下,把原先想好的,宛轉徐訴的語句,一齊拋卻,開門見山地談到來意:“我跟石風,已為你老人家想了一個萬全之計,兩三天以後,師父,你就可以不再受苦了!”接下來,朱文把他的計劃,低語密陳。淳于意始而驚愕,繼而疑問,終於沉默——顯然的,他也動心了。
所以動心的唯一原因,只是為了緹縈;衛媼朝不保夕,即或能帶病延年,也不再能照料緹縈。為了愛女,遠走高飛,隱姓埋名;拚將一生辛苦,廿年絕學換得個逋客的身分,也就認命了!
但事如不成呢?那後果就壞得不可想象!
於是他問:“你且先說,見著了君侯沒有?”
“未曾見著,派了陶侍醫代見。”朱文略一思考,為了促成師父的決心,不妨實說:“君侯送給了我八十兩銀子,一匹好馬,答應替師父幫忙;但是說到官司,無能為力。”這話大出淳于意的意料,眼睜睜只是發愣。
“此外,我也想了個辦法,雖有希望,但無絕對把握,所以才想出這麼一個最後的計策。”
“是的,最後之計!”淳于意點點頭“非到最後,不宜此計。”
“現在就是最後了。師父,請早作裁奪。”淳于意不答,只是負著手在院子中蹀踱,時而低頭沉思,時而仰天長吁,好難委決!
“不行!”淳于意終於斷然決然地吐出來這兩個字,並且以更重的聲音,重複了一次:“不行!”在寂靜的庭院中,這短短的語句,像個磚頭砸在朱文的頭上。這應該不算意外,朱文早就跟孔石風說過,此事一告訴師父、必成泡影!但眼見泡影的消失,他仍不能不到打擊。為何事事是如此固執呢?由愛生怨,由怨生恨,朱文連話都懶得說了。
“阿文!”淳于意第一次以歉疚的態度跟他說話:“此事在可否之間,只有一線之差。我是怕將來案子發作,罪上加罪,叫你們更難為懷。”案子如何會發作?這是淳于意經過深遠考慮才能推斷出來的情況;不論何處,只要有人煙的地方,必有病人,而他,不會眼見有病痛而無動於衷,更不能見死不救,所以久而久之,仍舊不得不行醫濟世,同時以他的醫道,也一定很容易地為人識破底蘊,然則所謀“隱姓埋名”本是做不到的事。
“而且,我也還有點遠大的看法和想法,”淳于意仰望著皎然的月亮,臉上恢復了沉靜和自信“我的醫名是必傳的;今遭屈,千秋萬世必有人為我洗刷。一旦逃亡,則無罪亦為有罪,其身雖存,其名已滅——當然,這是我為自己打算。阿文,你要原諒我!”
“師父,你怎說這話?”朱文惶恐地不敢接受師父的致歉“我也只是盡我的心。”
“好!好!我知道你的心了。”淳于意想了一下,又說:“事到如今,我完全聽天由命。你不必再管我,明天一早趕緊動身到洛陽,你就在那裡照料衛媼。她的病還會有變化,切記‘安靜’二字,一個月以後,可以移動,把她送回陽虛。那時我的官司如尚未定奪,你再到京城裡來看看。”他話是這樣說,朱文卻另有打算,只唯唯地應著;同時告訴師父,在京城裡的一切,都託孔石風照料,倘有什麼消息,孔石風一定會託艾全來通知聯絡。又勸師父寬從應變。淳于意頻頻點頭答應。
於是就在月下暫且拜別,等朱文回到艾全守夜的那間屋裡,向孔石風說道:“明天一早,我就要趕回洛陽。”從這句話中,孔石風就知道淳于意的意思了,十分沉著地一點頭說:“也好。你在洛陽要朋友嗎?”
“當然要。”朱文說:“我要一個能容衛媼安心養病的地方,好讓我脫身趕來。”孔石風考慮了一會,從帶上解下一個玉塊,遞給朱文:“你到洛陽萬歲街萬歲亭緊對面,訪一位姓秦的老者,拿這塊玉塊給他看,他會幫你的忙。”
“多謝!順利的話,十天以後在長安見。”接著,朱文又向艾全致意,一方面謝他這一路上對師父的照應;另一方面又託他在獄中費心。艾全很快地答應了。
於是第二天雞鳴時分,朱文就騎了那匹黑馬,出關到新安打尖、傍晚時分到了洛陽,徑投東明亭,問明瞭衛媼的住處,在最後一所小院落,顧不得卸鞍便提了行囊匆匆趕去。
一進院門就遇見緹縈,四目相視,彼此都陡然一驚。緹縈所驚的是,做夢也未曾想到朱文會尋下來;而朱文則驚於不過半個多月未見,緹縈竟似換了個人,雙眼失神,形容憔悴,平最愛清潔的習慣,也不知哪裡去了?只見她首如飛蓬,一套衫裙似乎穿上身就未曾脫下來洗滌過,真個不堪之至。
不必看到病榻上的衛媼,只見了她這副形象,朱文便已心酸。緹縈則不僅心酸,說得一聲:“阿文,我好淒涼!”眼淚隨即像決了河似的泛濫了。
朱文沒有話可以安她,只拿著系在間的一塊大手巾,遞到她手裡,說了句:“這不是哭的時候!讓我先去看看阿媼——我在桃林見著了師父,阿媼的病我已經知道了。”緹縈一面拭淚一面點頭,有許多話要問,卻不知先問哪一句的好;只帶著朱文往臺階上走去,一打開門簾,裡面的燕支急忙搖手,躡手躡腳了上來,低聲說道:“剛睡覺!”朱文望著躺在臥席上的衛媼,薄衾裡裹著一把瘦骨,一頭稀疏凌亂的白髮下面,半邊臉往上斜吊著,口眼都無法緊閉;眼下仍然微微搐——師父的診斷極準確,衛媼的疾病未脫險境,隨時會發生變化。
於是朱文退了出來,先問得病的經過和這幾天的情形;緹縈受了這一番打擊,以及由於連衣不解帶的守視,神昏思亂,幸好還有燕支,能夠從頭到尾,說個大概。
等她說完,緹縈又斷斷續續地作了補充。身在客邊,一無依靠,又著急衛媼的病,又惦念著老父的官司,說到傷心處,痛哭失聲,願求一死,來承當家門的種種不幸。
“你別這樣!”燕支勸她說:“朱公子來了,一切就都好辦了!”越是這樣說,緹縈越哭得利害;傷心和委屈,唯有在朱文面前,才能痛痛快快地盡情一瀉。
好不容易等她哭停了,朱文把路上早已盤算了多少遍的話說了出來:“我兩面只能顧一面。把阿媼安頓好了,我馬上還得趕到京裡去。你們倆快快收拾,明天就搬。”
“搬到何處?”燕支問說。
“此刻還不知道,明天一早去找了朋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