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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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官方的正式說法,本尼·溫的酒吧自然是不存在的。本尼在營帳各層氣囊之間佔了一處地方,本來是存放設備的,但既然空著沒用,本尼便自作主張拿了過來。他和他父親利用工餘時間,把這個地方佈置起來:傢俱、一間零重力遊戲室、牆紙視窗系統。艙壁上還能看見設備管道,但已經用彩膠帶裹上了。
輪到範·特林尼那一枝值班時,老頭子的空餘時間大多消磨在這兒。把穩定l1周邊設施的活兒搞砸以後,這方面的工作全都給了奇維·利索勒特,所以他的空餘時間多的是。
範一進門,撲面而來的是啤酒花和大麥釀造品發出的濃烈芬芳。幾滴啤酒從他耳邊飄過,隨即消失在門上的清潔孔中。
“喂,範,最近上哪兒去了?找個位子,坐吧。”他平時那幫酒友大多都在,坐在遊戲室天花板一側。範朝他們揮揮手,飄過房間,在靠外的牆邊找了個位子,面對那些人旁邊的側巷。說是側巷,其實沒多大地方,窄得要命。
特魯德·西利潘朝房間那頭飄在吧檯旁的本尼一揚手“啤酒和吃的呢,本尼夥計?喂,給咱們的軍事天才來一大杯!”大家鬨笑起來,範恨恨地哼了一聲。他費了很大功夫,終於把自己打扮成為一個牛皮匠。想聽點兒大膽玩命的英雄事蹟嗎?聽範·特林尼的,一百秒之內準能聽到。當然,只要你有一點點經驗,一眼就能識破:多半是瞎編的,少數真事兒卻屬於別的某個人,並不是這位特林尼的成就。他打量著房間。跟平常一樣,顧客大都是下級易莫金人,但每群人中總有一兩個青河人。開關星點亮和“迪姆大屠殺”已經過去六年了,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各自生命中的兩年光陰。活下來的青河人接受了教訓,漸漸適應了。兩個種族還不能說已經融為一體,但和範·特林尼一樣,大家都成了這個放在外的集體的一分子。
亨特·溫從吧檯飄過來,身後拖著一個網兜,裡面滿滿地裝著飲料泡囊和他與本尼父子倆冒險偷偷進酒吧的小吃。他把吃喝遞給大家,暫時打斷了眾人的對話。分發完畢,亨特收起酒錢。這是私下通、用來換好處的一種兌換券。
範抓起一個飲料泡囊。容器是一種新型塑料,本尼和在龐雜體表面工作的探險隊員有聯繫。小小的揮發礦加工設備攝人氣凝雪和水凝冰,以及地面的鑽石…出來的是各種各樣的貨物,包括製造飲料泡囊的塑料、傢俱、零重力撞球檯。連酒吧招徠顧客的主要貨都是龐雜體的出品—加上一點點營帳菌囊的魔法。
泡囊一側繪著彩標誌:冰鑽釀品,還有一幅龐雜體被分解成小小滴的小畫。小畫緻極了,顯然是從手繪圖畫轉化生成的。範盯著這幅傑作欣賞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才強行忍住,沒有貿然發問。反正別人也會問的…以他們自己的方式。
特魯德和他的朋友們也注意到了這幅畫,頓時笑語喧天。
“喂,亨特,是你做的?”老溫不好意思地笑笑,點點頭。
“嘿,真漂亮。不過當然趕不上聚能畫家的手藝。”
“你不是什麼物理學家嗎?在你重獲自由之前?”
“天體物理學家。可我、我不大記得天體物理的事了。正試著重新學點什麼。”幾個易莫金人又和溫聊了幾分鐘。大多數人都很友善。除了特魯德·西利潘,其他人看樣子都同情他。範還模模糊糊記得戰前那個亨特·溫,開朗直率,是個好心腸的學者。現在嘛,好心腸還是老樣子,但現在總是笑,態度也過於謙恭了。他的個彷彿是一件瓷器,摔成碎片後重新費勁地粘合起來,瓷器倒還算是件瓷器,只不過非常脆弱,再也經不起碰撞了。
老溫收走最後一張兌換券,穿過房間,飄向自己的老位子。離吧檯還有一半距離時,他停了下來,飄近牆紙顯示系統,向外望著龐雜體和太陽,彷彿從來沒見過似的,面對奇異的開關星驚疑不已。特魯德咯咯咯笑了,身體斜過桌子,對範道:“恍恍惚惚,傻得要命,對吧?脫離聚能的一般不至於糟到他那個地步。”本尼·溫從吧檯裡搶出來,把父親拉走了。本尼過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青年,是活下來的迪姆同謀中最招人注意的一個。
桌邊的談話又回到今天的大事上。喬新想打聽a枝中有沒有人願意換到b枝值班,他的女伴是b枝的,兩人輪值時間不一樣,沒法見面。這種換本來必須由統領批准,可如果換雙方都樂意…有人說,軍需部有個青河女人可以中介代理這種事,當然,你得為她提供她所需要的好處才行。
“該死的買賣人,做什麼都有價碼。”西利潘喃喃咒罵。
特林尼開口了,講了個故事,給大家開心解悶。這其實是件真事兒,但他有意說得前言不搭後語,讓別人覺得是瞎編出來的。故事講的是由他負責的一次長期值班。
“五十年,我們只有四班人。最後我只好打破規定,批准在飛行途中生孩子。可是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有了一個重大利好…”範正要說到最彩的部分,特魯德·西利潘一捅他的肋骨“噓!青河的貿易之神啊,你的死對頭來了。”桌旁一陣大笑,範瞪了西利潘一眼,回頭張望。奇維·林·利索勒特飄進門口,空中一轉身,落在本尼·溫身旁。酒吧里人聲暫停,天花板旁特林尼一夥人聽到了她的話。
“本尼,那些換表你拿到了嗎?岡勒可以替你—”兩人飄到遠處,聽不見他們說什麼,房間裡的談話於是重又開始。奇維的態度顯然很積極,拽著本尼的胳膊談易。
“是真的嗎?她還在管穩定龐雜體的事兒?範,不是說你負責嗎?”喬新臉一皺“你省省吧,特魯德。”範抬起一隻手—老傢伙惱羞成怒,但又極力繃出大人物的模樣。
“我早就說過,我晉升了。利索勒特只管具體細節,我總體負責,直接向勞統領彙報。”他望著奇維的方向,裝出仇恨的目光。不知現在她在搞什麼名堂。這孩子真是了不得。
從眼角余光中,範瞅見西利潘抱歉地朝喬新聳聳肩。他們都知道範是個不中用的老廢物,但卻很喜歡他。他的故事也許淨是胡扯,可是很好玩。特魯德·西利潘的病在於不知道適可而止。這會兒,這傢伙或許會想個什麼辦法對他作點補償。
“厲害。”西利潘道“我們這兒可沒幾個人能直接向統領大人彙報工作。跟你說點奇維·林·利索勒特的事兒吧。”他先瞅瞅酒吧裡都有誰,這才說道“你知道,我在雷諾特手下負責管理聚能者,我們,嗯,為裡茨爾·布魯厄爾的監控部門提供技術支持。我跟那個部門的夥計們聊了聊。那個女人,她玩的花招可真不少,你簡直想像不出來。”他朝酒吧裡的傢俱一擺手“你以為這些塑料都是打哪兒來的?她接過了範過去的活兒,整天都在下面的龐雜體上。產品都被她分出去了,給了本尼這種人。”桌邊的一個人衝西利潘晃了晃冰鑽釀品的泡囊“你也有好處嘛,而且好像還喜歡這種好處。對不對,特魯德?”
“你也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和本尼·溫他們動的可是統管資源啊。”桌邊眾人臉凝重地點著頭“不管咱們有什麼好處,這仍然是盜竊集體財產。”眼光凌厲如刀“要放在大瘟疫時期,比這更重的罪名沒幾條。”
“話是這麼說。但這些勾當統領都知道,又沒給這兒造成什麼大損失。”西利潘點點頭“是的。他們這段時間容忍了這種事。”笑容變得有點“也許是因為她跟勞統領睡在一張上。”傳的消息不少啊。
“你瞧,範,你是青河人,但你從子上說是個戰鬥員。哉士是最崇高的職業,不管你的血統如何,有這份職業,你的身份就高。明白嗎?一個社會分很多層次。”西利潘的高論顯然是別人灌輸給他的“最上層是統領階級,照我看稱作領袖階級更合適。下面一個層次是軍事領導人,他們之下是計劃員、技術員和戰鬥員。再往下…只不過是各種各樣寄生蟲罷了:從有益於社會的階層中被刷下去的人,在社會體系中給他們一個位子。他們之下,是工廠工人、農民。最底層—集中了所有社會渣滓最惡劣的方面—就是生意人。”西利潘滿面笑容,望著範,顯然覺得自己是在替對方說好話,因為他把他放在天生的高貴者中間“生意人只能吃死人,還有馬上就要嚥氣的人。這幫種,連下手小偷小摸的膽子都沒有。”特林尼早就在自己身上塗了一層保護,但即使對他扮演的角來說,這番分析仍舊無法消受。
範然作“告訴你,西利潘,青河發展到現在的水平已經幾千年了。隨便怎麼說,這都是了不起的成就,不是什麼失敗。”西利潘同情地笑了,他是真心的。
“我知道,這種話你接受不了,特林尼。你是個好人,忠於青河也應該。以後你會明白過來的。我們周圍總歸少不了買賣人,不管是在小衚衕裡兜售違品還是在星際鬼鬼祟祟。會飛來飛去的小商小販管他們那一套也叫文明,其實只是一幫烏合之眾,攀在真正的文明周圍得點好處罷了。”範悻悻地說:“我從來沒遇上這種事:被恭維得這麼厲害,同時又被貶了個一文不值。”眾人大笑起來,特魯德好像覺得自己那番說教讓特林尼心裡暗自高興。範說完了剛才被打斷的小故事,這回沒人打岔了。閒聊轉向對阿拉克尼蜘蛛人的猜測。通常,這種事範會凝神傾聽,一個字都不放過,表面上卻裝出不興趣的模樣。不過今天,他的不熱心不是裝出來的。他的目光落在吧檯那邊,奇維和本尼差不多到了他的視線之外,兩人正烈地談著什麼易。雖說特魯德·西利潘被易莫金人那套胡說八道的理論搞壞了腦子,但他的有些話還是對的。過去一兩年間,這裡發展出一個欣欣向榮的黑市。不是吉米·迪姆那種烈的反抗,在參與黑市的青河人看來,這種事本不是什麼反抗,只不過繼續做生意過子罷了。本尼和他父親還有其他幾十個人不斷做點小動作,有時甚至直接違反統領大人的法令。到現在為止,勞沒有采取什麼懲治措施;到現在為止,青河的地下貿易改善了幾乎每一個人的生活。這類事範以前見過一兩次,都發生在青河人不能作為自由人做生意,卻又無法逃脫、無法戰鬥的情況下。
奇維·林·利索勒特這姑娘是地下貿易的核心人物。範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心裡讚歎不已,一時甚至忘了扮成怒目而視的樣子。奇維的損失太大了。以某些榮譽標準而言,可以說她賣身投靠敵人。可瞧瞧她現在吧,一輪一輪連接不斷地值班,照樣應付裕如,處於中心位置,聯繫著四面八方,跟各種各樣的人做生意。範到一絲慈愛的微笑出現在自己邊嘴角,趕緊咬住嘴,強自忍住,皺起眉頭,恨恨地望著她。如果特魯德·西利潘或喬新知道他對這姑娘的真實想法,他們準會認定他徹底發瘋了。如果發現這些想法的是托馬斯·勞這種聰明人,他會把幾件事一綜合—範·特林尼的末便告來臨。
當範注視著奇維。林·利索勒特時,他看見的是他自己。以前從來沒產生過這種受。是的,奇維是個姑娘,而特林尼內心深處頗有點大男子主義。但兩人之間的相似之處大大超過了別差異。航程開始時,奇維只有—多大?八歲?在黑暗的星際長旅中度過了將近半個童年,除了飛船維護人員,身邊沒有一個人。現在又深深扎進了另一種文明。可她過來了,仍舊勇敢地面對一個個全新的挑戰。而且不斷取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