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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挽狂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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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多添點衣裳,別受涼了。”武帝笑著提醒,君羽臨走前最後一次回頭,望見他端方溫和的臉上,飽含著慈父般的暖意。她一路走著,不時頻頻回顧,彷彿想把他最後的笑臉銘刻到心底。

從龍宸殿出來,走過一段曲折迴環的浮橋。天黑暗,濃墨般的夜空中有隱隱的猩紅,像是殷血風乾後的澤。二十八宿拱衛的星辰中,有一顆異樣的明亮,那是傳言中的帝宿紫薇星,猶如一顆跳動的心臟,隱隱搏動,閃爍著不祥的光芒。

“今兒的天真是怪呀,紅的跟火燒似的”君羽走上浮橋的時候,身邊兩個挑燈的宮人低聲議論。只聽另一個嘆道:“明兒個白,又該下雨了吧。”這樣議論著,浮橋對面走來一行人,疾匆匆的樣子。兩個挑著六角紗燈的宦官走在前頭,後面緊跟著一個異裝女子,穿著身滾金邊火紅胡裙,著纖細蠻,手腕和腳踝上都繫著金鈴,走起路來叮噹作響。

與她擦肩而過的瞬間,帶起一股濃烈的馥香,非蘭非麝,讓人聞了幾窒息。君羽忍不住轉過頭,正巧那女子也側過眉眼,那雙淡茶的水剪瞳輕輕一掃,與她視線相撞。四目相對君羽不微微一顫,彷彿看見淬毒匕首上那一刃寒光。

等她回過神兒,那群人已經走了老遠了。

君羽拉住身邊一個人問:“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個穿紅衣的女人是誰”那宮人出驚訝的表情:“公主連她都不知道那位就是陛下新封的張貴人。”另一個也說:“是啊,也不知道她有什麼媚功,居然把陛下的暈頭轉向,一夜都離不開她。”

“這個張貴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君羽問。

宮人見四下無人,伏到她耳邊悄聲道:“聽說是會稽王府裡養的舞姬,今年開才獻進來,她身上的香味兒十里之外都聞的見,何況容貌絕麗又能歌善舞,誰見了能不動心”另一個說:“這樣的美人,十年也未必能調養出來一個,會稽王能將她獻出來,是摸準了陛下的脾胃,可他已經是王爺了,下那麼大功夫圖什麼呢”君羽聽她們一路談論著,也沒甚留心。回到含章殿已經過了亥時,院裡廳裡披紅掛綵,下人們都安歇去了,滿地的枯葉無人清掃,踩上去咯吱脆響。白天喧鬧的已不復存在,只有空蕩蕩的風聲呼嘯而過,聽起來有些淒涼。

進了內寢,她也懶得喚人掌燈,只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到塌,合衣躺下。儘管再不希望明天的太陽昇起來,可總有些事情是逃不脫避不過的,不如安心睡覺罷。

她合上眼,想起烏衣巷那個晚上,庭中的月光如水一樣清澈透明,水中藻荇般織,卻是綠竹晃動的影子。不知道偶爾在無眠的夜裡,那個人是否也會想起,哪怕只是一點吉光片羽的回憶。

“啪啪啪”窗外響起急促的扣聲,君羽開了門,一團影子晃進來。捻明瞭燭火,暈黃映照亮了一雙伶俐的眉眼,她才看清進來的人是嵐兮。

“這麼晚了什麼事”

“公主,您要的東西奴婢給您帶來了。”嵐兮從袖裡掏出一包褐的溼物,笑意盈盈地攤在掌裡。君羽眼光一亮,急切切地接過去。揭開一層層包裹的紗布,焦黑的東西終於了出來。似乎用石磨細地研過,調料被碾的很細,都是綠豆大的小粒。

君羽對廚藝一竅不通,別說這麼小的顆粒,就算真把囫圇的大料擺到眼前,她認識的也幾乎沒幾個,更別說分辨誰是誰了。

自己不認識,也沒規定不能找槍手。計上心來,君羽開始拿眼斜嵐兮:“你乾的不錯,可我還是不能賞你。這東西研的這麼碎,誰知道是不是調料,萬一你隨便包來糊我呢”嵐兮立即喊冤:“公主明鑑,奴婢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糊您”

“好,那你就認一認這調料的種類,認的出來我就信你。”君羽把東西往桌上一撂,用絹帕擦著手上的髒水,好暇以待地望著她。嵐兮沒有辦法,只好開始逐個辨認起來。

“這個是大茴香、這個是酸棗、這個是龍眼、這個是薤白、這個是藿香”她每拿出來一個都很快地分辨出來,並且能練地叫出名字,君羽默默記著,並沒有什麼特別。

直到挑出一塊黑小殼的時候,嵐兮止住了,她拿到燭火底下看了看,辨認的十分仔細。君羽見她神有變,立刻緊張的問:“發現什麼了嗎這是什麼東西”嵐兮蹙起秀眉,不確定地說:“奴婢也不敢肯定,只是瞧著這個東西,有點像百姓家裡藏的罌子粟。”

“罌子粟它有什麼作用”君羽繼續追問。

嵐兮道:“那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原本是華佗用在麻沸散裡,給病人止痛用的‮物藥‬。後來民間用它的殼熬湯,吃多了上癮,還能要人命呢。如果真是罌子粟的,那麻煩可就大了。蕪菁姐與您無怨無仇,為何要在湯里加這個”君羽旋即懂了她的意思:“你是說,蕪菁用這個熬湯是想害我”嵐兮小聲怯懦:“奴奴婢也不敢一口咬定,這東西若真是罌子粟的話,公主可就要留心了。”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是處於本意還是背後另有人指使”君羽這樣想著,和這些天所發生的事情勾連到一起,看似不相關,仔細追究之下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為什麼她每次出宮,都被碰巧逮住,即便說巧合,也不可能巧到她人還未到,宮裡已經鬧的沸沸揚揚。若不是有人提前洩密,胡貴嬪怎麼可能守在含章殿裡捉她還有她病的這些天,明明藥食人參補了一盅又一盅,就算生死憂關的大病也該補好了吧為何半個月過去,病不見痊癒,然而人越養越瘦,身體越養越糟這些事關乎她的地位甚至生死,而唯一與她生活休慼相關,並且有理由干涉的人就是蕪菁。她明知道她對任何人提防,都不會對她起疑心,所以她才這麼大膽肆無忌憚地害她更可笑的是,這麼一尾陰險的毒蛇潛伏在身邊,她居然還可以把她看作情同姐妹、共塌而眠想起前在瓊華苑的一幕,細竹分明是埋伏在宮裡的內線,那麼同為孿生姊妹的細柳也難逃干係,她的死也一定是暴了身份,才慘遭滅口,殺她的人有可能是敵方,更有可能的是自己人。

如果細柳是細,那麼她潛伏在含章殿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監視主子。甚至細竹摔傷腳都可能是她們姐妹合夥編的一場苦計,目的是騙君羽上鉤。蕪菁能在湯裡下藥,也至少證明她不乾淨,很有可能是埋伏最深的一內線。

君羽越想越後怕,後頸像灌了風般,寒聳立驚出一身的冷汗。回想這些天,她深陷在層層陷阱中,四周都是豺狼環繞,她卻毫無警惕地穿梭期間,一點防範的意識都沒有。倘若不是無意撞見,她還不知道要被矇蔽多久不行,這樣坐等只有死路一條,她必須搶在他們下手之前,把幕後縱的黑影找出來。眼下的線索只有這包調料,這隻能這下手。

她拈起黑小殼的小殼,在鼻前嗅了嗅,濃烈的大料水依然掩蓋不住那股詭異的香味。有種莫名的悉,似乎在哪裡聞過,在哪裡君羽眯起秀眼,腦中忽然閃過浮橋上那紅衣女子淡茶的瞳眸,以及縈繞在她周身,那股非蘭非麝的烈香,是她前在梨樹底下,司馬元顯掏出那個神秘的玉瓶,清清楚楚地說:“這是我新配的料,加了冰片、罌子粟,只需用簪子勾上一點,就能要了那老東西的命。”後來他又說:“不用去宮,你只需去式乾殿的中齋,給張貴人就可。”君羽一直想不通,他口中的“老東西”是誰,現在想想那瓶裡裝的,極有可能是混有罌子粟的毒藥,而他們密謀要害的人就是武帝念及至此,君羽身心一顫,手裡的紗布包啪地跌落,她推開門瘋也似地朝帝宸殿飛奔去。冷烈的夜風從單薄的衣袖間穿過,刺入骨髓,口劇烈的跳動,已經分不清是因為焦急還是奔跑。

還未奔到,隔著遙遙之遠就看到燈籠亮了起來,一盞接著一盞,宛如兩道火在甬道邊點燃,東止、西止、雲龍、千秋數座宮門轟然關閉,從裡面撞出四下洪亮的鐘聲,傳音千里,在夜裡久久不肯散盡。

伴著沉重的鐘鳴,一個尖悽地嗓子嘶喊起來:“陛下薨了”頓時人聲鼎沸起來,哭嚎聲一接著一,像是永不停歇的水,愈漸撕裂耳膜。

君羽剎住腳步,兩手扶住膝蓋息不定,仰起的臉上出極惘的表情,夜風吹動長髮,漸漸遮住了眼簾,看不見前方,視線模糊起來。

她尚記得,臨走前最後一次回頭,望見武帝端方溫和的臉上,飽含著慈父般的暖意。那樣笑著說:“回去多添點衣裳,別受涼了。”像尋常百姓人家一樣,父母對孩子不厭其煩的叮嚀。

君羽就那樣一直在風裡站著,沒有出聲,一時辨不清悲喜。空落落地呆了陣,才敢擦去眼角冰涼已久的淚。一任凜冽秋風吹開滿頭青絲。簌簌白珠撲面飛來,氳溼了上的暖意。才九月裡,天就這樣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