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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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謝了。很高興你還有時間洗澡。”薩曼莎憤憤地說,一把拉出她最喜歡的長裙和上衣,砰的一聲關上衣櫥門。
“你現在也可以洗一個呀。”
“他們十分鐘之內就到。我可來不及吹頭髮化妝。”她踢掉鞋子,其中一隻砸在暖氣片上,梆的一聲響。
“你打扮停當之後拜託下樓把酒水飲料擺好行不行?”邁爾斯走出臥室,她舉起梳子想把一頭濃密的頭髮梳順,再補個妝。她看起來一團糟。等衣服換好了,她才想起穿的罩和緊身上衣本不配。合適的那個呢?慌里慌張地遍尋未果,才想起把它晾在雜物間裡了。她衝到樓梯口,卻聽見門鈴響了。她心裡暗自叫苦,趕緊撤回臥室。莉比的房間傳出男孩樂隊的音樂。
加文和凱是八點準時到的,因為加文害怕萬一遲到薩曼莎會出言不遜。想都想得出,她肯定會暗示他們之所以忘了時間,要不就是因為戰正酣,要不就是因為惡吵一架。這個女人似乎認為結婚的一項好處是,已婚人士有權對未婚人士的私生活指指點點、妄加干涉。而且她還以為自己俗放蕩的言談——尤其喝了幾杯小酒之後——是一種銳利的幽默風格。
“歡歡歡——”邁爾斯退後一步,讓加文和凱進門。
“請進,請進。歡光臨莫里森寒舍。”他親親凱的左右臉頰,接過她手裡的巧克力。
“是給我們的嗎?太謝啦。真高興終於正式跟你見面。加文把你雪藏得可太久啦。”他又接過加文手裡的葡萄酒,握握手,又拍拍背。加文最討厭這個動作了。
“請入座。薩咪馬上就下來。想喝點什麼呢?”若是放在平常,凱肯定覺得邁爾斯裝腔作勢、熱情過度,不過這一回她決定暫不先入為主。作為情侶,就應該融入彼此的圈子,跟對方的朋友打成一片。在滲透進加文生活的里程圖上,今晚是有巨大進步的一筆,既然加文以前從未允許她走到這樣深,那就更要讓他看到,她在莫里森家洋氣的大宅裡也談笑自若,所以以後再也不用不帶她出席各種場合。於是她對邁爾斯出微笑,說想喝一杯紅酒,還對寬敞的客廳大加讚賞。這間客廳鋪著松木地板,牆上掛著鑲框畫,沙發上墊子未免堆得有點太多。
“在這兒住了,噢,安享十四年了。”邁爾斯說,手上忙著用開瓶器開紅酒。
“你住在霍普街,對不對?那兒的小房子真漂亮,有時候真能買到特別合算的。”薩曼莎現身了,雖然掛著微笑,卻沒有半點熱度。凱之前只見過她穿大衣的樣子,這會兒卻注意到她緊繃繃的橘上衣,裡面的絲蕾罩纖毫畢。她臉上的膚比皮革似的口還深,眼影塗得很厚,讓人望而生畏。金耳環互相撞擊,叮噹直響,高跟拖鞋也是金,在凱看來頗有一股放之氣。她覺薩曼莎是這樣一種女人:參加亂哄哄的女深夜派對,覺得脫衣舞會有趣之極,在晚會上醉醺醺地跟別人的舞伴情調。
“嗨,你們好呀。”薩曼莎說。她親了親加文,對凱笑笑。
“太了,酒都準備好了。我就喝跟凱一樣的,邁爾斯。”她轉身坐下,已經將另一個女人的外表收入眼底:凱部平平,股卻不小,穿黑褲子顯然就是為了掩蓋這個事實。在薩曼莎看來,那麼短的腿,穿雙高跟鞋還能有點救。臉蛋還算漂亮,橄欖皮膚,調均勻,黑大眼睛,飽滿雙。可是頭髮剪得短短,像個男孩,對平跟鞋的選擇又是如此決絕,這些都毫無疑問地說明她信奉某種自以為神聖無比的教條。加文犯了同一個錯誤:他又挑了個一本正經、盛氣凌人的女人,這種女人註定會讓他過得悽慘無比。
“那麼!”薩曼莎舉起酒杯,嘹亮地說“加文和凱!”她看見加文一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真是心滿意足。可是不等繼續嚇嚇他,或者問出點內幕,好讓雪莉和莫琳羨慕羨慕,門鈴便再次響起。
是瑪麗。邁爾斯領她進屋,在他身邊,她顯得特別瘦小脆弱。身上的t恤像是掛在突出的鎖骨上。
“噢,”她走到門前,驚慌之中停下腳步“我不知道你們在——”
“加文和凱正好過來。”薩曼莎說,顧不上言辭對另兩位客人稍有點不敬。
“請進來吧,瑪麗,請進來…一起喝一點…”
“瑪麗,這位是凱,”邁爾斯說“凱,這位是瑪麗·菲爾布拉澤。”
“噢。”凱說,她有點措手不及,沒想到除了他們四人之外還會有別人來。
“噢,你好。”加文看出瑪麗是無意誤闖進人家的聚餐會,準備匆匆告辭,於是急忙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沙發座位。瑪麗坐下,臉上的微笑很勉強。她的到來令他喜出望外。她一來,就替他築起了防護帶。即使是薩曼莎也應當意識得到,她那股子放勁兒在一個剛剛經歷喪夫之痛的女人面前是不合時宜的。再說,兩兩對稱的四人結構也正好被打破。
“你好嗎?”他輕聲說“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本來…保險的事有進展了…”
“還有菜嗎,薩咪?”薩曼莎白了邁爾斯一眼,起身走出餐室。一開廚房門,一股燒焦的味撲鼻而來。
“啊,見鬼,見鬼,見鬼…”這口砂鍋早已被她忘在腦後,現在湯汁煮得一滴不剩了。黑乎乎的鍋底上粘著乾癟癟的塊和蔬菜,就像天災之後孤獨無依的倖存者。薩曼莎舉起酒就往裡潑,接著又把湯汁往裡灌,掄起勺子噼裡啪啦一通刮,把鍋壁上粘的東西一股腦刮下來,再大力猛攪,廚房裡熱氣騰騰,她滿頭大汗。客廳裡傳來邁爾斯高聲的哈哈大笑。她將椰菜直接扔進蒸鍋,長長的梗也沒切,又一口乾掉杯裡的酒,撕開一袋玉米餅、一盒鷹嘴豆泥,徑直倒進碗裡。
她回到客廳時,瑪麗和加文還在低聲談,邁爾斯則正給凱展示一幅帕格鎮航拍圖,順帶講解本鎮歷史。薩曼莎把碗放在咖啡桌上,給自己再倒上一杯酒,坐進扶手椅裡,哪一邊的談話她都懶得參加。瑪麗在這兒簡直讓人如坐針氈,她滿身哀愁之氣,還不如拖著裹屍布進門呢。不過再怎樣,開飯前她總該識趣地告辭吧。
加文卻決意要叫瑪麗留下來。他們談論與保險公司的最新戰報時,他覺得輕鬆而且有把握多了,而平時在邁爾斯和薩曼莎面前,從來沒有這種心情。沒人跟他找茬兒,也沒人顯出高人一等的神氣,何況此時邁爾斯正替他擔起了照顧凱的職責。
“…這裡,這幅圖沒畫出來,”邁爾斯指著畫框之外兩英尺的某處說“這裡就是斯維特拉夫大宅,弗雷家的地產。安妮女王時代的大宅子,天窗,石隅…歎為觀止啊。你一定得去看看。夏天的星期天對公眾開放。在本地是重要的大戶,弗雷家。”
“石隅?”
“本地重要的大戶?”上帝啊,你這個飯桶,邁爾斯。
薩曼莎從扶手椅上站起,又往廚房走去。雖然砂鍋裡此時湯汁滿滿,可是焦糊味仍然毫不示弱。椰菜給蒸得有氣無力,寡淡無味,土豆泥冷冰冰,乾巴巴。不過她已經懶得在乎了,只管裝碟下樓,端上圓形餐桌。
“菜好了!”她在客廳門口叫道。
“噢,我說什麼也得走了,”瑪麗跳了起來“本來沒想…”
“不,不,不!”加文說,那副腔調凱從來沒有聽過:柔情意、殷切懇求。
“吃點東西對你有好處——孩子們等一個小時沒關係的。”邁爾斯也在旁幫腔,瑪麗舉棋不定地把目光投向薩曼莎,薩曼莎別無他法,只好也勸她留下,一陣風一樣奔進餐室添上一副刀叉。
她請瑪麗坐在加文和邁爾斯中間,以免坐在女人身邊凸顯她已成寡婦的事實。凱和邁爾斯的談已經移到了社工的話題上。
“我可不會羨慕你。”他說,用長勺替凱舀起滿滿一勺砂鍋湯。薩曼莎瞅見湯汁在白盤子上漾開,夾雜著黑乎乎的焦塊。
“那份工作真是費心費力。”
“嗯,我們的確常年缺人手缺資金,”凱說“不過還是有成就的,尤其是到自己的工作讓別人的生活有所改變的時候。”說這話時,她心裡想到的是威登一家。昨天在戒毒所,特莉的檢呈陰,羅比也上了一個星期託兒所,一天不落。想到這裡,她情緒高漲了一些,仍然全副力關注著瑪麗、一點也不來幫她打打圓場的加文給她造成的不痛快也因此被沖淡了。
“你有一個女兒,對嗎,凱?”
“對,叫蓋亞。十六歲啦。”
“跟萊克西一樣大。咱們應該讓她倆見見面。”邁爾斯說。
“是離婚嗎?”薩曼莎旁敲側擊。
“不是,”凱回答“沒結婚。是讀大學時的男朋友。她出生沒多久我們就分手了。”
“哦,邁爾斯和我差點還沒畢業就有孩子了。”薩曼莎說。
凱不知道薩曼莎的意思是不是要跟她劃清界限——她嫁給了孩子他爸,自鳴得意的大人物,而凱則落得…薩曼莎應該不知道是布倫丹甩了她吧…
“蓋亞在你父親店裡找了份星期六的活兒呢,正好,”凱告訴邁爾斯“新開的那家咖啡館。”邁爾斯很高興。他和霍華德是小鎮生活裡的重要結點,鎮上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與他們發生關聯,不論是作為朋友、客戶、顧客還是僱員——這種想法總是叫他心花怒放。加文嘴裡著塊橡皮一樣的,嚼來嚼去也嚼不爛,聽到凱的話,心又猛地一沉。他還沒聽說蓋亞在邁爾斯父親店裡打工。他都差點忘了,凱在帕格鎮拋下錨來不走,手中另一個利器就是蓋亞。只要聽不見那女孩砰砰摔門,不眼見她厭惡的目光,不聽見她刻薄的旁白,加文幾乎忘了蓋亞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僅僅是他和凱跌跌撞撞的情生活的背景之一。除她之外,這背景還包括老舊的單、難吃的飯菜和煩人的爭吵。
“蓋亞喜歡帕格鎮嗎?”薩曼莎問。
“嗯,和哈克尼相比這兒太靜了些,”凱說“但她適應得還好。”吐出這麼明目張膽的一句謊言後,她灌了一大口酒,好像要把嘴沖洗乾淨。今晚離家之前,她們剛剛又吵過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