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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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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葬禮比他之前所想的還要可怕,簡直就是一場殘酷的考驗。倘若棺材是木質的,那還好一點。他的五臟六腑似乎都能覺到那輕飄飄的柳條匣裡巴里的屍體,實在恐怖。他身體的重量讓人心驚。抬棺走過走道時那些自以為是、目不轉睛的觀眾啊,他們到底懂不懂他肩上扛著什麼?

接下來是另一個膽戰心驚的時刻:他意識到沒人給他預留座位,所以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原路折返,沒入站在後排的人群…然而他卻受到召喚,不得不去第一排就座,大有曝於光天化之下的覺。這就像坐在過山車的頭一排,每個突然轉彎、大幅傾斜,受到的衝擊都是首當其衝。

他坐在那兒,離西沃恩的向葵只有一尺之遙。向葵的腦袋足有一口燉鍋蓋兒那麼大,躺在一大捧蒼蘭和萱草中間。他心裡希望凱跟他一起來了。這想法令他自己也吃了一驚,可卻是實實在在的。倘若有人跟他一起,給他留一個座位,就能給他莫大的安。他之前哪裡想到獨自一人來出席,會是這樣一副如同私生子般的可憐模樣。

聖歌終了。巴里的哥哥走上前去致辭。加文想不通他怎能說得出話,巴里的屍體可就躺在面前,在那一棵向葵(從一顆葵花籽種起,長了好幾個月)底下啊。他也想不通瑪麗怎能那樣安靜地坐著,頭微微彎下,似乎在注視錯放在膝上的手。加文心裡暗自導演臺上人的演講,免得被哀歌的情緒浸透。

他就要講巴里遇見瑪麗的故事了,只等說完小時候這一段兒…快樂的童年,玩耍作樂,沒錯,沒錯…來吧,往下講…

之後人們還要把巴里再搬上車,送到亞維爾,安葬在那裡的墓地,因為聖彌格爾及眾聖徒教堂小小的墓園二十年前就滿了。加文想象著再度在眾人的注目下把那柳條棺材放進墳墓裡。跟那相比,扛著棺材進出教堂就簡直算不上什麼了…

雙胞胎裡的一個哭起來了。加文用眼睛的餘光看見瑪麗伸出手來握住女兒的手。

快點說吧,無論是出於什麼該死的理由,快點說。

“我想,說巴里是一個瞭解自己心靈的人,恐怕一點也不為過。”巴里的哥哥用沙啞的嗓子說。他講到巴里小時候淘氣的故事時,已經賺取了幾次笑聲。從他的聲音裡聽得出他很緊張。

“他二十四歲時,我帶他去利物浦參加無女伴週末晚會。剛到的那天晚上,我們就離開宿營地奔赴酒吧。吧檯後站著老闆的女兒,還是個學生,金髮碧眼,非常美麗,她是星期六晚上來酒吧給父親幫忙的。結果巴里一整晚都靠在吧檯那兒,跟她找話聊,聊得她父親都使喚不動她,差點要發火。巴里還假裝不認識角落裡那一幫小混混。”臺下稀稀疏疏有人笑。瑪麗的頭垂得更低,一手拉著一個孩子。

“那天晚上回到帳篷裡,他就告訴我他要娶那個姑娘。我心想,等等,喝醉的難道不是我嗎?”聽眾中又傳來幾聲笑。

“第二天晚上巴里又把我們拖進了那個酒吧。等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明信片寄給那姑娘,告訴她下個週末他會再去。一年之後他們結婚了,巴里是個識寶的人,我相信只要認識這對夫的人都同意。後來他們有了四個可愛的孩子:弗格斯、尼安、西沃恩和德克蘭…”加文仔細調整自己的呼氣、呼氣,氣、呼氣,儘量對巴里哥哥的話充耳不聞。他琢磨著,假如死的是自己,他的哥哥會怎麼發表悼詞呢?他沒有巴里那樣的運氣,情經歷說不成一個如此美好的故事,從來沒有走進酒吧就發現一個完美的太太人選站在吧檯後面,金髮碧眼,溫柔微笑,還準備給他倒上一紮啤酒。沒有。他曾經有過麗莎,可麗莎從來不覺得他這個男人值半文錢,七年不斷升級的戰爭,最後以一拍兩散告終。之後幾乎連空窗期也沒有,就跟凱攪到一起。可是凱纏得太緊,太過主動,著實嚇人。

儘管如此,他待會兒還是準備打電話給她,因為經歷過這麼一場浩劫,他實在無法忍受孤身一人回到空蕩蕩的小屋裡去。他會一五一十地告訴她葬禮多可怕,多緊張,還會說他多麼希望有她作陪。這樣一來,吵架的陰影準會一掃而光。他今晚不想孤孤單單。

往後兩排的座位上,科林·沃爾正在嗚嗚咽咽地哭泣。噎聲雖小,但旁人也能聽得見。他拿一張大手絹包著臉,手絹已經溼了。特莎的手搭在他腿上,溫柔地給他安。她腦子裡也全是巴里。回想起自己多麼依賴巴里的幫助才能好好照顧科林,回想起一同放聲大笑時的藉,回想起巴里是多麼神蓬又慷慨大度。她眼前清晰如昨地浮現出他的身影,個子不高,臉紅潤,在最後一次派對上跟帕明德跳起搖擺舞。回想起他模仿霍華德·莫里森對叢地破口大罵的樣子,也回想起他頗有技巧地勸科林只把肥仔的舉動當做青少年的正常行為,而不要以為他是要反社會,這樣的口才是唯巴里獨有的。

特莎不敢想巴里·菲爾布拉澤的離開對身邊這個男人意味著什麼;不敢想他們要如何面對他留下的突兀空白。讓她害怕的還有科林對逝者許下了一個無力實現的諾言,而且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那麼想要與瑪麗攀談幾句,可是瑪麗卻有多不喜歡他。與平常一樣,特莎的憂慮與傷心之外還摻雜著對肥仔的擔心,如同一隻茸茸的小蟲在心裡直撓。怎樣才能避免跟他正面衝突,怎樣才能勸他一同去觀看巴里下葬,或者若是他不去,怎樣才能讓科林不覺察——說起來,若真能這樣倒更省心。

“接下來我們將以一首歌結束今天的儀式。歌是巴里的女兒尼安和西沃恩選的,對她們和她們的父親都有特殊的意義。”牧師說,措詞和語氣讓人到他與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撇清了關係。

藏起來的音箱突然鼓點陣陣,教堂裡的人們幾乎驚得跳了起來。一個美國口音念道“啊哈啊哈”緊接著jay-z開始說唱:好女孩變壞啦——goodgirlgonebad—來——三——步takethree—開始action。

我的暴風雨裡沒有云…nocloudsinmystorms…

隨它下,我划艇衝向名利場letitrain,ihydroplaneintofame像道·瓊斯一樣瀉萬丈…comin'downlikethedowjones…

有人以為是放錯音樂了,霍華德和雪莉到大失體統,面面相覷。可是既沒人按暫停鍵,也沒人跑下走道來大呼抱歉。緊接著一個有力的女聲開始唱:我心在你手youhavemyheart永無咫尺遙andwe'llneverbeworldsapart縱然見你只在書頁maybeinmagazines可你總是我的星辰…butyou'llstillbemystar…

抬棺人又把柳條棺材沿著走道往回抬,瑪麗和孩子們緊隨其後。…大雨讓天地傾覆…nowthatit'sraining摸rethanever彼此仍在身旁knowthatwe'llstillhaveeachother我的傘下有你youcanstandundermyumbuh-rella我的傘下有你youcanstandundermyumbuh-rella大家依次往教堂外走去,小心自己的腳步不要踩成了這首歌的節奏。

2安德魯·普萊斯握著父親變速自行車的龍頭,小心翼翼地把它推出車庫,生怕不小心擦刮到一旁的汽車。下石階過鐵門的時候他把車扛了起來,等到了小道上,才單腳踩著踏板,滑出好幾碼,另一條腿跨過車座騎起來。他往左一拐,飛快地轉到陡得讓人眩暈的坡路上,不捏剎車,任憑車速愈來愈快,朝帕格鎮衝去。

灌木籬牆和天空似乎融為了一體,風像馬鞭一樣過他乾淨的頭髮,刺痛了剛剛洗好的臉,他想象自己是在室內賽車場裡騎車。騎到菲爾布拉澤家的楔形花園旁邊,才捏了捏剎車,因為幾個月前就在這個急轉彎處,他因為車速太快而摔倒過,牛仔褲摔破了,半邊臉滿是擦傷,只好立馬掉頭回家。

他藉助慣往前滑行,單手扶著龍頭,上了教堂街,又享受了一回衝下坡的速度,雖然不如剛才刺。看見人們在教堂外把一個棺材往靈車上抬,大群身著黑衣的人從沉重的木門裡走出,他輕輕捏了一把剎車,然後拼命踩踏板,拐過街角,直到再也看不見這一切。他不願看見肥仔從教堂出來,身旁跟著悲痛絕的鴿籠子。肥仔身上穿的會是那套便宜的黑套裝,昨天的英語課上,他還帶著半是搞笑半是輕蔑的神情細細描述過一番。這時碰見他,就簡直是撞見朋友丟臉。

安德魯慢悠悠地騎過廣場,一手把飄到臉上的頭髮往後攏,心裡琢磨著,不知清冷的空氣對紫紅的青痘會有什麼作用,也不知抗菌洗面能不能讓痘子看起來不那麼張牙舞爪。他在心裡默唸自己編的故事:剛從肥仔家來(真的,為什麼不呢),所以霍普街就是去河邊最快的捷徑,與從第一條支路橫穿過去耗時相當。這樣蓋亞·鮑登就沒理由以為他騎過來是專程為了看她(假使她正好往窗外望,正好看見他騎車經過,並且正好認出車上是誰的話)。安德魯並沒指望能有機會跟她解釋自己怎麼會騎到她住的這條街來,不過他還是把自編的故事掖在心裡,因為有備而來,至少能讓他煥發出若無其事的超脫,這樣比較酷。

其實他就是想來探探她家住哪棟房子。其實他已經兩次趁週末騎到這條梯田似的小街上來過,不過還是沒清聖盃究竟藏在哪一幢小樓裡。坐在校車裡透過髒兮兮的車窗鬼鬼祟祟偵察到的結果,也只有她住在門牌號是雙數的右手邊。

他轉過街角,竭力擺出鎮定的樣子,裝作一個抄近道慢慢騎車去河邊的人,沉浸在嚴肅的思考中,不過萬一碰上同學,也十分樂意打個招呼。她在。就在人行道上。安德魯的腿還在不停地做機械運動,可是覺不到腳下的踏板,然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騎著這麼細細的兩個輪胎,還保持著平衡,真是奇怪。她正低頭在皮包裡翻東西,銅褐的頭髮垂在臉旁。她身後房門微開,門牌號是10。黑t恤是短款的,出一截來,下面穿著緊身牛仔褲,扎寬皮帶…正當他從她身邊騎過時,她關好門轉過身來,頭髮從美麗的臉龐滑回腦後,她清清楚楚地叫道:“噢,嗨!”帶著她的倫敦音。

“嗨!”他也說。腿還在一刻不住地蹬。騎出了六英尺,十二英尺。為什麼不停車!慌亂讓他一直往前,頭也不敢回,轉眼已經騎到了街盡頭。千萬別他媽摔下來呀!他轉過街角,驚魂未定,至於把她甩在身後究竟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沮喪,也簡直想不明白。

見他媽的鬼。

他一直騎到帕格山腳下那片樹林。河水透過樹木的空隙,閃著粼粼的光芒。可是他的眼中只有蓋亞的影子,就像霓虹燈烙在視網膜上。窄路變成了只夠一人通過的土路,河面吹來的輕風撫摸著他的臉。他不知道自己的臉早已一片緋紅,因為一切只在倏忽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