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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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蒙·普萊斯每天五點準時從印刷廠下班,雷打不動。工作時間滿了,到此為止,乾淨清的家在山頂等著他,是與哐當作響的印刷廠截然不同的另一世界。下班時間過後還留著不走(雖然現在已升為部門經理,西蒙卻仍舊以當年的學徒心態來思考),無異於承認自己沒有家庭生活,或者是想拍高層經理的馬,那就更加糟糕。
不過今天回家之前要先繞個路。他在停車場和那個口香糖不離嘴的叉車工會合,叉車工指路,兩人駕車駛過夜漸臨的街道,來到叢地,還路過了西蒙長大的那座房子。他好些年沒來過了,因為母親已經去世,而從十四歲起他就再也沒見過父親,也不知道此人的蹤跡。看見老房子一扇窗戶只靠紙板擋住,草地上的草長得跟腳踝一樣高,他心裡有些觸動,有些難過。母親生前可是以這座房子為榮的啊。
小夥子叫西蒙在福利街盡頭停車,然後一個人鑽了出去,留下西蒙在車裡等待。他往一幢看起來特別髒的房子走去。藉著旁邊的路燈,西蒙看見一樓的窗戶下堆起了一堆垃圾。直到這時,西蒙才自問開著自家車來這兒取贓物電腦是不是不太明智。不必問,現在小區裡都裝了中央監控器,監視著來來往往的一切蟲豸烏鴉。他環顧四周,倒也沒看見哪兒有攝像頭,甚至也沒人看他,除了一個胖女人,從一扇小小的方形窗戶裡大大方方地盯著他。西蒙報之以惡狠狠的目光,可她若無其事,點起一香菸,照樣看。他只好伸手擋住臉,隔著擋風玻璃往外看。
此時他的乘客已經從那房子裡出來了,因為搬著裝電腦的箱子,所以邁著八字步。西蒙看見他身後房子的門廊裡鑽出一個少女和一個孩子,他還在定睛凝望,少女已拖著孩子走出了視野。
嚼口香糖的人走近了,西蒙把鑰匙進點火孔,重新發動了引擎。
“當心點。”西蒙說,俯身去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就放這兒。”小夥子把箱子放在餘溫尚存的座位上。西蒙本想打開檢查一下是不是自己付錢換的東西,但他的輕率本猛漲起來,壓過了這個念頭。他只推了一把箱子:太重了,不費點力簡直紋絲不動。他想趕快離開。
“我就把你丟在這兒沒問題吧?”他大聲問小夥子,就像已經加速駛開了似的。
“能不能把我送到克蘭諾克賓館?”
“不好意思,夥計,不順路,”西蒙說“再見了。”西蒙踩下油門。他從後視鏡裡看見小夥子站在原地,暴跳如雷,還從他的嘴形辨出他正在罵“你媽!”不過西蒙毫不在乎。早點撤,說不定就能避免牌照出現在那些閃著雪花點的黑白監控錄像上。
十分鐘以後開到旁路,可是哪怕已經把亞維爾遠遠甩在後面,開完那段雙車道公路,衝著廢棄的修道院沿山而上,他還是覺得擔驚受怕,心情緊張,全然體會不到平裡傍晚開至山頂看到對面自家小樓第一眼時的滿足。小樓凌駕於帕格鎮之上,就像飄在對面山頂的一塊白小手絹。
雖說到家剛剛十分鐘,魯思卻已經把晚餐做上了。西蒙搬著電腦進門時,她正在鋪桌子。這家人在山頂小屋裡保持早起早睡的習慣,西蒙喜歡這樣。魯思一看到電腦就高興得驚叫起來,這可惹惱了丈夫。她怎知他剛剛經歷了什麼呢,她何曾知道拿到便宜貨的風險呢。魯思馬上察覺到西蒙神經緊繃,這往往預示著一場大爆發,於是她按照自己唯一知道的辦法來試圖化解:嘰嘰喳喳說起自己一天的生活,寄希望於他填飽肚子、再無不愉快發生,也許那種情緒就會消失。
大概六點,全家坐在桌邊開始吃飯。此前西蒙剛剛打開箱子,發現裡面缺了說明書。
安德魯知道母親很緊張,因為她假裝興高采烈地東拉西扯找話題。這麼多年來屢屢碰壁,她卻似乎仍然相信只要自己能把氣氛搞得其樂融融,丈夫就肯定不敢攪局。安德魯自顧自對付土豆泥餅(是魯思自己做的,工作的晚上就解凍來吃),避免撞見西蒙的目光。比起父母,他有更有意思的事情琢磨。在生物實驗室門外面對面碰上時,蓋亞·鮑登對他說了聲“嗨”好像是自然而然、不經意就說出來的,可是整堂課上也沒再看他一眼。
安德魯真希望自己關於女孩子的知識能夠多點兒。他從來沒跟哪個女孩到了解她們腦子怎麼想的地步。而且在那天蓋亞第一次上了校車,在他心裡撥動漣漪之前,這塊知識的空白從沒讓他這麼苦惱過。他對蓋亞的興趣是集中於她這個人本身的,和以往幾年對女孩泛泛的興趣大有不同。那時令他到新奇的是她們正在萌芽的脯、白校服襯衫裡透出的罩帶子,他還有點不好意思地好奇月經到底是怎麼回事。
肥仔倒是有幾個表姐妹,有時還會去他家玩。有一次,其中最漂亮的一個剛剛從沃爾家的洗手間出來,安德魯就緊跟著進去,結果在垃圾桶旁邊發現一張透明的麗爾萊茨牌衛生巾包裝紙。此時此地身邊正有一個女孩來月經,這便是活生生的證據,對於十三歲的安德魯來說,這堪比遭遇了珍貴的彗星。他忍住沒告訴肥仔自己看見了什麼,而是兩指捻起包裝紙,飛快地扔進垃圾桶,然後拼命洗手,洗得比一生中哪一次都賣力。
安德魯花很多時間在筆記本電腦上看蓋亞的“臉譜”網頁。這簡直比面對她本人還要令人膽戰心驚。他會一連幾小時細細端詳她在首都的那些朋友。她來自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有黑人朋友、亞洲朋友,還有些他連名字都念不出的朋友。一張照片裡她穿著泳裝,這形象熱辣辣地烙在了他腦中。另一張照片裡,她倚在一個咖啡皮膚、有點髒髒的帥哥身邊。那人一個雀斑也沒有,還有一臉貨真價實的鬍子楂兒。安德魯仔細讀了她寫的每一條信息,得出結論:帥哥名叫馬爾科·德·盧卡,十八歲。安德魯以密碼破譯員的神研究馬爾科與蓋亞的所有對話,可還是無法判斷兩人是不是在談戀愛。
他瀏覽“臉譜”網頁時,心裡總有揮之不去的擔心。因為西蒙有時候會冷不丁閃進來,檢查他在看什麼。這大概是因為西蒙對互聯網瞭解有限,而兩個兒子比他練得多,所以他便本能地懷疑起這東西來。西蒙聲稱檢查是為了確保他們不會搞出鉅額上網費,可是安德魯心裡清楚,這只不過是他行使父親控制權的又一領地。所以每當他細讀蓋亞的信息時,鼠標總盤旋在網頁右上角的小叉附近,隨時準備點下。
魯思還在東一個話題西一個話題地喋喋不休,徒勞地引誘西蒙別再只是板著臉吐出一兩個字。
“哦哦哦,”她突然說“差點忘了,我今天跟雪莉聊了會兒,西蒙,跟她說了說你可能要參選教區議會的事。”安德魯一聽此言,如遭雷擊。
“你要參選議會?”他脫口而出。
西蒙的雙眉慢慢揚起。他下顎的一塊肌動了一下。
“有什麼不行嗎?”他的聲音裡殺氣騰騰。
“沒。”安德魯沒說實話。
你一定是開玩笑吧。就你?參加選舉?哦蛋吧,不可能。
“聽你的意思好像我不行似的。”西蒙說,目光直安德魯的眼睛。
“沒有。”安德魯還是說,垂下眼睛盯著土豆泥餅。
“我參選議會有什麼問題嗎?”西蒙窮追不捨。他不打算放手。渾身的緊張,他正想借一場暴怒發洩出來呢。
“沒什麼問題。我只是有點吃驚,沒別的。”
“這麼說我還應該先徵詢你的意見囉?”西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