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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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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作楨不喜歡看她這幅表情,他喜歡看她贏牌時的大笑,一笑就會出兩顆有些微黃的兔牙。

他喜歡看她宕機時的嗔怒,一邊低聲咒罵著刺耳的報警器,一邊小跑著去請技術組,他唯獨不喜歡她的憂慮,因為她從未為自己的待遇而煩惱過。從來只有自己擔心別人,卻不想讓人擔心自己。

“楨哥,我講不出大道理,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好人不該被這麼對待。”荔荔可能看不出任作楨心裡的糾結,卻也沒有他那般扭捏“你也都看見了,我只是個僱工,你和主管面對面打擂臺時,我一句話也不上。我要是有鹿媽的本事,一定可以…”

“…鹿媽?鹿媽是誰?”任作楨出口就後悔了。

“這你都不知道。”荔荔果然大為鄙夷,得意地單手叉,開始了反向科普“卡西姆集團的創始人,鹿霖女士,當年也是廠妹呢!

量你也想不到,在穿上絳染絲袍前,她也穿過和我們一樣的制服。”看對方沒有反應,荔荔更加滿足了,繼續向對方輸出著自己的偶像:“鹿媽年輕時在生絲廠打工,因為頭腦靈活,而得到車間主任的賞識,一路升遷到紡絲委員會,有機會接觸對外貿易。

別的委員大多尸位素餐,只有鹿媽敢想敢拼,靠著殘次品轉內銷,賺到了第一桶金,她以自己的積累成立了卡西姆集團,又帶回外資來反哺紡織業。

我們廠拿了卡西姆的鉅額投資,才能在虧損停產後勉強復工,嚴格來講,我們都是鹿媽養活的…”廠妹兀自口若懸河地講著,對鹿霖的崇拜之情溢於言表,但任作楨已經沒有心思再聽下去了。

他原本以為,似鹿霖這般大資本家,定是十指不沾消毒水的權貴出身,沒想到她竟是從廠中走出來的,她成了資本家以後,不但沒有與自己的階級姐妹們劃清界限,反而試圖改善她們的生活,這讓任作楨非黑即白的世界開始有了一絲彩。

原來,自已一直以來秉持的成見,並不符合多數絲族人的利益。真正守護著絲族的,不是自己這種懷才不遇的愁苦人,而是切切實實養活了絲谷範圍內所有廠妹的鹿霖---是那些穿著絳袍的大人物啊。

“…無論如何,鹿媽是我的偶像。我如果能成為那樣的人,披上先祖傳下來的絳染絲袍,一定會讓爸媽驕傲的。”荔荔說得口若懸河,任憑水珠飛濺到她毫無血的瘦臉上。可陰冷的雨水不但沒能走她體內的熱量,反而要被她迅速烤乾了。天轉晴,淅瀝的雨聲漸行漸遠。

經過雨水沖刷的生絲廠,彷彿獲得了新生,一排排紅的金屬標語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就連臥在角落的那堆垃圾,和各種廉價染料混在一起,竟隱然有了貴金屬的光芒。

任作楨仰望著藍天,深一口氣,雨後的泥土氣息迫不及待地鑽進他的肺裡,不住地挑他的情緒,讓他更貼近這個充滿生機的世界。廠妹利落地收起雨傘,衝著遠處使勁抖了抖。

然後面向還在出神的任作楨,對他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天晴了,大教授也該出發了。”

“如果是我,也可以麼?”任作楨沒有動身,而是在她轉身的剎那,留下一句莫名其妙問題。

“什麼?”

“如果,如果我成為鹿霖那樣了不起的人,能給廠裡開工資,是不是就可以保護你了?”任作楨努力地起枯瘦的膛,儘可能地讓自己看上去高一點,荔荔回過頭,晶瑩的雨滴垂在她的髮梢,宛如誤落塵世的上界珠寶。任作楨突然發現。

那身廉價的黑緊身制服,配上高筒的防水膠鞋,剛好可以把廠妹的身材勾勒出來,質樸的貧與結實的,是愈發病態的男審美所鄙薄的,卻讓任作楨覺得心神盪漾。

她的雙眼又大又亮,總是閃爍著絲族少女獨有的純真。出於對女的尊重,他從不使用一詞。

但他不得不承認,荔荔那美妙的身軀符合他所有幻想,甚至足以驅散姐姐留下的陰影,她有些乾裂的嘴角向上微動,慢炎帶來的刺痛掩不住水般的笑意。

有生以來第一次,任作楨沒有避開女的目光,而是睜大了自己的眼睛,決不肯眨動一下,生怕錯過對方一絲一毫的情緒。

“需要你保護的人實在太多了,我怕輪不到我。能聽到你這麼說,我就已經很開心了。”荔荔的聲音從未如此輕盈過,宛如幼蠶初次啃食桑葉,幾不可聞。

“絲族自古以來,都是信守承諾的。我既然說的出,就一定做得到。”疏於健身的任作楨,從來不知道如何在女面前表現男的氣概。既然身上沒有一塊肌,可以讓女人安心。

他只好握緊了拳頭,朝著廠妹身後太陽用力揮了揮,看著大學生滑稽而可愛的樣子,荔荔低下頭咬住嘴,盡力不讓自己笑出來,若彼時有絳袍在身,我定然…

“---染八組肖大荔,染八組肖大荔!馬上回到工位!染八組。”這生絲廠的破喇叭,功率倒還不小,震得在簷下避雨的鴉群集體跑路。

窩在廠區的黑戶們飛過二人頭頂,果然對離職人員造成了二次傷害,任作楨剛擦乾淨的鏡片再次掛彩,等到他清理乾淨,荔荔已經跑遠了。終究,還是讓他知道了自己的全名。荔荔恨死了廣播室的人渣。

此刻她只想跑得越遠越好。可她跑著跑著,又實在想回頭看看---那個人,到底會有什麼反應?

大力,還真是個令人安心的好名字呢。自那起,每當任作楨到孤獨時,都會想起那天在廣播下倉皇逃竄的背影,然後莞爾一笑。

絲帕上的香氣,和那天的雨後陽光一起,被小心地封存在他的記憶深處,此刻躺在囚室奄奄一息的他,早已忘記了此生大部分事情,唯有這一點光芒還在心中閃動。

如果能再見到她,此生也沒什麼遺憾了。任作楨一面懷念著荔荔厚實的手心,一面仰面朝天地深呼著,忽然覺得右側肋骨的皮膚有些癢。想要伸手去撓,卻發現絲安署的電子鎖還是質量過硬的,毫米級的微小動作都會觸發電擊。

“有誰…誰來幫我抓一下…”儘管求生已極為薄弱,可死囚還是會默默地呼救,只恨自己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彷彿是響應他的呼救一般,囚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不論是誰…即便是審訊組也好,只要能在他的右肋撓上三秒,他也願意回報最大的善意。

“不出所料,你這樣子可真令我難堪呢。小楨。”縱然是白雲蒼狗,對方的聲線在十年間變化極大,任作楨還是瞬間判斷出了她的身份。這令人忍不住想割她舌頭的語氣,不會有錯的。絲谷內務部第三秘書,任作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