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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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從人願。
當何雅再度清醒時,時間依然是西元二〇一三年。
他們說她失憶。
在會診腦神經科,做了腦部斷層檢查之後,何雅被要求暫時住院觀察。
醫院依舊是那個樣子——過白的燈光、潔白的單、濃厚的藥水味。
只不過她住的是貴族醫院的單人病房,空間寬敞、視野良好,房內甚至還有電視與沙發——據說是她那個只託花店送過一束鮮花來的婆婆,靠關係爭取來的優渥待遇。
何雅放下手中報紙,整齊地疊在茶几上,確認收拾好出院物品之後,沉靜地望著窗外的一〇一大樓,有時也會有她似乎真是失憶的錯覺。
三人成虎,尤其當週遭的說詞通通都指向同一方向的時候,她必須很小心翼翼,才能令自己相信——她就是那個來自西元二〇〇三年的大學生罷了。
這幾,她讀了許多雜誌書報,學會了用手在智能型手機上滑來滑去,上網惡補這幾年來發生的大小事。
一〇一大樓便是這十年間的大事。
另外,還有彩照相手機的普及、智能型手機的興起;九年一貫教育的實施,國中一、二、三年級舊稱改成七、八、九年級、指考行之有年、十二年國教蓄勢待發;更有甚者,昔的總統,是如今的階下囚…
何雅對這些外在資訊與社會變遷尚能消化,真正無法接受的,卻是她肚子上的淡白妊娠紋,以及她是名子和母親的事實。
平心而論,她的外貌與十年前相較,並沒有衰老太多,除了原本一頭巧克力長髮剪成長度只及下巴的鮑伯頭之外,她依舊圓眼小臉、肌膚光滑,三十歲的容貌堪稱亮麗;身形雖比從前瘦了些,但至少皮膚並沒有鬆弛,身材也沒有走樣。
但,她卻是莫韶華的子,與一名七歲女童的母親。
這實在是、實在是…
“雅雅,韶華去辦出院手續了,你的東西都收好了吧?要不要檢查一下有沒有遺漏?”何雅的母親巡了病房裡裡外外一圈,眸光落在置物櫃上的行李袋,打開瞧了瞧裡頭衣物是否都有收妥。
何雅住院的這幾,何母中午將經營的小麵攤給店內員工負責,白就在病房裡陪何雅,待到傍晚,再與甫下班的莫韶華換手,輪看顧。
“媽,我不能回去跟你一起住嗎?也許我可以回去幫忙麵攤的生意?”何雅望著母親忙碌的身影,有些不安地開口探問。
母親與十年前相比確實老了許多,唯一慶幸的是身體尚稱健朗,家裡的小麵攤生意似乎也還不錯,經濟狀況看來不需她憂心。
“你在說什麼傻話?”何母手邊忙著的動作一頓,抬頭對何雅曉以大義。
“出嫁的女兒哪有回家跟娘住的道理?媽身體好好的,麵攤生意也很好,不用你擔心,我可是靠這間店把你養大的呢,哪裡需要你幫忙?更何況,你現在有自己的家庭了,棠棠也還需要你照顧,你就算不記得從前的事了,也不能放著親生女兒不管,那孩子多期待你回家呀!”
“我知道啦…”何雅望了母親一眼,漸弱的話音有些心虛。
她雖然心智年齡只有二十歲,對“女兒”棠棠沒什麼母愛氾濫的受,但,疼惜之心總還是有的。
何雅不知道一般七歲女孩對“失憶”這件事的理解究竟有多少,但棠棠連來總是不吵不鬧,對她喪失記憶的事情毫無抱怨,每下午就待在她邊靜靜讀寫學校作業,偶爾興高采烈聊起學校的事,言談間表現出對她這個母親充滿依戀,時時叮囑她要趕緊好起來,趕緊回家。
任誰都會喜歡這樣的孩子,她確實不忍心看棠棠失望,只是…
“媽,棠棠是個孩子,我跟她一起住就算了,但是,莫韶華他…我這樣跟他回去真的好嗎?我本就完全不認得他,現在還要跟他一起生活…”何雅脫口說出心中真正的憂慮。
當然,她“失憶”了,她可以大大方方且毫不猶豫地將莫韶華當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可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還是十分別扭啊。
何母睇了何雅一眼,心中雖明白何雅有如此顧慮也是無可厚非,但言詞間仍有明顯的訓責之意——“雅雅,我知道你不記得韶華,但韶華這幾天的表現你難道沒看見嗎?你住院,他早上得張羅孩子吃早餐、上學,接著自己還得去上班,下班之後再接孩子放學,帶孩子到醫院來看你,陪孩子寫作業,晚上再把孩子帶回家洗澡,哄上睡覺…從前這些事都是咱們女人分內的,哪輪得到男人出面來扛?能嫁到一個這麼負責任的丈夫,你該慶幸了。”
“媽,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
“可是什麼?韶華他一表人才,有車有房,有穩當的工作,家世又好,經濟不用你煩,對你和棠棠也是體貼入微、呵護備至,你跟他回去還有什麼好不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