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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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介意坐一會兒吧?”她問:“我得先打幾個電話。”
“請便。”他說,拾起了桌上的報紙。
夜光取出人家給她的那兩個電話號碼,開始撥號。電話鈴響了,也有人接;可是兩者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對下起,今天沒空;下回吧,也許?
夜光將頭埋入兩膝之間,突然間累得無法動彈。沒辦法了,請假是唯一的解決之道。只希望王俊之不要太生氣就好了,她不抱任何希望地想著,慢慢地伸手去拿話筒。
“找不到人來看孩子啊?”她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在方才的焦慮裡,她幾乎忘記家裡頭還有這麼個客人在了。
“是啊,找不到。平常來幫我看孩子的女學生冒了…”她疲倦地抹了把臉:“不要緊的,我可以請個假。我…我想我的老闆應該可以找到個人替我上場才是。”希望真的如此,她憂心忡忡地想,不曾察覺到她的話聲裡洩了多少焦心,多少恐懼。
“別擔心,我會照顧他們的。”他平靜無波地道。
夜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來,小心翼翼地道:“你…你方才說了什麼?”
“我說我願意留下來照顧他們…那是說,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
“你…你是當真的嗎?”她頭昏目眩地問。
“不然我何必提?”突如其來的如釋重負衝得她幾乎站不住腳。夜光無力地跌坐在沙發上,努力地想控制自己暴起暴落的情緒:“那…那太謝謝你了。我以前在週六晚上請過兩次假,我老闆不大高興。我一直擔心如果我再請假的話,他會把我的班給取清…”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我去晚餐。我走以前會替雙胞胎洗完澡,哄他們上去睡。他們很乖的,真的,晚上從來不吵人,一點也不麻煩…”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因為他已經站起身來,直直地走到她的面前,拉著她站了起來。他的眼睛裡有一絲溫和的笑意。
“丁夜光,不用忙。我已經答應留下來了,你不必用晚餐來賄賂我。而且我也不怕麻煩。就算這兩個寶寶哭得把屋頂都給掀了,我也不會有事的。我是那種生存能力很強的族類。”夜光無言地看著他。傍晚的陽光閃在他的臉上,他的眼底,映出一種異常柔和的光暈。他站得離她這樣近,牢牢地握著她的手,而且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眼波看著她…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好想哭。
“你太蒼白了,也累壞了。”他憐惜地道:“孩子們的父親難道沒有給你任何幫助嗎?”她無言地看著他,仍然沈浸在他罕有的溫柔裡;然而內心深處她也知道,這誤會不能繼續下去,她必需將之儘早解釋清楚。可是,不知是否他的溫柔麻痺了她的心智,還是因為她真的已太疲倦;她本來可以說得更委婉些的,但她只是本能地、反地,直截了當地說了一句全無技巧可言的話:“他們不是我的孩子。”他像被毒蛇咬到一樣地將她放開,迅速地退後了一步。
“你不必對我說這種謊的,丁夜光!”
“什麼?”她茫然。
“說他們不是你的孩子!怎麼可能?他們長得和你一摸一樣!”
“他們是我的甥兒,我姐姐的孩子!”
“你姐姐的孩子,嗯?”他橫了她一眼:“那麼我可以請問一下嗎?你的姐姐到什麼地方去了?”夜光瑟縮了一下。事情已經過去八個月了,可是對她而言,依然清晰得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使她略一想及,便要心痛不已:“她…”她艱難地道:“她死了。”
“也就是說,你已經沒有人證了?”喔,天呀,他又來了!夜光痛心地想。不錯,她已經沒有人證…至少在臺灣沒有,但她還有物證呀!姐姐的全家福相片就在她塑膠衣櫥裡,金架銀框,用幾張紙細細地包了起來,壓在她那幾件衣底下。相片上的姐姐溫柔美麗,金髮碧眼的姐夫高大斯文,雙胞胎笑得好不開懷。兩個孩子的外觀完全是東方人,那是因為在遺傳學上,有人種和白人混血的第一代,髮、膚和眼睛的顏必然完全繼承了有人種的特微,只有到了第二代以後,才可能出現金髮白膚的外貌。姐姐和姐夫的結合是一樁異國婚姻,然而他們的愛情是那樣深厚,家庭是那樣幸福…那不止是姐姐和姐夫的家,也是她自己的家;是她在美求學時一直寄居的地方,是她曾經參與、曾經分享、也曾經以全心的愛去灌溉過的家;可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一個小小的意外就把這一切全然奪去了呢?一直到了現在,夜光仍然無法面對至親的、也是僅有的親人離她而去的傷痛,也仍然無法將那相片拿出來擺在隨處可見的地方。只有在她極端想念他們的時候,她才會將相片珍而重之地拿出來仔細端詳。就在此時,在傅商勤懷疑所說的一切的時候,她很可以輕易地跑進房裡,將那相片拿出來扔在他鼻子上的。何況她還有兩個孩子的出生證明,以及監護權的委託書。然而內心深處,有一種奇特的覺阻止了她。不知為了什麼,她希望眼前這個人能信任她,信任她的所言所行,信任她的所作所為…不需要任何證據,也不需要任何說明。這種需要強烈得令她心為之痛。而且她本能地覺到:這種信任對他而言,也具有一種無以倫比的重要。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道的,但她就是知道了。並且…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兩秒之內,夜光已經下了決定,而且開始付諸實行。
“你為什麼總是不由分說地認定了我在騙你呢?”她好奇地問:“你小時候你媽媽常騙你嗎?”在這句話出口之前,打死她她也料不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傅商勤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牙關緊咬,雙拳緊握,彷佛下一秒鐘就要撲出。夜光嚇得倒退了兩步,雙手本能地環在前護住了自己。天哪,他要打我了!她恐怖地想,一面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但這只是一兩秒鐘內發生的事。傅商勤很快地掙回了他一向擁有的自我控制。他的拳頭仍然握得死緊,臉上的肌仍在跳動,但他卻並沒真的向前撲。只這一點就夠謝天謝地了。
“你對我媽的事知道多少?”他問,聲音啞得可怕。
“我…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呢?”她莫名其妙地說。
他沈沈地嘆了口氣,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腳尖。
“呃…當然,你是不可能知道…”他很快地轉移了話題:“晚餐吃什麼?”夜光瞄了他一眼,對他的轉變有些啼笑皆非。
“你知道,你這個人實在很難搞。我實在不明白你的腦袋是如何運作的。不過,當然,”她深思地加了一句:“和你在一起很不無聊就是了。”
“赫,多謝了!”他好笑地說:“我可以把這話當成一種讚美嗎?”
“讚美!”夜光嗤之以鼻:“要我讚美你的話,閣下還得多多努力才行!”
“這麼難啊?”他的眼睛裡閃出了頑皮的光芒:“這樣吧,我們來個以物易物如何?我可以先作點示範。丁夜光,你知不知道你的頭髮黑得像墨,使我想起掠過晨光的老鷹?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深得像海,清得像倒映在水中的水晶城堡?”他的聲音低沈了下來,而她覺得自己的雙頰不試曝制地紅了起來。他的眼光過她嫣紅的雙頰,微微笑了:“還有你的臉頰,就像…”
“噢,住口,你這個花花公子!”夜光又氣又笑:“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惹人厭的傢伙!你要練習甜言密語也犯不著拿我當實驗的對象呀!我先把話說在前頭:我對這種東西是免疫的!”
“真的麼?”他的眼睛亮起了火光:“好極了,我這人最受不了挑戰!”
“什…什麼意思?”
“噓。”他輕輕制止了她。他不知何時已來到她的身前,伸出雙臂來摟住了她。夜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在她還未來得及說出任何抗議的言語之前,他的頭已經低了了下來,嘴觸著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