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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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週末我在表姐裴蔥鬱的公寓度過。星期五的晚上她永遠不在家,我開了門進去,我有她的房門鑰匙。她的公寓很小很緻,正對一面人工湖,湖水藍得好象隨時會濺進來。蔥鬱的品位一向是一
的。
我靠著躺椅看碟片,蔥鬱的手機忘了帶走,有人發短信給她,你知道麼?再過一萬年也不會出現一個比我更加愛你的人!你知道麼?我的愛在你周圍的每個角落!你知道麼?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你知道麼?我發錯人了…我一邊念一邊笑。
那張碟是黃片,每個人都在脫衣服,每個人都在咻咻地息。看了一陣我關掉它。別誤會,我不是聖女,但男歡女愛這回事也分三六九等,至少與阿貓阿狗有點區別吧。
我躺到上去,四壁全是相片,蔥鬱自己的。她是那種水仙花女人,自戀得不得了。相片幾乎都被放大,鑲嵌在烏木框中,蔥鬱在鏡頭前面笑,或是沉思。我反倒喜歡窗邊那張小小不起眼的,是在私人會所拍下,背景中的裝飾是暗金
調,沿襲了中世紀歐洲宮廷盛行的繁複風格。靠牆有一尊巨大的
女浮雕,掌心託舉一隻印度式樣的泥水罐,水罐中滿是繽紛繁盛的花卉,
女的眉眼很是模糊,身姿卻如伊甸園的夏娃,誇張是誇張了一點,可是豐美圓潤得叫人雙目噴火。
幾個人循規蹈矩地坐著,蔥鬱在正中間,左右環繞著斯文男士,一共七位。她披著一襲芽黃帶穗子的西班牙式坎肩,微微笑著,
出乾淨
的牙齒,有卡門般的冶豔。
因為是鏡頭中唯一的女人,蔥鬱顯得格外纖細,媚眼如絲的神情使得整個場景像經過了柔光鏡的處理,輕軟盪漾起來。
照片背面有她手書的一行小字:羊與七隻大灰狼。每每看到這滑稽自嘲的註釋,我就會忍不住笑,小時聽過一個童話,叫做狼與七隻小山羊,講的是七隻聰明的小羊羔與惡的狼鬥智鬥勇,最終大獲全勝。蔥鬱卻是那隻調戲了眾狼的羊。
再有就是,蔥鬱身旁那個碩壯黎黑的男人,恰好是我從前至為崇拜的一名職業探險家。是,崇拜這個字眼是比較嚴重,然而畢竟每個女人都有過年少輕狂的15歲。
我在國家地理雜誌上看見過他攝下的畫面,有微藍的南極冰川,有潤溼繁茂的熱帶叢林。緣於他的攝象機,我知悉了世間無數美景,很長一段時間,當同班同學在為填報哪一間高中整夜失眠時,我卻渴望著去看看三月的尼泊爾,那正是雪融的季節,綠茸茸的小草長得像密密的絨
,空氣清透似水晶。
有著棕皮膚的著名探險家在我的
記本上長久停留,我在白
夢裡成為他的新娘,穿著最正點的累贅婚服,面紗矇住臉孔,捧一束影影綽綽的蒼蘭,在低微的風琴聲裡,一步步走向那遙遠而又英俊的男人。
數年前他出過一本攝影作品集,那時我剛上高一,學費還欠著一大筆哪,我竟不顧一切地買下了昂貴的一冊。為此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我足足餓了三天肚子,揹著人大口大口地喝涼白開,到最後,連清水都使我覺得噁心。
就是這樣,我仍然在每晚熄燈以後,點起一支蠟燭,慢慢翻看那本厚厚的集子,然後夢見與探險家一道,在非洲湍急的河中漂,欣賞異域風光,沿途遇見大峽谷的
血螞蝗,食人魚,以及穿草裙的印第安人。他握著我的手,攜一枝在毒藥中浸過的箭,在密林深處虎視眈眈,整個場景有如《人猿泰山》那部電影——是的,簡微紅的想象力到此為止。
有一陣子,我沉溺於那些荒誕的夢境,它們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是我思想的錦衣。可是這驚怯的情懷懸秘的幻境很快就被蔥鬱擊碎,蔥鬱輕而易舉地還原了探險家的本來面目。
忘了告訴你,在我之前,蔥鬱是家族中僅有的大學生,當我掙脫了簡一百的魔爪,考上這所師範大學,蔥鬱已經唸完經濟學的碩士,成為本市金融界小有名氣的鏗鏘玫瑰。微紅蔥鬱,都是爛醉鄉氣的顏,但蔥鬱是不一樣的。
在初到這座城市的週末,我的心裡空得厲害,經常會搭乘一輛車程漫長的公車,到蔥鬱那兒去,什麼也不做,孵著,漸漸成為習慣。
蔥鬱的生活晨昏不定,白晝是她睡覺的時間,她蓬著頭髮替我開門,把我扔在客廳看電視,自己繼續呼呼大睡,在凌亂的睡眠間隙,她會叫我幫忙拿一杯開水,或是從冰箱裡取出冰凍過的黃瓜,把黃瓜皮貼在額頭,說是滋潤皮膚,那模樣像一隻花臉蛤蟆。她一整天賴在上,傍晚不過穿了睡衣到
臺上待著,看看斜陽,喝一杯黑啤酒。
蔥鬱是有男朋友的,在一個男人與另外一個男人之間,她只有極小極小的空隙。早年她領著一位年輕清秀的男人回過家,村子裡都轟動了,蔥鬱的姨父,簡一百,舉著一瓶二鍋頭,搖搖晃晃地闖進蔥鬱家,說是要宴請侄女婿,耍盡百寶。
我擠在人堆裡看熱鬧,那男人落落大方,給孩子們一一派送禮物,輪到我,是可以上發條、慢慢搖晃著腦袋轉動的米奇。湊近身,我嗅到他身上的香水氣息,很好聞。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隻香水叫做晨曦。朗凡出品。
那辰光村子裡的人時常談論蔥鬱的好姻緣,只差沒編成一首歌謠唱出來。可是上了大學以後,我沒有再見過他,問起來,蔥鬱出不屑一顧的表情。
“他呀,賣求榮,嫁了阿里山的老巫婆,發配到黑非洲去了。”蔥鬱的語言像黑話,我聽得傻掉了。她點起一支菸,緩緩
一口,瘦削的頸項有著深刻的皺紋。隔一陣,她掐滅了菸蒂,簡單地解釋,那男孩子辜負了她,跟一名富有的臺灣老女人結了婚,雙雙出國漫遊。
“所以呵,微紅,千萬別把你的情
費到30歲以下的男人身上,他們是一群過冬田鼠,飢餓難耐,一路貪婪地搜尋,永遠都在物
營養更好的食物,他的年紀越小,你就是越早被他捨棄的那杯茶。”蔥鬱一句一句地說,雙眼茫然地一直看進空氣裡去。
“犯了錯不要緊,要緊的是犯一回錯,學一回乖…”她自言自語,突然笑起來,重重搖撼著我。
“學乖點,微紅,”她斬釘截鐵地說“你要知道,這世界總是錢的聲音最大,人人都得聽它發言。”我給她搖得暈眩,諾諾連聲。
沒過多久,我見到她現在進行時態的男伴,果然上了歲數,雙鬢斑白,中等身材,穿著考究,氣質倒是好的。我們在新開張的韓國餐廳吃飯,見面他就彬彬有禮地給了我一張名片,很紳士的做派,我立即有了增添好。男人老一點沒關係,要緊的是清潔含蓄,最怕猥瑣相。
原來他是執證律師,自己還開著一間文化傳播公司,姓張。初時我不識相,張口就稱張叔叔,蔥鬱呵呵笑,糾正我,要我叫張大哥。張先生跟著笑,客套地說:“裴裴,你妹妹一定成績很好。”見鬼了,拿我當小孩子。那一聲張大哥在我喉嚨裡,更加叫不出來,只好加油吃菜。撐得我。
張先生很周到,餐後去品茶,本茶道,光是看看那一套繁冗講究的茶藝,已經養眼。下一次見了蔥鬱,我問起張先生,我思念那些清淡的菜與安靜的茶館。
“他?”蔥鬱漫不經心“自然是回家陪老婆孩子了。”呵,原來是已婚男人。我不悵然,沉默下來。以我的閱歷來看,愛上了別人的丈夫,必然會知道愛情是多麼淒涼的一件事。
然而漸漸地,我發覺蔥鬱與我想象的悲情女角有如南轅北轍。第一,張先生並不是蔥鬱痴心等待的男人,蔥鬱身邊集聚了好些那種款型的男士,有錢、有太太、有閒情,蔥鬱是他們生命中至為美麗的風車,而他們同樣在蔥鬱荒蕪的時光中一幕幕地轉著。第二,蔥鬱絕對沒有愛上張先生們,她與他們做著無法衡量價值的
換,譬如一頭羊換一件繡品,他們的社會地位與
際圈助了蔥鬱一臂之力,蔥鬱的業績一路飆升,先後謀得了信託投資公司策劃總監、跨國貿易集團營銷主管等等耀眼的職位。
蔥鬱在電腦桌上放了一方古典的玻璃鎮紙,是荷蘭產的,上面的英文字翻譯過來就是,男人如河。蔥鬱常伏在電腦前做各式預算,那些密實的數據看得我眼暈。工作起來蔥鬱真是賣命。手提電腦的
晶顯示器發出幽藍的光,就照在那行箴言上,男人如河
。
我是接受女權教育長大的一代,女人的榮耀來自於徹徹底底脫離男人的膊彎,而不是像蔥鬱這樣煙視媚行,狐假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