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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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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您接受我的建議吧,”將軍對他說“我將作為大元帥留下來,象公牛活動在一群母牛周圍那樣為政府竭誠服務和奔走。”此刻他顯得那樣的疲憊,但決心卻是令人信服的。不過,元帥早就知道,將軍坐的大扶手椅永遠不會屬於他。當不久前將軍第一次向他提出讓他做總統時,他說他絕對無力治理一個從體制和前途上已經危機四伏的國家。照他看來,清理政權的第一步應該是把軍人趕下臺。他打算建立議會,任何將軍都不能連任四年總統,也許其目的是為了阻止烏達內塔上臺。但是,這一修正案的鼓強大的反對派將是那些最有實力的將軍。

“我太疲倦了,沒有指南針無法工作。”蘇克雷說“此外,閣下跟我一樣清楚,這裡需要的不是總統,而是制服叛亂的人。”當然,元帥將參加立憲議會,甚至如果允許的話,他將接受主持會議的榮譽。但是,僅此而己。14年的戰爭使他明白,沒有什麼勝利比倖存下來這個勝利更大了。他用智慧的雙手創建並統治玻利維亞,他將在這個廣大而未經開發的國家任總統,這使他懂得了政權的變化無常。他心靈的呼喚使他明自了榮譽等於一紙空文。

“我不想接受總統職務,閣下。”元帥作了結論。7月13是聖安東尼奧節⑩,他將同子和女兒回到基多去。不僅跟她們一起慶祝那個命名,而且要慶祝將來所有的節,因為他要為她們而活著,僅僅為享受她們的愛而活著的決心自聖誕節之後就下定了。

“這便是我對生活要求的一切。”他說。

將軍氣得臉發紫。

“我還以為再沒有什麼事會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他說,同時看了一眼元帥的眼睛。

“這是您最後一句話嗎?”

“不,這是我倒數第二句話,”蘇克雷說“我最後一句話是,我永遠閣下對我的關照。”將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便將自己從不可收復的夢幻中喚醒過來。

“好的,”他說“您剛才為我做出了一生最後的決定。”儘管一位臨時負責安定他易怒情緒的醫生止他服用嘔吐劑,那天晚上他還是服用了這一使人神沮喪的‮物藥‬,藉著它的效果擬就了辭呈書。1月26,他安排召集了立憲議會,發表了告別演說。在演說中,他極力讚揚了他舉薦的總統蘇克雷元帥,稱他為最配得上接受這一重任的將軍。他的讚揚在議會上引起一陣歡呼,但是,坐在烏達內塔將軍身邊的一位議員在他耳邊悄悄說:“這就是說,有一位將軍比您更適合當總統。”將軍的話和這位議員的惡毒言詞,象兩顆燒紅了的釘子紮在了拉斐爾?烏達內塔將軍的心上。

那是千真萬確的。雖然烏達內塔將軍沒有蘇克雷元帥那樣的赫赫戰功,也沒有他那種巨大的魅力,但認為他的才能不及蘇克雷卻是沒有道理的。他的鎮靜和堅毅不拔的神曾受到將軍本人的誇獎。他的內心更加深沉地表現了對將軍的忠誠和愛戴。他是這個世界上少數幾個敢於當面向將軍陳述真情的人之一。將軍發覺自己的疏忽後,曾設法在他的演說辭印出清樣時進行修改,將“最配得上接受這一重任的將軍”一句話親手改為“最配得上接受這一重任的將軍之一”但是,這種補救措施並沒有減輕烏達內塔將軍對他的怨恨。

幾天之後,在一次將軍和議員的聚會上,烏達內塔指責他以出國為名,而實際上卻在偷偷幹著爭取重新當選總統的勾當。三年前,何?安東尼奧?派斯將軍用武力奪取了委內瑞拉省的政權,第一次嘗試將它從哥倫比亞分裂出去。於是,將軍去了加拉加斯,同派斯將軍和解。他們在歡樂的歌聲和宏亮的鐘聲中當眾擁抱,破格地在那兒建立一種特殊的制度,答應一切按派斯將軍的意志行事。那時,烏達內塔將軍說:“災難開始了。”那種姑息遷就不僅終於惡化了委內瑞拉人同格拉納達人(11)的關係,而且用分離的病菌染了格拉納達人。

“現在,”烏達內塔下結論道“他能為祖國傲的最好的事情,便是立即放棄他的統治癖,並且亡到外國去。”將軍以同樣烈的方式予以駁斥。但是,烏達內塔是個清廉正直的人,而且口才暢,熱情洋溢,他給所有人留下的印象是:他和將軍久遠偉大的友誼徹底破裂了。

將軍撤回了他的辭呈書,並且在正式總統選出之前,指定堂?多明戈?凱多為代理總統。3月1,為了避免遇到正在舉著香檳酒向他的繼位者祝賀的客人,他從僕人進出的邊門離開政府大廈,乘一輛別人的華麗的四輪馬車去了富查別墅。這座別墅座落在城郊一條河的田園詩般的緩處,是臨時總統借給他居住的宅第。一想到他要成為一個普通的公民,嘔吐劑對將軍的危害也就加重了。他象白作夢一般要求何?帕拉西奧斯為他準備好開始寫回憶錄的文具。何?帕拉西奧斯為他準備了足夠寫40年回憶錄的墨水和紙張。將軍提醒他當抄寫員的費爾南多,從下一週的凌晨四時起,他們要盡心地為他服務,履行自己的配責。將軍認為凌晨四時是他懷著刻骨的仇恨思考的最佳時間。他多次對侄子說,他打算從他最早的回憶寫起。在他剛滿三歲時,他在委內瑞拉聖馬特奧莊園作了一個夢,夢見一頭滿嘴金牙的黑騾子闖進他的家,從大廳一直竄到儲藏室。當時家人和奴僕們正在睡午覺,那牲畜從容不迫地碰到什麼就吃什麼,直到把窗簾、地毯、燈、花瓶、餐廳裡的器皿和餐具、祭壇上的聖像、衣櫃和箱子及其裡面盛的一切東西、廚房裡的鍋、門窗及其絞鏈和梢,以及從門廊到臥室的傢俱全部吃光,唯一完好無損地留下來的是他母親梳妝檯上方的那面橢園形鏡子,它正在空中搖搖晃晃。

但是,將軍在富查莊園裡生活得如此愜意,在飛雲亂渡的天空下空氣是如此的清新,以致他把寫回憶錄的事完全置之腦後,上了黎明時踏著薄霧到散發著馥郁芳香的田間小徑上去散步。在以後的子去探望過他的人,都到他身體得到了恢復,情緒也穩定下來。特別是他的最忠實的朋友,那些軍人,堅持要他繼續呆在總統的職位上,為此他們甚至不惜舉行兵變。這對總統也是莫大的安。但是他對朋友們說,動用武力保持總統地位是跟他的榮譽不相稱的,這使那些軍人頗為掃興。但是,他似乎仍希望議會作出合法決議確認他為總統。何?帕拉西奧斯又一次說道。

“我的主人想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曼努埃拉依舊住在離總統官邸聖?卡洛斯宮幾步遠的地方,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大街上的動向。她每週到富查莊園去兩三次,如果有急事,則隨時到那兒去。每次去她都帶著杏仁糖和修道院裡的熱氣騰騰的甜食,以及下午四點鐘吃點心時吃的加桂皮的巧克力。她極少帶報紙去,因為將軍對批評變得如此,以致隨便什麼一點雞蒜皮的指責都會使他大發雷霆。相反,她總給他講些政治上的瑣事、沙龍里的坑蒙拐騙和閒聊者們的預言。即使那些事情他不喜歡,他也要硬著頭皮聽下去,因為她是唯一被他允許當面講真話的人。當她沒有許多話好說的時候,他們就一起翻閱信件,或者她讀給他聽。他們有時候跟副官們一起玩牌。但吃中飯他們總是單獨在一起。

他們是八年前在基多一個慶祝解放的豪華舞會上相識的,當時曼努埃拉還是詹姆斯?索恩大夫人的子。這位英國大夫是在總督最後統治時期被封為利馬貴族的。將軍的子在27年前去世。曼努埃拉不僅是自此之後最後一個跟他維持著愛情關係的女人,而且是他的知己,他的檔案保管員和聲音悅耳動聽的朗讀者。她以上校銜被收進他的參謀部。許久以前,她曾經由於吃醋,險些咬下他的一隻耳朵。如今,這樣的事情已變成遙遠的回憶,但他們最隨便的談也往往引起仇恨的爆發,而最後則是以綿綿情語相互妥協。曼努埃拉並不留在莊園裡過夜。她總是在夜幕降臨之前早早回城,尤其是在那個黃昏瞬間即逝的季節。

當年將軍在利馬的馬格達萊納鄉間別墅時,由於跟一些顯貴的女人以及和一些身份普普通通的女人同居,他不得不編造些理由將曼努埃拉支開。而眼下在富查別墅的情況卻完全相反,他似乎一天沒有她都活不下去。他常常站在那兒,遙望著她來的方向。這使何?帕拉西奧斯十分惱火,將軍隔不一會兒便問他一次時間,隔不一會兒又要他挪動大扶手椅,時不時地讓他點燃壁爐,不久卻又讓他熄滅。將軍顯得焦躁不安,情緒很壞,直到看見那輛車子在小丘背後出現,臉上才綻開笑容,泛起興奮的光彩,似乎眼前的生活又充滿了希望。但是,當見面超過預計的時間時,他同樣顯得不耐煩起來。午睡的時候,他們一起上,但既不關門,也不脫衣服睡覺。他們不止一次試圖作愛,但均以失敗告終,因為他已力不從心,無法去做那件事了。

那些子,他的頑固的失眠症使他的情緒失去了平衡。他在口授信件時,往往一個句子沒說完他就睡著了,玩牌時亦然。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睡魔突然兒來的纏擾,還是一時的昏厥。但是,他剛一上,頭腦便又異常地清醒起來,直到黎明,他才能艱難地稍稍睡上一會兒,但是立刻又被林間的輕風喚醒。那時,他便不得不把口授回憶錄的工作再推遲一個上午,獨自一人外出散步,常常要到午飯時才返來。是的,外出不帶警衛人員,也不帶那兩條甚至連上戰場都常常跟著他的忠實的狗,自然,也沒騎他驍勇的戰馬,因為他為了攢錢出國,已經把它們賣給輕騎兵了。他披著小羊駝的鬥蓬擋住平原上冰冷刺骨的寒風,穿著帶羊襯裡的新皮靴,戴著以前睡覺用的綠絲綢軟帽,踏著一望無際的白楊樹林蔭道上的一層層厚厚的枯枝敗葉,一直走到附近的小河邊。他面對散木板搭成的小橋坐下來,柳蔭也似乎在為他悲傷,他良久地思考著,呆滯的目光注視著滾滾去的河水,有時,他把它跟人的命運相比。他青年時代的老師西蒙?羅德里格斯的命運就象行雲水一般。此刻他的一個警衛正在暗地裡跟著他,不讓他發現。待到渾身被珠浸透才返回別墅時,他已筋疲力盡,臉煞白,表情木然,但眼睛裡卻放出無比幸福而愉快的光芒。他在那些遠離塵世的漫步中是如此的心曠神怡,那些悄悄跟在他身後的警衛人員甚至聽到他在林間唱起戰歌,就象在戎馬倥傯的年代裡他取得神話般的勝利或遭到慘重的失敗時一樣。既使最瞭解他的人都對他此刻的興致到奇怪,因為就連曼努埃拉都懷疑立憲議會能再次確認他為共和國總統,可將軍稱立憲議會是可敬可佩的。

選舉的子終於到了,那天清晨他外出散步時,看見一隻沒有主人的獵狗在樹籬旁同一些鵪鶉一起跳躍著。他猛地衝那條狗吹了一聲口哨,那條狗突然停下來,豎起耳朵尋找著他。它看到他的鬥蓬幾乎拖到地上,頭熊一頂佛羅倫薩大主教的帽子,置身於遼闊無垠的平原上,升騰的霧氣急速地在他周圍飄散著,他的樣子活像一個倒黴鬼。將軍走過去用手指撫摸那條狗的皮,而那條狗則在他身上到處嗅聞著。然而.它突然驚吠了一聲,慌忙地逃竄了。將軍沿著一條陌生的小道去追那條狗,糊糊地走進了一個郊外的小巷裡。那裡的街道是泥土的,兩旁是土坯牆、紅瓦頂的房子,院子裡散發出一陣陣擠時的香。突然他聽到一聲高呼書“香腸!”他沒有來得及躲閃,一塊牛糞不知從哪個畜欄裡飛來,恰好砸在他口上開了花,濺了他一臉。自從離開總統官邸之後,他的腦袋一直昏昏沉沉,此時不是牛糞的飛濺,而是那聲呼喊更有效地將他從撲朔離的境地裡喚醒。他知道格拉納達人給他起的外號,那外號跟波哥大一個瘋子的外號是一樣的。那個瘋子經常穿著演戲的軍裝站在一條熱鬧的大街上。就連一位自稱自由黨人的參議員在背後都這樣叫他,那時只有兩個人站起來抗議。不過,直到那時,他從沒有親自聽到過別人叫他這個外號。他起鬥蓬邊兒擦著臉上的牛糞,那偷偷跟著他的警衛提著出鞘的劍從樹林裡鑽出來,要懲罰那個侮辱將軍的人。然而將軍用忿怒的目光視著他,高聲問道:“您在這兒幹什麼?混帳!”那軍官打了個立正:“我在執行命令,閣下。”

“我不是您的閣下。”他反駁道。

他怒不可遏地罷免了那個軍官的職務,剝奪了他的權利,以致那軍官認為自己在盡職盡責,卻遭到了最兇殘的報復。就連最瞭解將軍的何?帕拉西奧斯,都不明白他為什麼對那位軍官如此嚴厲。

那一天他很不走運。整個上午,他都在家中走來走去,象等待曼努埃拉到來一般心急火燎。但是,這次誰都看得出.他不是等待曼努埃拉,而是在等待議會的消息,他時刻都在推測著會議的細節。當何?帕拉西奧斯告訴他已是十點鐘的時候,他說:“不管那些蠱惑家們如何搗亂,選舉總該開始了。”接著,在一陣良久的思考之後,他高聲自問道:“誰能知道象烏達內塔這樣的人怎麼想呀?”其實,何?帕拉西奧斯知道將軍對烏達內塔的想法是一清二楚的,因為烏達內塔一直在到處發洩他的不滿和極度的怨恨。何?帕拉西奧斯又來到將軍面前時,將軍漫不經心地向他問道:“你認為蘇克雷會投誰的票?”當然,何?帕拉西奧斯跟他一樣清楚,蘇克雷元帥不會投票,因為他那些天正跟聖瑪爾塔的主教何?瑪麗亞?埃斯特韋斯閣下在委內瑞拉執行議會的使命,在談判分離後的邊界。因此,何?帕拉西奧斯邊走邊回答說“您比誰都清楚,老爺。”從清晨那令人不快的散步回來之後,將軍的臉上第一次出了微笑。

儘管他消化系統功能紊亂,可幾乎每天十一點鐘以前都會坐到餐桌上去吃一個微溫的水煮蛋,喝一杯波爾多葡萄酒,或者吃一點乾酪絲。但是那一天,當別人用午餐的時候,他一直坐在平臺上望著前面的道路,如此神魂不定,連何?帕拉西奧斯都不敢打擾他。下午三點過後,突然聽到尚未從小丘背後轉過來的曼努埃拉的馬車的馬蹄聲,他立即站起身來,跑去接她。他為曼努埃拉打開車門,將她扶下來,他一看曼努埃拉的臉,馬上明白了事情的結果:波帕揚有省一個名門望族的長子堂?華金?莫斯克拉被一致通過當選為共和國總統。

他的反應既不是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驚訝,因為他自己也曾提議莫斯克拉當總統,但他肯定他不會接受。他一言未發,陷入沉思之中,直到下午吃點心的時侯,才蹦出一句話來“我一票也沒有嗎?”一票也沒有。但是,後來由擁護他的議員組成的官方代表團來拜訪他時向他解釋說,他的支持者們預先達成協議,一定要使投票集中,因此這種結果並不說明他在這一烈的爭鬥中是失敗者。將軍十分不悅,似乎對這種表面過分獻殷勤的明伎倆並不欣賞。相反,他以為如果他第一次提出辭呈時就被接受則跟他的榮譽會更加相稱。

“總之,”他嘆口氣道“煽動家們又贏了,而且是一箭雙鵰。”他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心情,不讓代表團的人看出他的動,把他們一直送到門口。可是,當代表團的車子還沒有在他眼前消失的時候,他的咳嗽病突然發作,一下倒了下來,直到暮靄沉沉的時候,整個別墅還處於惶恐不安之中。官方代表團的一個成員曾這樣說,議會作出的決定是如此的英明謹慎,終於使共和國得救。將軍對此未加理睬。那天晚上,在曼努埃拉強迫他喝一碗熱湯的時候,他對她說:“從來沒有哪一個議會能挽救一個共和國的。”在上睡覺之前,他將自己的助手和服務人員召集到身邊,以每次他那令人不解的要求辭職時慣有的莊嚴向他們宣佈道“明天我就出國”不是明天,而是又過了四天。在他冷靜下來的同時,他口授了一份告別書。在這份告別書中,他掩飾了自己的心病,回城去準備行裝。新上任的陸海軍部長佩德羅?阿爾坎塔拉?埃蘭將軍把他接到拉恩尼亞薩大街的自己家中,說是照顧他的身體,其實更重要的是為了保護他不受益加劇的可怕的死亡的威脅。

在離開聖菲之前,將軍把剩下的為數不多的貴重物品拍賣一空,以充實他的錢庫。除了馬匹之外,他還賣掉了在波託西過豪華生活時使用的銀餐具。造幣廠在出價時,只考慮這套餐具的金屬本身價值,本不考慮其極為寶貴的藝術和歷史價值,最後以2500比索成。結算之後,他可以帶走6600比索30生太伏的現金,一張從卡塔赫納國庫支出的8000比索的匯票,一筆由議會給他的終生養老金,還有分開裝在各個箱子裡的600盎司多一點的金子。這筆錢財對一個富有的人來講,應該說是很可憐的。在他誕生的時候,他們家是美洲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出發的那天早晨,在將軍穿衣服的時候.何?帕拉西奧斯不慌不忙地收拾好行李,那裡只有將軍的兩套很舊的換洗內衣,兩件平時穿用的襯衫,一套雙排扣的軍用制服,據說那釦子是用阿塔瓦爾帕產的赤金製做的,還有蘇克雷元帥從玻利維亞給他帶來的一頂絲織睡帽和一頂紅風帽。至於腳上穿的,他只為將軍帶了幾雙便鞋和漆皮靴子,而且皮靴還是馬上要穿到腳上去的。在何?帕拉西奧斯的私人箱子裡,除了急救藥品和其他一點貴重東西外,還裝有盧梭的《社會契約》和意大利拉伊蒙多?蒙特庫科利將軍的《軍事藝術》。這兩部珍本書,當年曾屬於拿破崙,是副武官威爾遜的父親羅伯託?威爾遜先生贈給將軍的。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全部在一個戰士的背囊裡。當將軍看到何?帕拉西奧斯一切準備就緒,到隨從官員待命的大廳時,不慨萬分地說道:“我親愛的何,我們從未想到過,那麼多的榮譽,竟一隻鞋子就裝下了。”話雖這麼說,可他的六匹馱騾還馱著裝有勳章、金餐具和其他各種品的箱子,十個私人紙箱,兩箱舊書,至少五箱衣服,以及幾箱亂七八糟好壞不分,誰也沒有耐心去數過的東西。不過,那些東西跟他三年前從利馬回來時帶的行李相比,真有天壤之別。當時他身兼三職.玻利維亞總統、哥倫比亞總統和秘魯的獨裁者。從利馬出發的馬隊馱著72個大箱子,還有裝著無數價值連城的財寶的400多個盒子。即使這樣,他還不得不把600多本書白白扔在了基多。

差不多已是清晨六點鐘,濛濛細雨已經停歇,但周圍依然是那樣混濁和寒冷,營房開始散發出一種慣常的刺鼻的味道。當看到將軍沉著臉在副官們的前簇後擁下從走廊的盡頭走過來時,輕騎兵和榴彈手們爭先恐後地紛紛站起身來。在晨曦中,他們看到將軍臉鐵青,鬥蓬斜披在肩上,一頂大沿帽將他的臉遮住,顯得更加灰暗。他用一塊浸過香水的手帕堵著嘴,那是安第斯人的一種信習慣,據說這樣可以在突然走向室外時,避免受惡濁空氣的傷害。他沒有戴任何表示他的身份的徽章,也沒有佩帶顯示他當年無上權力的標記,然而權力的光環還是使他在浩浩蕩蕩的隨從軍官中鶴立雞群。他沿著室內花園的四周鋪著席子的走廊緩緩向客廳走去,他對那些他走過時立正致敬的衛兵漠然置之。在進人客廳之前,他象教士們一樣從嘴上取下手帕進袖口,又摘下帽子遞給一位副官。

除了警衛人員外,從黎明開始,又陸續來了些軍人和民眾,他們現在正在三三兩而地坐在一起喝咖啡,那彩昏暗的服飾的和有意壓低的談話聲,使大廳裡的氣氛莊嚴、憂鬱而又十分的奇特。突然,一位外官尖厲的聲音蓋過了人們的竊竊低語,高聲喊道:“這簡直象舉行葬禮!”他的話音剛落,便到背後飄來一股香水味,而且這味道立刻瀰漫在整個大廳,他轉過身去,想到剛剛進來的幽靈很可能聽到了他的話,心神十分不安。不過那擔心是多餘的,儘管將軍最後一次訪問歐洲已經過去24年——當時他還十分年輕——但他對歐洲的懷念遠遠勝過對它的仇恨。因此將軍首先朝那位外官走過去,彬彬有禮地向他打招呼,給了他英國人應該享受的禮遇。

“我希望今年秋天海德公園的霧不要太多。”將軍說道。

官躊躇了一下,因為那幾大他聽說將軍要去三個地方,其中並不包括倫敦。但是他立刻領悟過來。

“我們儘量使閣下白天晚上都能見到太陽。”新總統沒有在場,因為議會是在他缺席的情況下選舉的.他還要有一個月才能從波帕揚到波哥大來。現在代他行使職權的是當選的副總統多明戈?凱多將軍。據說這位副總統能勝任共和國的任何職務,因為他有著國王的儀表和威嚴,並且具有卓越的才幹。將軍以十分冷漠的態度向這位副總統問候,並以嘲的聲調對他說:“您知道我還沒得到出國的允許嗎?”他的話引起了一陣鬨堂大笑,儘管大家知道那並非戲言。凱多將軍答應通過下一班郵車給他往託利馬省洪達鎮寄一份辦好的護照。

正式送行的人有代理總統的兄弟本城大主教,其他社會名和政府官員及夫人們。一些文官穿著羊皮坎肩,軍人們則穿著馬靴,他們準備把這位放逐的名人送出一二十里路。將軍吻了大主教的戒指和夫人們的手,面無表情地同貴族紳士們握了手。他對那些繁瑣的禮節應酬得面面俱到,但對這座捉摸不定的城市卻是格格不入。他不止一次地評論這座城市說:這裡不是我的舞臺。”他在大廳裡轉來轉去,依次向所有人問候,對每一個人都講了一句從禮儀書上學來的,經過慎重斟酌的話語,卻沒有正面去看任何人。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但帶著發燒的痕跡。那麼多年的征戰,並沒有改變他的加勒比口音,面對安第斯山人的怪腔怪調的發音,他到自己的口音也愈發生硬。

問候結束以後,他從代理總統手中接到一封由無數格拉納達要人簽名的信件,鑑於他那麼多年的功業,他們對他的出國表示認可。他在一片莊嚴肅穆的氣氛中裝著閱讀那封信,那更多的是表示對地方風尚的尊重,因為他不戴眼鏡寫得再大的宇都看不清。儘管如此,當他裝著把信讀完的時候,他向送行的人們說了些簡短的溢美之辭,而且,那些話是如此得體,以致誰也不能說他沒有讀那封信。最後,他環顧大廳,並以難以掩飾的焦慮問道。

“烏達內塔沒有來嗎?”代理總統告訴他,拉斐爾?烏達內塔將軍去支授何?勞倫西臭?席爾瓦將軍執行防禦使命了。這時,有個人壓過眾人的聲音喊道:“蘇克雷也沒有來。”這個消息他並不希望知道,因此他不能對這個消息宣佈者的不良用心置之不理。他那一直陰暗躲閃的眼睛此刻突然閃出火一般的光芒,沒有針對地反駁道:“為了不驚動他,沒有通知阿亞庫喬大元帥我出發的時間。”看來,將軍當時並不知道蘇克雷元帥在委內瑞拉的使命已經失敗,在委內瑞拉,人們沒有允許他進入自己的國土。兩天前他已回到波哥大,但沒有人告訴蘇克雷元帥說將軍要走,這也許是因為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認為他會首先知道這件事的。何?帕拉西奧斯知道元帥正在倒黴,心緒不佳,而且後來周圍一直亂亂哄哄的,就忘了通知他。當然,他也一直在惴惴不安,以為蘇克雷元帥很可能因未得到通知而不快。

隔壁餐廳裡,豐盛的當地早餐已經擺好:玉米餡餅、血腸米飯、砂鍋雞蛋、鑲著花邊的桌布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甜麵包,一飯盒一飯盒又熱又稠巧克力的飲料,彷彿是些香糊。

房東故意推遲了早餐時間,為的是看看將軍願不願出面主持,儘管他們知道他早晨只喝一杯虞美人加阿拉伯樹膠熬成的湯藥。不管怎樣,堂娜?阿馬利婭還是邀請了他坐在為他在桌子頂端安放的安樂椅上,但將軍謝絕了這一榮譽,他面帶笑容地對所有人說道:“我的道路還很長,祝諸位好胃口。”他踮起腳尖向代理總統告別,總統熱烈地傭抱了他,這使大家清楚地看到將軍的身體是多麼的瘦小,而且在告別時顯得何等孤獨淒涼和軟弱無力。接著,他又跟大家一一握手和依次吻了夫人們的手。堂娜?阿馬利婭曹打算留他雨過天晴後再走,儘管她同他一樣清楚,彷彿這個世紀雨都不會停歇的。可是,她看到他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起程,以致認為再要挽留就十分不妥了。男房東帶著將軍走到花園,冒著幾乎看不見的細雨走到了馬廄。他本想甩手拉著將軍的胳膊攙著他,小心翼翼的,彷彿他是個玻璃人,但是他無意中發現,將軍的身體裡蘊藏著一種極大的能量,這種能量在他身上有如一股暗在奔騰著,好像同那個虛弱的身軀毫無關係,政府代表、外使團代表和軍人代表,腳上沾著汙泥,身上披著被雨水淋溼的斗篷,站在那兒等著在第一天上路時送他。但是,誰也說不清楚,到底哪些人出於友誼為他送行,哪些人出於保護為他送行,哪些人是由於要斷定他是否真的要走為他送行。

那支優秀的馱畜隊是由100匹馬和騾子組成的,是一個西班牙商人因盜馬的事情敗,為換取免於起訴送給哥倫比亞政府的。將軍登程時騎的是一頭騾子。當馬伕已經扶著將軍踏上馬蹬的時候,陸海軍部長突然向他打招呼,叫了一聲“閣下”將軍兩手抓著馬鞍,腳踏在馬蹬上,呆呆地一動不動。

“請您留下來”部長對他說“為挽救祖國再作最後一次犧牲”

“不,埃蘭”他回答說“我已沒有為之可以作出犧牲的祖國了”這便是最後的結局。西蒙?何?安東尼奧?德拉桑蒂西瑪?特立尼達?玻利瓦爾——帕拉西奧斯將軍永遠地走了。他從西班牙的統治下奪取了一個比整個歐洲大五倍的帝國。為了維護這個帝國的自由和統一,他領導了20年的戰爭。他用鐵脆將這個帝國一直統治到上個星期。但是,到了要走的時候,他甚至連人們應當給子他的信任和藉都得不到。唯一十分清楚的是,他真的要走,而且知道他的去處的,只有那位英國外官。他向他的政府寫了一份正式的報告說:“留給他的時間,勉強夠走到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