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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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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阿爾瓦羅?穆蒂斯,本書是在他的啟迪下寫成的。

我一生中的遭遇似乎是鬼使神差。

侍候他時間最久的僕人何?帕拉西奧斯看到他赤著身子,睜著眼睛在浴缸的淨化水中漂浮著,他幾乎以為他已溺斃身亡。他知道這是他思考問題時採取的方式之一,然而他那種出神地仰臥在水中的狀態卻令人覺得他已不屬於這個世界。何?帕拉西奧斯沒敢驚動他,只是低聲地呼喚著他.因為將軍命令他在五點鐘之前把他叫醒,以便拂曉時啟程。將軍甦醒過來,定了定神。在陰影中,將軍看到他的管家的那雙碧藍而閃亮的眼睛、松鼠式的捲髮,沉著、無畏,還帶有幾分威嚴的神情。象每天一樣,管家手裡託著一小杯由虞美人草攙樹膠煎成的湯劑。將軍兩手無力地扶著浴缸的邊沿,象海豚似地從藥草水中衝了出來。實在想像不到,他的身體竟然虛弱到這般地步。

“我們走吧,”他說“儘快離開,這兒誰也不喜歡我們。”關於要走的話,何?帕拉西奧斯在各種不同場合已經不止一次聽到將軍講過。儘管馬廄裡馬匹已備好,隨行人員也開始集合,可直到如今他也不相信那是真的。何?帕拉西奧斯幫他擦乾了身體,順手在他的赤著的身體上披上一條高寒地區人們使用的披巾,因為將軍那端著藥杯的雙手在冷得瑟瑟發抖。幾個月以前,他穿上了羚羊皮褲子。這種褲子他只是在利馬夜晚的那些豪華的聚會上穿過。如今穿上,是因為將軍發現隨著體重的減輕,他的身材也逐漸變矮,甚至全身也發生了變化。他的身體變得蒼白無力,腦袋和雙手由於長時間在野外風吹曬而變得黝黑而皺縮。這年7月他剛滿46歲,但他那硬的加勒比式的捲髮已亂得不成樣子。未老先衰使他的骨骼變了形,他的整個健康狀況看上去是如此之壞,以致使人覺得他再也活不到下一年7月。可儘管如此,他那堅定的舉止又似乎並未象身體一樣被生活折磨到那般可悲的地步。他不停地來回走動,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屑一顧。他五口就把那杯滾燙的湯藥喝光了,險些舌頭被燙出泡來。他從雜亂鋪在地板上的溼漉漉的席子上站起來,彷彿剛才喝下的是救命湯似的。但是,在附近的鐘樓敲響五點之前,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今天是1830年5月8,歷史上的今天是英國人用箭死胡安娜?德?阿爾科③的子。”管家說“從凌晨三點就落起雨來了。”

“從十七世紀的凌晨三點就開始落雨。”將軍說,他的聲調是緩慢的,似乎依然被失眠中那酸臭的氣息得很不舒服。然後他又嚴肅地補充道“我沒有聽到雞叫。”

“這裡沒有雞。”何?帕拉西奧斯補充說。

“這裡什麼也沒有,”將軍說“這是異教徒存身之地。”此時他們是在海拔2600米的聖菲德波哥大,刺骨的寒風從鑲在光禿禿的牆壁上的難以關嚴的窗戶裡吹進來,任何人的身體都難以抵禦。何?帕拉西奧斯先將海泡石刮鬍盤放在大理石梳妝檯上,然後又拿來一個紅天鵝絨的放滿剃鬚用具的盒子,那些用具顯然全是鍍金的。他把燭臺放在鏡子旁邊的壁桌上,以便使將軍看得更加清楚。他又把火盆移過來,烤著將軍的腳。隨後,他把帶有方鏡片和銀框架的眼鏡遞給了將軍,這副眼鏡將軍一直把它放在他背心的口袋中。將軍戴上眼鏡,雙手替著練地拿著刮鬍刀颳起臉來,因為他生來雙手同樣靈巧。同是一雙手,幾分鐘前端-只藥杯都到吃力,此時刮鬍子的動作卻捷得令人吃驚。他在房間裡踱著步,摸索著刮完鬍子,他要竭力避開鏡子,免得在那裡看到自己的眼睛.然後他用手揪下鼻和耳,用緻的銀柄鬃刷蘸著炭粉刷了那完美無缺的牙齒,接著,又修剪了手指甲和腳指甲。最後,他拿掉披巾,在身上灑了一大瓶香水,兩手在全身著,直至筋疲力盡。那天黎明,在尤如做每彌撒似的搞個人衛生時,他那副殘酷的勁頭顯得比往常更為狂暴,他企圖這樣來淨化那經歷了二十載徒勞戰爭的體和靈魂,以及從政的慘痛經歷。

他接待的最後一個來仿者是前一天晚上的曼努埃拉?薩恩斯,那個愛著他的老練的基多女人,但是她決不會追隨他直至死神把他奪走。象每次一樣,她只是在波哥大留下來,將軍不在時她把那裡發生的一切及時告訴他。這是她的使命,因為許久以來,將軍就除她誰也不相信了。他把幾件聖物給她保管,那聖物除曾經屬於他外,沒有任何的價值。此外,他還把一些自己最珍貴的書箱和兩箱私人檔案材料給了她。前一天,在簡短的正式告別時.他對她說:“我非常愛你。如果你現在比平常更有理智的話.我將會更愛你。”在他們八年的熱戀中,他曾無數次地對她發誓,表示對她的愛慕,如今她以為他的話只不過是再一次的表示。在所有悉他的人中,她是唯一相信他此刻說的話的人。他真的要走了。但是她也是最不相信他能回來的人。

在將軍出發之前,他們本不想再見面,但是女房東堂娜?阿馬利婭還是希望他們最後悄悄地相見道別。為了不讓具有正統觀念的當地人說三道四,她讓曼努埃拉穿著女騎兵裝從馬廄的大門進來。這並非因為他們是偷情。不,相反,他們從不隱諱他們的關係,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所以那樣做,是為了想方設法保護那家人的名譽。而將軍更是小心翼翼,他吩咐何?帕拉西奧斯不要把鄰近大廳的門關起來,因為那是家庭僕人們的必經之路,副官們在大廳裡玩牌一直玩到曼努埃拉離開以後許久。曼努埃拉為將軍讀了兩小時的書。直到不久以前,她還十分年輕,風姿綽約,如今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身子開始發胖。她著一隻海員常用的菸斗,身上灑滿了馬鞭草水,發出一種沁人的香味,這是一種軍人洗髮劑。她身著男裝,出入於士兵中間,但是她那沙啞的聲音在昏暗中傾訴情語依然是那麼纏纏綿綿。曼努埃拉坐在一張大沙發椅上,藉著微弱的燭光為將軍朗讀,那張沙發上還留著最後一個總督的徽記。將軍穿著便服躺在上,蓋著一件駝披風,聽著她在朗讀,只是憑著他呼的節奏才知道他沒有睡著。曼努埃拉讀的書是秘魯人諾埃?卡薩迪利亞斯馬的《公元年利馬的新聞和傳聞》。曼努埃拉以演員的語調朗讀著那本書,將作者的風格表現得淋漓盡致。

她一直讀下去、在那幢沉睡的房子裡不時傳來她朗朗的讀書聲。但是,在最後一次巡邏過後,突然爆發出一陣許多男人的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聲,惹得窩裡的狗都汪汪叫了起來。將軍睜開了眼晴,與其說他到不安,倒不如說他到驚訝。曼努埃拉把書合上,放在膝頭,用拇指扠開讀到的頁碼。

“是您的朋友們。”她對他說。

“我已經沒有朋友,”他說“噢,如果萬一還有幾個的話,他們同我的往肯定也不會長久了。”

“不,他們就在外邊看守著,他們在保衛著您的生命。”就這樣,將軍得知了全城人都在沸沸揚揚:眼前他面臨的不是一個而是幾個企圖暗殺他的陰謀。他的最後的支持者守衛在這幢房子裡,力圖阻止暗殺陰謀得逞。前廳和室內花園周圍的過道里都有輕騎兵和榴彈手把守著。他們都是委內瑞拉人,準備陪他到卡塔赫納港去乘一條輕快的帆船赴歐洲。當曼努埃拉結束朗讀時,已有兩個人在將軍臥室的門口攤開鋪蓋卷斜躺在那兒,副官們則繼續在旁邊的大廳裡玩牌。由於眾多士兵來歷不明,魚龍混雜,三教九,什麼人都有,此時已無安全可言,不幸的事情時時都有可能發生。身臨逆境,壞消息又時而傳來,將軍卻依然不動聲.他打了個手勢,讓曼努埃拉繼續讀下去。

他向來把死亡視為無可挽救的職業冒險。他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指揮了無數次戰鬥,然而他連皮都沒有擦破過。他在紛飛的戰火中是如此鎮定自若,頭腦冷靜得令人難以置信,以致他的軍官們都認為他是堅信自己是個刀槍不入的人。他一次又一次地安然逃脫了策劃殺害他的陰謀,有幾次是由於他沒有睡在自己的上而倖免於難。他常常在沒有警衛的情況下自己行動,不管走到哪兒,給什麼吃什麼,給什麼喝什麼,他從不擔心。只有曼努埃拉知道他的大大咧咧不是因為他的無知和輕率,也不是因為他是個宿命論者,而是因為他憂傷地堅信,他將來必定會窮愁潦倒赤身體地在自己的上死去,而且得不到民眾的諒解。

他有失眠症,他唯一明顯的變化,是在出發前的夜晚,在上唾覺之前沒有洗熱水澡。為了使他的身體得到恢復和容易咳痰,何?帕拉西奧斯早已把藥草水準備好,並且保持適度的水溫.以便使他隨時沐浴。但是他不想洗澡。為對付他的習慣便秘,他吃了兩個通便丸,以曼努埃拉讀的那些利馬桃傳聞作為催眠曲,打上一會兒盹。但是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咳嗽起來,那咳嗽聲似乎把房基都震動了。旁邊大廳裡玩牌的軍官們一下心都懸了起來。其中有個名叫貝爾福特?伊爾頓?威爾遜的愛爾蘭軍官向臥室探過身來,看看將軍是否有什麼吩咐。他看到將軍斜著身子趴臥在上,象是拼命地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曼努埃拉扶著他的腦袋,讓他的嘴對著便盆。唯一被准許不敲門便可進入臥室的何?帕拉西奧斯,靠邊站著.處於戒備狀態,直到度過了危機。這時,將軍眼裡湧滿淚水,深深地了一口氣,指著梳妝檯說道:“都是這些花的過錯。”象往常一樣,將軍總是能為自己的不幸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罪魁禍首,對此雖努埃拉比任何人都更瞭解,於是她朝何帕拉西奧斯打了個手勢,讓他把著在清晨時已調謝了的晚香玉的花瓶拿走。將軍重新又躺在上閉上了眼睛,曼努埃拉以剛才同樣的語調接著讀下去,直到當她以為他已經入睡的時候,才把書放在頭櫃上,在他燒得滾燙的前額上吻了一下,然後轉身低聲告訴何?帕拉西奧斯,早晨七時,她將在“四角”街同將軍最後告別,那兒是通往利馬省洪達鎮公路的起點。做完這一切之後,曼努埃拉披上一件軍人斗篷,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這時,將軍睜開眼睛以微弱的聲音對何?帕拉西奧斯說“告訴威爾遜,把她護送回家。”曼努埃拉認為隻身走比由一隊長槍手護送更方便,但威爾遜毫不理睬,堅決執行了將軍的命令。何?帕拉西奧斯端著一盞油燈走在前面為曼努埃拉帶路,將她送到馬廄。馬廄的旁邊是有一眼石泉的室內花園,清晨第一批晚香玉已破蕾開花。雨停了,風也在樹間停止呼嘯,但冰冷的夜空裡見不到一顆星星。為了不驚動躺在走廊席子上的哨兵,貝爾福特?威爾遜上校不停地重複著夜間的口令。走過大廳的窗戶時,伺?帕拉西奧斯看到男房東正在請一些朋友、軍人和市民喝咖啡,那些人準備在那兒一直等到將軍出發。

?帕拉西奧斯返回臥室時,看到將軍正在說夢話。他講得語無倫次,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天曉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他燒得渾身滾燙,接連地放著臭。到第二天時,就連將軍自己也說不清楚那是夢吃還是睜著眼說胡話,何況他己把那些話都忘記了。他自己把那次發燒稱之為“犯了瘋癲病”對他的這種病,人們己多習以為常。他患病四年多,沒有一個醫生敢貿然試圖作出科學的解釋。說來奇怪,發病後的第二天,他便完全恢復了理智,一切如常。何?帕拉西奧斯為他裹上一條毯子,將油燈放在大理石梳妝檯上,爾後走出臥室。為了能在旁邊的大廳裡繼續照看他,他沒有關門。他知道將軍在黎明時隨時都會清醒過來,下去洗草藥水澡,力圖在裕缸裡恢復他由於病魔的折磨和惡夢的恐怖而消耗的體力。

這是那天發生的震天動地的事件中的最後一件一支由789名輕騎兵和榴彈手組成的守軍譁變了,據說是抗議拖欠三個月軍餉。而真正的原因是:他們大多數是委內瑞拉人,許多都是身經百戰,解放了四個國家,可最近幾個星期來,他們在街頭巷尾卻遭受了那麼多的辱罵和挑釁,以致完全有理由在將軍出國後為自己的命運擔心。譁變的部隊要求付給70000比索,最後以付給旅費和1000比索而解決。黃昏時分,譁變部隊列隊向故土行進.後邊跟著一群亂哄哄的擔任運渝任務的婦女,她們有的抱著孩子,有的牽著家畜。軍樂隊咚咚的大鼓聲和嘀嘀噠噠的鋼管樂器聲也壓不住雜亂的人群嗾著狗去吠他們和擲滾地雷鞭炮擾亂他們步伐的喊叫聲,這種情景對任何敵軍都從來未出現過。11年前,當西班牙人長達三個世紀的統治結束時,殘暴的總督堂?胡安?薩馬諾也是沿著這些街道喬裝成朝聖者逃遁的,但他帶走的卻是一隻只大箱子,裡而盛滿了金聖像、未經加工的綠寶石、神鳥和博亞卡省穆索鎮出品的閃閃發光的玻璃蝴蝶等,還有的人站在陽臺上為他垂淚,向他投去一束鮮花,衷心地祝願他海上航行一路平安。

將軍在他借住的那幢屬於陸海軍部長的房子裡秘密參予瞭解決衝突的談判。最後,他派他的侄,也是他的心腹助手何?勞倫西奧?席爾瓦將那支叛軍帶走,條件是在他們進入委內瑞拉國境之前不再鬧事。他沒有看到叛亂者在他的陽臺下列隊走過,但他聽到了軍樂隊的喇叭和小鼓聲,以及擁擠在街上的人們的暄囂聲。人們喊叫些什麼,他沒有聽清楚。他不太看重這件事,他一邊讓他的抄寫員翻閱著遲到的信函,一邊口授了一封致玻利維亞總統堂?安德烈斯,德?聖克魯斯大將軍的信。在這封信裡,他通報說他將放棄政權,但對自己是否出國遠行沒有十分的把握。

“這一輩子我再也不寫信了。”他在信的結尾這樣寫道。後來,他在午睡時燒得大汗淋漓,在夢境中彷彿聽到了遠處騷亂的呼喊聲,接著他便被一陣似乎是竹爆般的聲音驚醒過來,究竟是叛亂者的喊聲還是是煙火匠在點燃爆竹,誰也說不清楚。但當他問起這件事時,人們告訴他那是過節燃放爆竹.”今天是節我的將軍。”回答就這麼簡短,沒有任何人,就連何?帕拉西奧斯在內,都不敢向他解釋那是什麼節

直到晚曼努埃拉來時才告訴了他事實真相,他恍然大悟,知道那是他的政敵的作祟,這就是他稱之為亂黨的人在街上煽動各行業的手工業者起來反對他,而民眾則站在一邊看熱鬧。那是個星期五,正值集市,這使他的政敵在大廣場上製造混亂更為容易。一場雷電加、空前迅猛的大雨在黃昏將鬧事者們驅散,然而損失已經不可挽回。聖託洛梅專科學校的學生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佔了全國最高法院的辦公室,強迫法官們對將軍提出公訴。他們用刺刀挑破了一張跟將軍本人一般大的將軍畫像,將它從陽臺上扔了下去。那是一幅油畫,出自解放者軍隊的一個老旗手。喝奇恰酒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群洗劫了沒有及時關門的皇家大街上的商店和郊區的酒館,並且在廣場上槍決了一個用鋸末填成的將軍不需穿著那嵌著金光閃閃的扣子的軍官制服,人們便可一眼認出那是何許人也。他們指控他的秘密煽動軍人叛亂,枉費心機地企圖收回他連續掌握了12年的權力,而這個政權如今已被議會一致投票廢除.他們指控他要作終身總統,最後讓一位歐洲王子來繼承他的位置。他們還指控他洋裝出國,而實際上是想去委內瑞拉邊界,從那兒再策劃率領叛軍捲土重來,重新奪取政權。大街牆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標語,傳單,那全是諷刺咒罵他的無頭告示。他的最公開的支持者,此時都已躲到了別人家中,等待事情平息再面。他的最主要的敵手費朗西斯科?德?保拉?桑坦德的報紙利用他被人大肆渲染一時難以斷定的疾病和口口聲聲要離國出走的傳聞大作文章.稱那純粹是政治欺騙,目的是要人們挽留他。那天晚上,在曼努埃拉?薩恩斯給他講述那個暴風驟雨的子發生的事件的種種細節時,代理總統的士兵們正在力圖刷掉用焦炭寫在大主教宅第牆上的一條標語:“不要走,也不要死。”將軍瞭解那了一切之後,長嘆了一聲說.“看來事情很糟,而我則更倒黴。這些事情就發生在與我又有一個街區之隔的地方,而且還讓我信以為真這是過節。”事實上,就連他最親密的朋友都不相信他會棄國出走。他們既不相信他會放棄政權也不相信他會離開國家。那座城市實在太小,城裡的人心狹窄,只愛注意瑣事,因而並沒有看出他那難以斷定的出走決定的兩個大漏.他既沒有足夠的錢帶著一支如此龐大的隨從隊伍到任何地方去,又由於他曾是共和國總統,只有在政府批准一年後方能出國,可至今他連提出申請的想法都沒有。他公開下命令要隊伍收拾行裝,那是做給願意上當的人看的,就連何?帕拉西奧斯都不會以為那是他決心要走的證據。過去他為了洋裝出走,甚至連拆房子的事都幹過,其實都只不過是行之有效的政治手腕。他的軍事助手到他最近一年絕望到了極點。但是,這樣的情形已是屢見不鮮,說不定那一天,人們會看到他突然振作起來,以空前的果敢和熱情重新投入生活。何?帕拉西奧斯一直在他身邊注視著這些不可預測的變化,他常常這麼說“我的主人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將軍聲稱放棄政權的話都已被編成了民歌,早在他宣誓就職總統的演說辭裡,他就用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來表了他的這一思想:“我得到平靜的第一天,即我掌權的最後一天。”在以後的年代裡,他又多次發表這樣的宣言,而且是在極為相似的情況下,因此永遠也不能辯別他何時說的是真話。最轟動一次是在數年前9月25的晚上,有人到他的官邸臥室裡行刺,他又一次在暗殺陰謀中脫險。議會的一個代表團在黎明時拜訪了他,當時他在一座橋下,在沒有任何禦寒衣服的情況下過了六個小時。他們看到他身裹一條毯,雙腳站在一盆熱水中。但當時他更多的不是由於發燒而是由於幻滅而沮喪。他向他們宣佈,他將不去追究暗殺的陰謀和審訊任何人,預定在新年召開的議會將立即舉行,以便選舉新的共和國總統。

“這之後,”他最後說道“我將永遠離開哥倫比亞。”話雖這麼說,可對暗殺陰謀還是進行了調查,並且按鐵的法律審訊了罪犯,14人在大廣場上被槍決。預定1月2舉行的立憲議會推遲了16個月才舉行,總統辭職的事,誰也沒有再提。但是,在這一時期,沒有外國人來訪。也沒有朋友來跟他聚會,那怕是偶然路過的朋友。即使有朋友來訪,他也不會再說.“我要到人們愛我的地方去。”將軍已經病入膏肓的消息公之於眾同樣不能作為他要離開的明顯徵兆。對子他的病,沒有人懷疑。相反,自從他最近從南方戰場回來之後,所有看到他從花卉拱門下穿過的人都驚訝地認為,他回來就是為了尋找他的最後歸宿。他沒有騎他那匹富有歷史意義,被人們喚為“白鴿”的戰馬,而是騎著一頭以席子作馬披的光皮驢。他的頭上已掛滿銀絲,前額皺紋密佈,制服骯髒不堪,一隻袖子已開了線。昔的榮光和驕傲已從他身上消失殆盡。那天晚上,在政府官邸為他舉行的晚會上,他臉陰沉,沉默寡言。誰也不知道他是出於政治惡意,還是由於一時心不在焉,他居然向一位部長問候時,叫成了另一位部長的名字。

他那副生命的蠟燭將燃盡的神態並不足以使人相信他會離開。六年以來,人們一直傳說他要去見上帝,可他始終一貫地掌握著自身的指揮權。第一次這樣的傳說是由一位英國海軍軍官帶來的。他於一個偶然的機會在利馬北方的帕蒂維爾片大沙漠見到了他,當時解放南方的戰火正酣。他看到他躺在一座簡陋茅舍——那是臨時權作司令部的地方——的地板上,裹著一件軍大衣,頭上包著一塊破布,因為中午那透骨的寒氣實在令人難以忍受。他甚至連抬手驅趕在他周圍啄食的母雞的力量都沒有。在瘋癲病不時地襲擊中進行了一番艱難的談話之後,他以戲劇般的令人心碎的話語送走了來訪者:“請你們去告訴世人,你們是怎樣看到我在這個亂糟糟的海濱上和母雞為伍而死去的。”據說他患的是由沙漠中曬造成的病。又據說他在瓜亞基爾時就差點送了命,之後在基多死神又向他招手,胃發熱其最可怕的表現是對世事失去興趣,神出奇地安靜。誰也不知道這些傳聞有什麼科學依據,因為他向來不相信醫生的話,而是據一個叫多諾斯梯埃爾的法國人寫的《自我治療手冊》為自己診病和開藥方。其實那是傳於法國鄉間的一本土方,他走到哪兒,何?帕拉西奧斯就為他帶到哪兒,彷彿那是一本神喻,可以解釋和治療體和靈魂的任何病症。

總之,沒有比他的垂死掙扎更有成效的了。本來人們以為他會病死在帕蒂維爾卡大沙漠,然而他卻又一次越過巍峨的安第斯山峰,取得了胡寧⑤戰役的勝利,並以阿亞庫⑥喬戰役的最後勝利徹底解放了整個西班牙美洲,建立了玻利維亞共和國。在利馬他更是沉醉於空前的榮耀之中,躊躇滿志,只是他以後再沒有攀上類似榮譽的顛峰。因此,儘管他一再宣稱由於身染重病將要放棄政權去出國旅行,並一本正經地做出種種安排,但在大多數人看來,只不過是一種拙劣的故伎重演罷了。

從戰場上返回不久,在一次槍舌戰的政府會議結束之後,他拉著安東尼奧?何?德?蘇克雷元帥的胳膊說.“請您留下來。”接著,他把他帶到自己的私人辦公室——在這兒他只接待經過挑選的屈指可數的人——幾乎是強迫蘇克雷坐到了他的專用大扶手椅上。

“如今這個位置,與其說是我的,倒不如說是你的了。”他的這位契友,阿亞庫喬的大元帥對國家形勢瞭如指掌,但將軍還是把為達到自己的目標所面臨的任務作了詳盡的敘述。幾天之內,必須舉行立憲議會,選舉共和國總統和通過新憲法,竭盡全力挽救美洲大陸的統一,這雖是黃金夢,還是暫且死馬當作活馬醫吧。落入倒退的貴族階級手中的秘魯似乎己不可復得。安德列斯?德,聖克魯斯將軍率領隊伍沿著自己的路線去了玻利維亞。何,安東尼奧?派斯將軍統治下的委內瑞拉剛剛宣佈了自治。南方司令胡安?何?弗洛雷斯將軍將瓜亞基爾和基多聯在一起建立了獨立的厄瓜多爾共和國。統一的、遼闊的祖國的最初萌芽哥倫比亞共和國又縮小得同原新格拉納達總督領地一般大小。剛剛過上自由生活的1600萬美洲人重新又落入地方軍閥的魔爪之下。

“總之,”將軍作結論似地說“我們用雙手創建的一切,別人正在用腳踐踏它。”

“這是對命運的嘲,”蘇克雷元帥說“正像我們深探播下獨立理想的種子那樣,現在這些民族正在千方百計地互相鬧獨立。"聽了這話.將軍作出了烈的反應。

“您不必重複敵人的那些胡說八道,”他說“即使那些話是符合事實的。”看到將軍動火,蘇克雷元帥趕緊為自己說的話表示歉意。他聰明,辦事有條理,然而卻膽怯而信。他的神情是那樣的溫和,以致連生天花留在臉上的麻子都沒有得到掩飾。將軍非常愛他,但卻說他是假謙恭。他曾是皮欽查戰役、圖穆斯拉戰役和塔爾基戰役的英雄。在他年僅29歲的時候,便指揮了光輝的阿亞庫喬戰役,摧毀了西班牙在南美洲的最後一座堡壘。除了這些赫赫戰績之外,他尤以勝利時的善良和政治活動家的才華而令入矚目。當時他放棄了所有的職位,不佩帶任何的軍人綬帶,只穿一件長到腳的黑呢外套,而且總是豎起領子遮擋由附近山上吹來的尖刀般的凜冽寒風。據他的願望,他對國家的承諾,也是他最後的誓約,就是他要作為基多的議員參加立憲議會。他已滿35歲,身體像石頭一般堅實。他瘋狂地愛著索蘭達的女侯爵娜?瑪麗亞娜?卡倫。那是一個漂亮而活潑的基多女子,幾乎還是個少女。他們在兩年前結了婚,如今已有一個半歲的女兒。

將軍想不出另一個比他更適合替代自已任共和國總統的人選了,他知道蘇克雷距法定年齡還差五歲,那是拉斐爾?烏達內塔將軍為阻止蘇克雷登上總統寶座強寫進憲法的規定。儘管如此,他還是進行了秘密活動,做出種種努力設法修改那一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