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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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如此,螺螄太太的心境雖然跟胡雪巖一樣,不同往年,還是強打神,扮出笑臉,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個年。接著便又要為胡老太太的生,大忙特忙了。
生在三月初八“浩治桃觴,恭請光臨”的請帖,卻在年前就發出去了。到得二月中旬,京中及各省送禮的專差,絡繹來到杭州,胡府上派有專人接待;送的禮都是物輕意重,因為胡雪巖既有“財神”之號,送任何貴重之物,都等於“白搭”惟有具官銜的聯幛壽序,才是可使壽堂生的。
壽堂共設七處,最主要的一處,不在元寶街,而是在靈隱的雲林寺。鋪設這處壽堂時,胡雪巖帶著請客,親自主持,正中上方高懸一方紅地金書的匾額“淑德彰聞”上銘一方御璽:“慈禧皇太后之寶”款書:“賜正一品封典布政使銜東西候補道胡光墉之母朱氏”匾額之下,應該掛誰送的聯幛,卻費斟酌了。
原來京中除了王公親貴,定製向不與品官士庶應酬往來以外,自大學士、軍機大臣以下,六部九卿,都送了壽禮,李鴻章與左宗棠一樣,也是一聯一幛,論官位,武英殿大學士李鴻章,久居首輔,百僚之長,應該居中。但胡雪巖卻執意要推尊左宗棠,便有愛人以德的一個名叫張愛暉的清客,提出規勸。
“大先生,朝廷名器至重,李合服是首輔;左湘陰是東閣大學士,入閣的資格很淺,不能不委屈。這樣的大場面,次序錯了。要受批評;如果再有好事的言官吹疵,說大先生以私情亂綱紀,搞出啥不痛快的事來,也太無謂了。”
“你的話不錯。不過‘花花轎兒人抬人’,湘陰這樣看得起我,遇到這種場面,我不捧他一捧,拿他貶成第二,我自己都覺得良心上說不過去。”
“話不是這麼說。大先生,你按規矩辦事,湘陰一定也原諒的。”
“就算他原諒,我自己沒法子原諒,張先生,你倒想個理由出來,怎麼能拿湘陰居中。”
“沒有理由。”張愛暉又說:“大先生,你也犯不著無緣無故得罪李合肥。”胡雪巖不作聲,局面看著要僵了;那常來走動的烏先生忽然說道:“有辦法,只要把下款改一改好了。”
“怎麼改法?”胡雪巖很高興問。
“加上爵位就可以了。”原來左宗棠送的壽幛,上款是“胡老伯母六秩晉九榮慶”下款是“禿頭”的“左宗棠拜祝”平輩論,本來是極有面子的事;烏先生主張加上左宗棠的爵位,變成“恪靖候左宗棠拜祝”;這一來就可居李之上了,因為李鴻章的下款上加全銜“武英殿大學士北洋大臣直隸總督部堂肅毅伯”伯爵次侯爵一等,只好屈居左宗棠之次。
那烏先生是個廟祝,只為他是螺螄太太的“孃家人”;胡雪巖愛屋及烏,將他側於清客之列。一直不大被看得起,此時出此高明的一著,大家不由得刮目相看了。
“不過大先生,我倒還要放肆,胡出一個主意。如果左湘陰居中,李合肥的聯幛只好掛在東面板壁,未免貶之過甚;是不是中國掛一幅瑤池祝壽圖,拿左、李的聯幛分懸上下首,比較合適?”胡雪巖看烏先生善持大體,便請他專管靈隱這個最主要的壽堂,而且關照他的一個外甥張安明,遇事常找烏先生來商量;張安明是胡府做壽攬全局的大總管。
張安明自然奉命唯謹,當天就請烏先生小酌,誠意請教“有件事,不曉得烏先生有啥好主意?他說“壽堂雖有七處,賀客太多,身分不同,擠在一起,亂得一塌糊塗,一定要改良。”
“壽堂是七處,做壽是不是也做七天?”
“不錯。大先生說,宮裡的規矩‘前三後四’,要七天。”張安明輕聲答說:“不過,這話對外面不便明說;只說老太太生要‘打七’,所以開賀也是七天。”
“打七”便是設一罈水陸道場,是佛門中最隆重的法事,稱為“水陸齋儀”亦名“水陸道場”俗稱“打水陸”齋儀又有繁簡之分,諷經禮懺七七四十九稱為“打水陸”;為了祝釐延壽,通常只須七,叫做“打七”
“有七處壽堂,又分七天受賀,大可分門別類,拿賀客錯開來,接待容易,而且酒席也不致於糟蹋。”
“這個主意好。我們來分它一分。”於是細細商量,決定第一天請官場,三品以上文武大員;五品以下文武職官,佔了四個壽堂,此外是現奉差委的佐雜官,與文武候補人員各一;留下一處專供臨時由外地趕到的官員祝壽之用。
第二天請商場,絲、茶、鹽、典、錢、藥、綢各行各業的夥友,分開七處。第三天是各衙門的司事,以及吏戶禮兵刑工六科的書辦;第四天是出家人的子;第五天、第六天請親戚朋友,一天“官客”一天“堂客”一天“堂客”第七天是壽辰正,自然是自己人熱鬧熱鬧。
這樣安排好了,去請示胡雪巖;他不甚滿意“自己人熱鬧熱鬧,用不著七處壽堂,而且光是自己人,也熱鬧不起來。”他說“我看還要斟酌。而且我的洋朋友很多,他們來了,到哪裡去拜壽?”
“這樣好了,專留一天給洋人。”烏先生說:“一到三、四月裡,來逛逛西湖的很多,大先生索請個客,這一天的洋人,不論識與不識,只要來拜壽的,一律請吃壽酒。”
“洋人捏不來筷子。”胡雪巖說:“要請就要請吃大菜。”
“這要請古先生來商量了。”請了古應來籌劃。由於洋人語言不盡相同;飲食習慣,亦有差異,好在有七處壽堂,決定英、法、德、美、、俄、比七國,各佔一處。
“應,”胡雪巖說:“這七處接待,歸你總其成。大菜司務,歸你到上海去請。”
“好。”古應說:“要把子定下來,我到上海,請字林西報的朋友登條新聞,到時候洋人自然會來。”
“妙極!”張安明笑道:“外婆生,洋人拜壽:只怕從古以來的老太太,只有外婆有這份福氣。”果然,胡老太太聽了也很高興。胡家的至親好友,更拿這件事當作新聞去傳說,而且都興致地要等看見洋人拜壽。
這年杭州的天,格外熱鬧,天氣暖和,香客船自然就到得多,這還在其次;主要的是胡老太太做生,傳說如何如何豪華闊氣,招引了好些人來看熱鬧。何況光算外地來拜壽的人,起碼也增加了好幾千人。
到得開賀的第一天,城裡四處,城外三處,張燈結綵“清音堂名”細吹細打的壽堂周圍,車馬喧闐,加上看熱鬧的閒人、賣食的小販,擠得寸步難行。只有靈隱是例外,因為三大憲要來拜壽,仁錢兩縣的差役以外“撫標”亦派出穿了簇新號褂子的兵丁,自九里鬆開始,沿路佈哨彈壓,留下了極寬的一條路,直通靈隱山門。
從山門到壽堂,壽聯壽幛,沿路掛滿;壽堂上除了胡雪巖領著子侄,等在那裡,預備答謝以外,另外請了四位紳士“知賓”一位是告假回籍養親的內閣學士陳怡恭,專陪浙江巡撫劉秉璋:一位是做過山西臬司,告老回鄉的湯仲思;另外兩位都是候補道,三品服飾,華麗非凡,是張安明受命派了裁縫,量身現做奉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