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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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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五點鐘,只聽樓下人聲,小大姐匆匆忙忙奔上來說:“胡老爺來了。”羅四姐沒有想到是他來接;好在都已經預備好了,不妨請他上樓來坐。於是走到樓梯口說道:“胡大先生,怎麼勞你的駕?要不要上來坐一坐。”

“好啊!”影隨聲現,羅四姐急忙閃到一邊。江浙兩省,男女之間的忌諱很多,在樓梯上,上樓時必是男先女後;下樓正好相反,因為裙幅不能高過男人頭頂,否則便有“晦氣”羅四姐也是為此而急忙閃開;等胡雪巖上了樓梯,她已經親自打著門簾在等了。

胡雪巖進了門,先四周打量一番,點點頭說:“收拾得真乾淨,陽光也足,是個旺地。”

“寡婦人家,又沒有兒子,哪裡興旺得起來?”胡雪巖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很直也很深的話,一時倒不知該持何態度?便只好笑笑不答。

這時小大姐已倒了茶來,羅四姐便照杭州待客之禮。將高腳果盤中的桂圓、荔枝、瓜子、松子糖之類,各樣抓一些,放在胡雪巖面前,一個說:“不好吃。”一個連聲:“謝謝。”

“羅四姐,有點小意思。你千萬要給我一個面子。”胡雪巖又說:“跟我來的人,手裡有個拜匣,請你關照小大姐拿上來。”取來一個烏木嵌銀絲的拜匣,上面一把小小的銀絲,銀匙就係在搭扣上,打開來看,裡面是三扣“經摺”一個小象牙匣子。

胡雪巖先拿起兩扣,一面遞給羅四姐,一面代:“一個是源利的,一個是汪泰和的。”源利與汪泰和是上海有名兩家大商號,一家經營洋廣雜貨,一家是南北貨行。羅四姐接過經摺來看,戶名是“康錢莊”;翻開第一頁,上面用木戳子印著八個字:“憑摺取貨,三節結帳。”意思是羅四姐不管吃的、穿的、用的。憑摺到這兩家商號隨便索取;三節由康付帳。

這已經是厚惠了,再看另一扣經摺,羅四姐不由得心頭一震——是一扣康的定期存摺,存銀一萬兩,戶名叫做“維記。”

“本來想用‘羅記’,老早有了;拆開來變‘四維記’,哪曉得這個戶名也有了,只好把‘四’字擱起,單用‘維記’。

喏,”胡雪巖拿起小象牙匣子“外送一個圖章。”羅四姐接過經摺與牙章,放在桌上,既非辭謝,亦未表示接受,只說:“胡大先生,你真的闊了。上萬銀子,還說小意思。”

“我不說小意思,你怎麼肯收呢?”

“我如果不收,你一定要跟我爭,空費神。”羅四姐說:“好在送不送在你,用不用在我。這三個經摺,一顆圖章,就放在我這裡好了。”她做事說話,一向有丘壑,胡雪巖認為不必再勸,便即說道:“那末,你把東西收好了,我們一起走。”

“怎麼走法?”

“你不去就曉得了。”胡雪巖是坐轎子來的,替羅四姐也備了一乘很華麗的轎子;他想得很周到,另外還加了一頂小轎,是供好的女僕或小大姐乘坐的。

胡雪巖還帶了三個跟班,簇新的藍布夾袍,上套玄軟緞坎肩,腳下薄底快靴。由於要騎馬的緣故,夾袍下襬都掖在帶中,一個個神情軒昂,禮節周到。羅四腳也很好面子,心裡不由得在想:出門能帶著這樣子的“底下人”主人家自然很顯得威風了。

正要上轎時,羅四姐忽然想到一件事,還得回進去一次。原來她是想到應該備禮送古家,禮物現成,就是繡貨。送七姑的是兩被面、一對枕頭、一堂椅披、兩條裙子;這已經很貴重了,但還不如送古應的一條直幅。是照宋徽宗畫的孔雀,照樣繡下來的。是真正的“顧繡”到得古家,展現禮物,七姑非常高興;“你這份禮很重,不過我也不客氣了。”她說:“第一,我們的子還長,總有禮尚往來的時候。第二,我是真正喜歡。”當時便先將繡花椅披,陳設起來,粉紅軟緞,上繡牡丹,顯得十分富麗。

“七姐,”羅四姐說:“你比一比這兩條裙子的料子看,是我自己繡的。”一條是紅裙,上繡百蝶,彩繁豔,令人眩目“好倒是好,不過我穿了,就變成‘醜人多作怪’了。”七姑說:“這條裙子,要二十左右的新娘子,回門的時候穿,那才真叫出。我留起來,將來給我女兒。”

“啊!”胡雪巖從椅子上一下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應,你要請我吃紅蠶了?”原來古應夫婦,只有一個兒子;七姑卻一直在說,要想生個女兒。胡雪巖看她,此刻聽她說這話,猜想是有喜了。

古應笑笑不答,自然是默認了;羅四姐便握七姑的手說:“七姐,恭喜、恭喜!幾個月了?”七姑輕聲答了句:“四個月。”

“四個月了!唷、唷,你趕快給我坐下來,動了胎氣,不得了。”

“不要緊的。洋大夫說,平時是要常常走動、走功,生起來才順利。”

“唷!七姐,你倒真開通,有喜的事,也要請教洋大夫。”羅四姐因為七姑朗過人,而且也沒有外人,便開玩笑地問:“莫非你的肚皮都讓洋大夫摸過了。”

“是啊!不摸怎麼曉得胎位正不正?”原是說笑,不道真有其事;使得羅四姐撟舌不下,而七姑卻顯得毫不在乎。

“這沒有啥好稀奇的,也沒有啥好難為情的。”

“叫我,死都辦不到。”羅四姐不斷搖頭。

“羅四姐!”古應笑道:“你不要上她的當,她是故意逗你。洋大夫倒是洋大夫,不過是個女的。”

“我說呢!”羅四姐舒了口氣“洋人那隻長滿黑、好比熊掌樣的手,摸到你肚皮上,你會不怕?”七姑付之一笑,拿起另一條裙子料子看;月白軟緞,下繡一圈波,上面還有兩隻不知名的鳥。花樣很新,但也很大方。

“這條裙子我喜歡的,明天就來做。”七姑興致地說:“穿上在身上,裙幅一動,真象水一樣。羅四姐,你是怎麼想起來的?”

“也是我的一個主顧,張家的二少,一肚子的墨水,她跟我很投緣,去了總有半天好談。有一天不知道怎麼提起來一句古話,叫做‘裙拖六幅湘江水’,我心裡一動,回來就配了這麼一個花樣。月白緞子不耐髒,七姐,我再給你繡一條,替換了穿。”

“這倒不必,我穿裙子的回數也不多。”這時古應跟胡雪巖在看那幅“顧繡”開屏的孔雀,左右看去,彩變幻;配上茶花、竹石,令人觀玩不盡。胡雪巖便說“何不配個框子,把它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