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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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視線避了開去“我沒有說這話,不過——。”他沒有再說下去。
“說啊!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要吐吐!”遇到他這種口吻語氣,如果她是願意委屈息事的,至多淚,不會追問,既然追問,便有不惜破臉的打算。胡雪巖覺得了解她的態度就夠了;此時犯不著跟她破臉——最好永不破臉,好來好散!
於是他笑笑說道:“我們都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這個樣子教底下人笑話,何必呢?”
“哼!”阿巧姐冷笑了一下,依然回過臉去,對鏡卸妝。胡雪巖覺得無聊得很。這種覺是以前所從不曾有過的;他在家的時候不多,所以一回到家,只要看見阿巧姐的影子,便覺得世界上只有這個家最舒服,非萬不得已,不肯再出門。
而此刻,卻想到哪裡去走走;哪怕就在街上逛逛也好。此念一動,不可抑制;站起身來說:“我還要出去一趟。”說了這話,又覺歉然,因而問道:“你想吃點啥?我替你帶回來。”阿巧姐只搖搖頭,似乎連話也懶得說。胡雪巖覺得背上一陣一陣發冷;拔步就走,就穿著那雙便鞋,也不著馬褂,徑自下樓而去。
走出大門,不免茫然;“轎班”阿福趕來問道:“老爺要到哪裡去?我去叫人。”轎班一共四個人;因為胡雪巖回家時曾經說過,這夜不再出門,所以那三個住在康錢莊的都已走了,只剩下阿福在家。
“不必!”胡雪巖擺一擺手,徑自出堂而去。
茫然閒步,意興闌珊;心裡要想些有趣的事,偏偏拋不開的是阿巧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那些影子都在眼前;其美如鶯的吳枕軟語亦清清楚楚地響在耳際。突然間,胡雪巖有著濃重的悔意;掉頭就走,而且腳步極快。
到家只見石庫牆門已經關上了,叩了幾下銅環,來開門的仍是阿福;胡雪巖踏進門便上樓,一眼望去,心先涼了!
“呢?”他指著漆黑的臥室;向從另一間屋裡出來的丫頭素香問說。
“出去了。”
“到哪裡?”
“沒有說。”
“什麼時候走的?”
“老爺一走,就說要出去。”素香答說:“我問了一聲,罵我:少管閒事。”
“那,怎麼走的呢?”胡雪巖問:“為什麼沒有要你跟去?”
“不要我跟去;說是等一息就回來。我說:要不要僱頂轎子?她說,她自己到堂口會僱的。”胡雪巖大為失望,而且疑慮重重,原來想跟阿巧姐來說:“一切照舊,毫無變動”;不管胡太太怎麼說,他決意維持這個外室。除非阿巧姐願意另外擇人而事,他是決不會變心的。這一番熱念,此刻全都沉入深淵。而且覺得阿巧姐的行蹤,深為可疑;素香是她貼身的丫頭,出門總是伴隨的,而竟撇下不帶,可知所去的這個地方,是素香去不得的,或者說,是她連素香都要瞞住的。
意會到此,心中泛起難以言宣的酸苦抑鬱;站在客堂中,久久無語。這使得素香有些害怕,怯怯地問道:“老爺!是不是在家吃飯?我去關照廚房。”
“我不餓!”胡雪巖問:“阿祥呢?”
“阿祥,出去了。”
“出去了!到哪裡?”
“要——,”素香吐吐地說:“要問阿福。”這神態亦頗為可疑,胡雪巖忍不住要發怒;但一轉念間冷靜了“你叫阿福來!”他說。
等把阿福喊來一回,才知究竟,阿祥是在附近的一家小雜貨店“白相”那家雜貨店老夫婦兩個,只有一個十七歲的女兒;胡雪巖也見過,生得象“無錫大阿福”圓圓胖胖的一張臉,笑口常開。阿祥情有所鍾,只等胡雪巖一出門,便到那家雜貨店去盤桓;是他家不支薪工飯食的夥計兼跑街。
“老爺要喊他,我去把他叫回來。”
“不必!”胡雪巖聽得這段“新聞”;心裡舒服了些,索丟下阿巧姐來管阿祥的閒事“照這樣說,蠻有意思了!那家的女兒,叫啥名字?”
“跟——,”阿福很吃力地說:“跟的小名一樣。”原來也叫阿巧“那倒真是巧了!”胡雪巖興味盎然地笑著。
“我跟阿祥說,你叫人家的時候,不要直呼直令地叫人家的名字;那樣子犯了的諱。做下人的不好這樣子沒規矩。”這是知書識禮的人才會有的見解,不想出現在兩條爛泥腿的轎班身上,胡雪巖既驚異又高興;但口中問的還是阿祥。
“他不叫人家小名叫啥?”胡雪巖問:“莫非叫姐姐、妹妹?那不是太麻了。”
“是啊!那也太麻。阿祥告訴我說,他跟人家本彼此都不叫名字,兩個人都是‘喂’呀‘喂’的。在她父母面前提起來,阿祥是說‘你們家大小姐’。”
“這倒妙!”胡雪巖心想男女之間,彼此都用“喂”字稱呼,辨聲知人,就決不是泛泛的情分了;只不知道:“她父母對阿祥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