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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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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大帥,”戈什哈向正在“飯後一局棋”的曾國藩請個安說“浙江的差官求見。請大帥的示:見是不見?”曾國藩正在打一個劫;這個劫關乎“東南半壁”的存亡,非打不可,然而他終於投子而起。

“沒有不見之理。叫他進來好了。”那名差官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行裝;九月底的天氣,早該換戴暖帽了,而他仍是一頂涼帽,頂戴是亮藍頂子,可知是個三品武官。

“浙江撫標參將遊天勇,給大帥請安。”那遊天勇搶上兩步,跪下去磕頭,背上衣服破了個大出又黃又黑的一塊皮

“起來,起來!”曾國藩看他那張臉,彷彿從未洗過似的;內心老大不忍,便吩咐戈什哈說“先帶遊參將去息一息,吃了飯再請過來說話。”

“回大帥的話,”遊天勇搶著說道:“卑職奉敝省王撫臺之命,限期趕到安慶,投遞公文,請大帥先過目。”

“好,好!你給我。你起來說話!”

“謝大帥!”遊天勇站起身來,略略退後兩步;微側著身子,解開衣襟,取出一個貼而藏的油紙包,厚甸甸地,似乎裡面裝的不止是幾張紙的一封信。

那油紙已經破裂,但解開來看,裡面的一個尺把長的大信封卻完好如新;曾國藩接到手裡,便發覺裡面裝的不是紙,是一幅布或綢。翻過來先看信面,寫的是:“專呈安慶大營曾制臺親鈞啟。”下面署明:“王有齡親筆謹緘。”再拆開來,果不其然,是一方摺疊著的雪白杭紡;信手一抖,便是一驚,字跡黑中帶紅;還有數處紫紅斑點,一望而知是血跡——王有齡和血所書的,只有四個海碗大的字:“鵠候大援”;另有一行小字:“浙江巡撫王有齡謹率全省數百萬官民百拜泣求。”曾國藩平主修養,以“不動心”三字為歸趨;而此時不能不變了。

大營中的幕友材官,見了這幅驚心動魄:別具一格的求援書,亦無不動容,注視著曾國藩,要看他如何處置?曾國藩徐徐捲起那幅杭紡,向遊天勇說道:“你一路奔波,風塵勞苦,且先休息。”

“是,多謝大帥。”遊天勇肅然答說:“卑職得見大帥,比什麼都安;種種苦楚,這會都記不起來了。只求大帥早早發兵。”

“我自有道理。”看他不願休息,曾國藩便問他浙江的情形“你是哪天動身的?”

“卑職是九月二十從杭州動身的,那時餘杭已經淪陷。”遊天勇答道“看樣子,現在杭州已經被圍。”

“杭州的城池很堅固。我記得‘一統志’一說,是十個城門。”曾國藩念道:“‘候’聽得‘清波’響,‘湧金’‘錢塘’定‘太平’。宋仁宗的時候,處士徐仲晦,願子孫世世不離錢塘,說是永無兵燹之災。想來杭州可以守得住。”他念的那句詩,遊天勇倒是聽過,是拿杭州的十個城門,候門、清波門等等綴成詩成;至於什麼宋朝人的話,他就莫名其妙了。只是聽語氣,說杭州守得住便無發兵之意,遊天勇大為著急,不能不說話。

“杭州的城堅固,倒是不錯。不過守不長久的。”

“喔,”曾國藩揸開五指,抓梳著鬍鬚問:“這是什麼道理?你倒說來我聽聽。”

“杭州存糧不足——。”杭州雖稱富足,但從無積米之家。浙西米市在杭州東北方一百里處的長安鎮;杭州的地主,每年所收租谷,除了留下一家食米之外,都運到長安鎮待價而沽,所以城裡無十之糧。這年夏,青黃不接之際,米價大漲;而杭州經過上年二月間的一番淪陷,劫掠一空,留下來的百姓,艱苦度,哪裡來的錢購糧存貯?本來是想等新谷登場,好好作一番儲糧的打算,誰知兵敗如山,累累滿野,都便宜了太平軍。

“唉!”曾國藩深深嘆息“在浙東的張玉良、李定太,如果肯拼命抵擋一陣就好了。”他接著又問“守城最要緊的是糧食豐足。王撫臺難道就不想辦法?”

“王撫臺也在極力想辦法,去年就出告示,招商採買,答應所過地方,免釐稅。不過路上不平靖,米商都不敢來。”遊天勇說“卑職動身的時候,聽說王撫臺預備請胡道臺到上海去採辦糧食軍火,也不知運到了沒有?”

“哪個胡道臺?”曾國藩問“是胡元博嗎?”

“不是。是胡雪巖。”

“喔,喔,是他!聽說他非常能幹?”

“是!胡道臺很能幹的;杭州城裡,大紳士逃的逃,躲的躲,全靠胡道臺出面,借糧借捐維持官軍。”曾國藩點點頭,默想了一下杭州的形勢,隨又問道:“錢塘江南岸呢?現在浙江的餉源在寧紹;這條路線是暢通的吧?”

“是。全靠這條路。不過——。”

“你說!有什麼礙口的?”

“回大帥的話,過錢塘江,蕭山、紹興、寧波一帶,都歸王大臣管;他跟王撫臺不和。事情——。”遊天勇略微搖一搖頭,說不下去了。

王大臣是指欽命團練大臣王履謙。曾國藩亦深知其人,並且曾接到他來信訴苦,說紹興、寧波兩府,每月籌餉十萬兩銀子解送省城;而王有齡未發一卒渡江。現在聽遊天勇的話,似乎事實並非如此。但不論誰是誰非,將帥不和,兵民相仇,總不是好兆。浙江的局勢,真是令人灰心。

“你下去休息。”以曾國藩的地位,若有所處置,自不須跟遊天勇明說,更不必向他作解釋,只這樣吩咐:“你今晚上好好睡一覺,明來取了回信,即刻趕回杭州去覆命。公文、馬匹、盤纏,我會派人給你預備。”

“是!”遊天勇站起身來請個安“多謝大帥。”跑上海、安慶的輪船,是英商太古公司的四明號,船上的買辦叫蕭家驥,原是上海的富家子,生就一副喜歡搜奇探秘的格,最初是因為好奇,拜了古應做老師學英文。再由他的“師孃”七姑而認識了“舅舅”尤五——他跟著七姑的孩子這樣叫,因而對漕幫也有了淵源。但是,他跟胡雪岸一樣,是一個深懂“門檻”裡的內幕,卻是個在“門檻”外面的“空子”為了曾國藩派李鴻章領兵援滬,四明號接連跑了幾趟安慶;到得事畢,已在深秋,蕭家驥方得空去看古應

古應很得意了,先跟胡雪巖合作絲茶生意,很發了點財;及至江浙局勢大變,絲茶來路中斷,改行經營地皮,由於逃難的富室大族,紛紛湧向上海租界,地價大漲特漲,越發財源茂盛。而且近水樓臺,選地鳩工購料都方便,所以在新闢的二馬路上,造了一所極緻的住宅;一家三口——七姑生了個兒子;倒用了上十口的下人。

他們師弟的情一向深厚,自然先談些旅途情況之類的閒話。說不到幾句,聽得七姑的聲音;接著便出現在他們面前,濃妝豔抹,一張銀盆大臉,白的格外白,紅的格外紅,加以首飾炫耀,更令人不可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