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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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放得下心!”胡雪巖說“如今只有‘按兵不動’,那批洋槍先放在那裡,等跟俞老談好了再說。”老太爺不答,身往後一靠,雙眼望空,緊閉著嘴,是那全心全意在思索如何解開這難題的神氣。
胡雪巖見此光景,頗為不安,心裡也在打算:如果俞武成不是他的“同參弟兄”事情就好辦,若是這批軍火,不是落到太平軍手裡,事情也好辦。此刻既是投鼠忌器,又不能輕易鬆手,槁成了軟硬都難著力的局面,連他都覺得一時真難善策。
“難!”老太爺說“想來想去,只有我來硬。”
“硬不是辦法。”胡雪巖問道“照你老看,俞老跟那面的情如何?”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江湖上走走,一句話就是一句話,他答應了人家,我又答應了他,反正不管怎麼樣,這票東西,我不讓他動手,我們弟兄的情就算斷了。”
“話不能這麼說!”胡雪巖腦際靈光一閃,欣然說道:“我倒有個無辦法中的辦法,我想請你老派個專人,將俞老請來,有話擺在檯面上說:兩面都是自己人,不能幫一面損一面。事情該怎麼辦?請俞老自己說一句。
““這叫什麼辦法?”老太爺笑道:“那不就表示:這閒事我管不下來,只好不管嗎?”
“正就是這話!”胡雪巖點點頭“你老不肯管這閒事,俞老怨不著你。而在我們這面,就承情不盡了。”老太爺略想一下問道:“莫非你另有法子,譬如請官兵保護,跟武成硬碰硬較量個明白?”
“我哪能這麼做?”胡雪巖笑道“我這樣一做,將來還想不想在江湖上跑跑?”
“那麼,你是怎麼辦呢?”
“我想跟俞老談了再說。”胡雪巖答道“我要跟他老實說明白,這票貨,如果不是太平軍那面要,我可以放手,由他那面的戶頭承買,我另找洋商打道,現在可不行,這是請俞老不要管閒事。至於那面送了怎樣一筆重禮,我照送就是。”
“聽說是一萬銀子。”
“一萬銀子小事,我貼也貼得起。我看俞老也不見得看得如何之重!我要勸他的是,一定不可以幫長。為人忠逆之辨,總不可以不分明。”聽到最後一句,老太爺很注意地望著他,好久,才點點頭說:“老弟臺,你雖是空子,漕幫的來龍去脈,清清楚楚,說句實話,二百年下來,現在的時世,不是翁、錢、潘三祖當年立家門的時世了。長初起,我們漕幫看得兩‘秀’很重。哪曉得越來越不象話,天下還沒有到手,倫常名教倒已經掃地了。什麼拜天地不敬父母,什麼‘男行’、‘女行’,烏七八糟一大堆。現在小刀會劉麗川也在拜天地了,這些情形我也看不慣。所以,你如果能勸得武成回心轉意,不幫長,這就不算在江湖道上的義氣有虧缺。不過,我不曉得你要怎麼勸他?”
“那自然見機行事。此刻連我自己都還不曉得該怎麼說?”談到這裡,就該馬上做一件事,派人去把俞武成找來,老太爺不知道他此刻在何處?但漕幫的聲氣甚廣,只要代一句下去,大小碼頭,旦夕皆知,自會找出人來,而況俞武成亦非無名小卒,找起來更容易。只是要看他是近是遠,在近處來得快,在遠處來得慢,子無法預定。
“我曉得你心裡急,不過急也無用,事情是總可以擺平的。”老太爺說“難得相聚,且住兩再說。”
“當然,當然。”胡雪巖說,”多的子也耽擱下來了,不爭在這兩天。”他是如此,裘豐言更不在乎,這一夜照樣開懷暢飲,聽老太爺談他當年走南闖北,涉歷江湖所遭遇到的奇聞異事,直到深宵不倦。
談來談去談到俞武成“松江是‘疲幫’,他們那一幫是‘旺幫’,所以武成在我們這夥人當中,是花花公子,嫖賭吃著,樣樣來,樣樣。”老太爺不勝慨地說“哪曉得快活了一輩子,老來苦!”
“這都是叫長害的。”胡雪巖說“不鬧長,他好好在楊州、鎮江,何至於此?所以俞老跟‘他們’搞在一起,我真不懂!”
“老弟臺,你見了武成,這些話要當心。他有樣壞病:不肯認錯!不說還好,一說偏偏往錯裡走。除非他老孃說他,他不敢不聽,不然,天王老子說他一句錯,他都不服。”
“這樣看起來,倒是位孝子!”裘豐言說“可敬之至。”
“大家敬重他,也就是為此。”老太爺說“他今年六十七,到了九十歲的老孃面前,還會撒嬌。想想也真有趣。”
“喔!”胡雪巖問:“她娘還在?”
“還在!”
“在鎮江?還是揚州?”
“不!那兩個地方怎麼還能住?”老太爺說“搬在蘇州。去年到杭州燒香,路過鬆江,在我這裡住了幾。”
“九十歲的老太太,還能出遠門燒香。倒健旺?”
“健旺得很呢!”老太爺說“這位老太太,當年也是好角。俞三叔——武成的老爹,是叫仇家害死的,她帶了一把水果刀找上仇家的門去,見面就是一刀!出來就到衙門,縣官倒是好官,說她替夫報仇,當堂開釋。那時她還有四月的身孕在身,生下來就是武成。”
“原來俞老是遺腹子!怪不得孝順。”
“他也不敢不孝順。”老太爺又說“武成後來管幫,也虧得我這位俞三嬸。當時俞三叔一死,還沒有兒子,幫中公議,由他家老五代管。遺腹子生下來,如果是女的,不必說,是男的,到二十歲,俞老五‘推位讓國’。哪曉得俞老五黑心,到時候不肯讓出來。又是俞三嬸出面,告到僧運總督那裡,官司打贏,武成才能夠‘子承父業’。”
“照此說來,這位老太太對外頭的事情,也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