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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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說沒有這件事,是說這筆生意,怕要出亂子,龔家父子會惹極大的麻煩。”接著,胡雪巖將他的顧慮,跟嵇鶴齡細談了一遍。
“我懂了!”嵇鶴齡說“癥結在貨的地方,如果是在上海貨,黃撫臺得派重兵護運。這倒是很麻煩的事。”
“有了!”胡雪巖當時便把劉慶生找了來問說:“撫臺衙門劉二爺的節敬送了沒有?”
“還早啊!”
“要提前送了。”胡雪巖說“我記得是每節一百兩,過年二百兩,請你另外封四百兩,連例規一起送去,說我拜託他務心幫個忙!”要劉二幫忙的,就是把合同的原底子設法抄了來。劉二看在兩個紅封,總計六百兩銀票的面上,這個忙非幫不可,又因為龔家父子越過他這一關,以同鄉內眷,經常來往的便利,直接搭上了三姨太的線,心裡原就有氣,這時猜測胡雪巖的用意。大概要動腦筋打消這筆買賣,自所樂見,格外巴結,當天就用五十兩銀子買通了黃宗漢的孌童兼值簽押房的小聽差,把合同的底稿偷了出來,劉二關上民門,親自錄了個副本,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了胡雪巖手裡。
合同上寫的是由船運在浙江邊境貨。胡雪巖倒不明白。這個名叫魯道夫的普魯士人,具何神通?能夠安然通過上海到嘉善的這一段水路?倘或中途出險,不能如約貨,又將如何?
細看合同,果然有個絕大的漏,這筆買賣,在賣主方面自然有保人,由上海的兩家錢莊承保,但保的是“貨短少”及“貨樣不符”又特為規定一樣:“賣方將槍支自外洋運抵上海後,稟請浙江撫臺衙門委派委員,即就海關眼同檢驗,須驗得式樣數目相符,始得提領運。”看起來好象公事認真,完全為了維護買方的利益,實際上是正好為賣方脫卸責任。
“好刀筆!”在一起細看合約的嵇鶴齡,書生積習,不免憤慨“公家辦事,就是如此!自作聰明,反上了別人的當。”
“恐怕不是自作聰明,是故作聰明。”胡雪巖說“照這個合約來看,賣方只要把洋槍運到上海,在海關經過浙江的委員眼同檢驗,數量式樣相符,賣方就已盡了責任,如果中途遇劫,那就好比當票上的條規:‘天災人禍,與典無涉。’保人是不保兵險的。真的鬧將開來,洋人只要說一句:在你們中國地方被搶的。你們自己不能維持地方平靖,與外人什麼相干?這話駁不到,還只能捏著鼻子受他的!”嵇鶴齡也是才氣橫溢,料事極透的人,聽了胡雪巖的話,連連點頭,嘴角中現出極深沉詭秘的笑容,眼睛不斷眨動,似乎別有深奧的領悟似地。
“大哥!”胡雪巖問道:“你另有看法?”
“我是拿你的話,進一步去想。也許是‘小人之心’,但是,人家未必是君子,所以我的猜測也不見得不對。”說了半天,到底是指什麼呢?胡雪巖有些不耐,催促著說:“大哥!你快說吧,這件事上,也許可以生髮出什麼辦法來,如今時間不多了,我們得要快動腦筋,快動手。”於是嵇鶴齡提綱挈領的只問了一句,胡雪巖就懂了,所問這一句是:“這會不會是個騙局?”如果要行騙,據合約來說,並不是不可能:洋槍運到上海關,浙江所派的委員驗明瞭數目式樣,無不相符,但運中途,說是遇到劫盜,意外災禍,不負責任。至於是不是真的搶走了洋槍,無可究詰,那就可以造成騙局。倘或事先有勾結,浙江的委員虛應故事,數目既不夠,式樣也不符,而以“相符”稟報,及至被動,亦是無可究詰,這個騙局就更厲害了。
“我看,”胡雪巖畢竟是商人,遲疑著問道:“這,我看他們不至於如此大膽吧?”
“哈!”嵇鶴齡冷笑“你不知官場的齷齪!事實俱在,這合約中有漏,人之才智,誰不如我?我們一看就看出來了,他們經過那麼多人看,說是不曾看出來,其誰能信?”
“是的。”胡雪巖點點頭,轉問出一句極要緊的話:“既然我們看出來了,該怎麼辦?”嵇鶴齡笑了“以你的聰明,何需問我?”他說“你定策,我看我能不能幫你的忙!”胡雪巖覺得嵇鶴齡這個人不失為君子,在這樣異姓手足之親,時不我待之迫,有了機會還不肯出“壞主意”就算很難得了。
“辦法當然很多。”胡雪巖想了想說“光不斷財路,只要他們不是行騙,生意仍舊讓他們去做。不過,我覺得黃撫臺不作興這樣,我也幫過他好些忙,買洋槍又是我開的路子,現在叫別人去做這筆生意,想想於心不甘。”嵇鶴齡聽他的話一腳進、一腳出,便知道他的意思了,反正只要能對他眼前的難關有幫助,他也不願多事,照此宗旨替他設想,覺得有跟龔家父子開個談判的必要。
“請誰去談判呢?”胡雪巖問“託你的朋友?”
“不!這件事你我先都還不便出面,叫裘豐言去!”
“妙!妙!”胡雪巖撫掌稱善“我們馬上找他來談。”於是就借嵇鶴齡的地方,由瑞雲設爐置酒,叫人去請裘豐言。時已深夜,天氣已冷,裘豐言黃昏時分喝得醺醺然,早已上了,但聽說嵇、胡二人請他圍爐消夜,立刻披衣起,冒著凜冽的西北風,興沖沖地趕到嵇家。
一進門他就把“寒夜客來茶當酒”這句詩改了一下,朗然而:“寒夜客來酒當茶!”不但嵇鶴齡和胡雪巖相視莞爾,連隔室的瑞雲都笑了,只見小丫頭把門簾一掀,她一手提個酒瓶,一手提把酒壺,揚一揚笑道:“裘老爺,有的是酒,中國酒、外國酒都有,你儘管喝!”
“多謝如嫂夫人!”裘豐言兜頭一揖,然後接過一瓶白蘭地,拔開寒頭,先就嘴對嘴喝了一口。
這一下惹得瑞雲又笑“裘老爺喝酒倒省事,”她說“用不著備菜!”
“這話在別處可以這麼說,在府上我就不肯這麼說了。”
“為什麼呢?”
“說了是我的損失。說句不怕人見笑的話,我這幾天想吃府上的響螺跟紅糟雞,想得涎不止。”
“那真正是裘老爺的口福,今天正好有這兩樣東西。”瑞雲笑道“不過,不好意思拿出來待客,因為吃殘了!”
“怕什麼,怕什麼!來到府上,我就象回到舍下,沒有說嫌自己家裡的東西吃殘的。”於是瑞雲將現成的菜,辦了一個火鍋、四隻碟子為他們主客三人消夜,嵇鶴齡一面勸酒,一面為裘豐言談那張購槍合同的病。他雖未提到胡雪巖,而有了幾分酒意,並且一向與胡雪巖好的裘豐言卻很替他不平。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件事非得好好評理不可。”
“少安毋躁!”嵇鶴齡拉著他的手說“今天請你來就是要跟你商量個打抱不平的辦法。病捉住了,但‘沒有金剛鑽,不攬碎瓷器’,龔家父子也不是好相與的人,這件事還得平心靜氣來談。”
“好,好!”裘豐言喝口酒,夾塊紅糟雞放在口中咀嚼著,含含糊糊他說“有你們兩位在,沒有我的主意,你們商量,我喝著酒聽。”嵇胡兩人對看一眼,都覺得老實人也不易對付,他們原先有過約定,預備一搭一檔,旁敲側擊,讓裘豐言自告奮勇,現在他是“唯君所命”的態度,說話就不能再繞圈子,否則便顯得不夠朋友,所以反覺得為難。
當然,還是得嵇鶴齡開口,他想了一下看著胡雪巖說:“做倒有個做法,比較厲害,不過盤馬彎弓,不能收立竿見影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