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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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過一陣,賀客紛紛告辭,芙蓉送到中門,胡雪巖送出大門,在鬱四上轎以前,執著他的手說:“四哥,這一來你倒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湖州怕還要住幾天了。”鬱四笑笑不響,陳世龍卻接上了話“胡先生!”他說“如果杭州有事要辦,我去跑一趟。”
“對呀!”阿珠的娘說“儘管叫世龍去!”
“等我想一想,明天再說。”回進門來親自關了大門,走進大廳,喜燭猶在,紅豔豔的光暈閃耀著,給胡雪巖帶來了夢幻似的覺。
“真正象做夢!”他自語著,在一張新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扶手,識得那木料,在廣東名叫“酸枝”樣子也是廣式,在杭州地方要覓這樣一堂新傢俱,都不容易,何況是在湖州?見得鬱四花的心血,真正可。
由鬱四想到阿七,再想到老張和他的兒女婿,還有黃儀和衙門裡的兩位老夫子,最後想到這天的場面,胡雪巖十分
動——世界上實在是好人多,壞人少,只看今天,就可明白,不但成全自己的好事,而且為了讓自己有一番意外的驚喜,事先還花了許多心血“調虎離山”這完全是
情,不是從利害關係生出來的勢利。
正想得出神,咀嚼得有味,聽見有人輕輕喊道:“老爺!
轉臉一看是芙蓉,正捧了一盞蓋碗茶來,她已卸了晚妝,紅齒白,梳個又光又黑的新樣宮署,這時含羞帶笑地站在胡雪巖面前,那雙眼中盪漾著別樣深情,使得胡雪巖從心底泛起從未經驗過的興奮,嚥了兩口唾沫,潤溼了乾燥的喉嚨,方能開口答話。
“謝謝!”他一隻手接過茶碗,一隻手捏住她的左臂。
“索在外面坐一坐再進去吧!”芙蓉說“我燻了一爐香在那裡,氣味怕還沒有散盡。”
“鬱四嫂真有趣。”胡雪巖問道:“你們是很的人?”
“認識不過兩年,從她嫁了鬱四爺,有一次應酬”芙蓉笑笑不說下去了。
“怎麼呢?”胡雪巖奇怪“又是鬧了什麼笑話?”
“不是鬧笑話。”芙蓉語聲從容地答道“那夭別人都不大跟她說話,想來是嫌她的出身。我不曉得她是什麼人?只覺得她很朗,跟她談了好些時候。就此做成了好朋友。”
“原來如此!”胡雪巖很欣賞芙蓉的態度,同時又想到她剛才不嫌齷齪,親自照料嘔吐狼藉的阿七的情形,慶幸自己娶了個很賢慧的婦人。
這一轉念間,胡雪巖對芙蓉的想法不同了。在一個男人來說,妾之間的區別甚多,最主要的是“娶
娶德,娶妾娶
”胡雪巖看中芙蓉,也就是傾心於她的翦水雙瞳,柳
一捻,此刻雖然矜持莊重,而那風
體態,依然能令人如燈蛾撲火般,甘死無悔。但是,光有這樣的想法,胡雪巖覺得可惜,就好比他錶鏈上所繫的那個英國金洋錢一樣,英鎊誠然比什麼外國錢都來得貴重,但拿來當作表墜,別致有趣,比它本身的價值高得多。這樣,如果只當它一個可以折算多少銀子的外國錢來用,豈不是有點兒糟蹋了它?要娶芙蓉這樣一個美妾,也還不算是太難的事,但有
又有德,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應該格外珍惜。這樣想著,他的心思又變過了,剛才是一味興奮,所想到的是“攜手入羅幃”此刻是滿足的欣悅,如對名花,如品醇酒,要慢慢的欣賞。
看他未曾說話,只是一會兒眨眼,一會兒微笑,芙蓉很想知道,他想什麼想得這麼有趣?然而陌生之,到底還濃,只有儘自己的禮法。便試探育說道:“請到裡面去坐吧!”
“好!你先請。”這樣客氣,越使她有拘束之,退後一步說:“老爺先請!我還有事。”她分內之事,就是盡一個主婦的責任,吹滅燭火,關上門窗,又到廚房裡去,檢點了一番,才回人“
房”胡雪巖一個人在屋裡小飲,四碟小菜、一壺酒是早就預備在那裡的,把杯回想這天的經過,心裡有無數急待解答的疑問,所以看見她一進來就又忙忙碌碌地整理衾枕,便即說道:“芙蓉,你來!我們先談談。”
“嗯!好。”芙蓉走了過來,拉開椅子坐下,順手便把一碟火腿,換到他面前,接著又替他斟滿了酒。
他把酒杯遞到她邊,她喝了一口,又夾了一片火腿來,她也吃了。
“你曉不曉得我今天鬧個大笑話?”這個開始很好,似乎一下子就變得很了,芙蓉以極
興趣和關切的眼
看著他“怎麼呢?”她問。
“我跟鬱老四一起進門,大家都說‘恭喜’,我莫知莫覺,只當是鬱老四做生,大家是跟他道喜,你想想,世界上有這種事!”芙蓉忍俊不
“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卻又趕緊抿著嘴。擺出正經樣子:“難道你自己事先一點都不知道?”
“一點都不知道。為了瞞著我,他們還特地把我到南潯去玩了一趟。”
“那”芙蓉遲疑了一會,雙目炯炯地看著他問“要我,不是你的意思?”
“哪有這話!”胡雪巖趕緊分辯“我是求之不得!”芙蓉點點頭,神和緩了“我也不曾想到。”她低著頭說:“我實在有點怕!”
“怕什麼?”
“伯我自己笨手笨腳,又不會說話,將來惹老太太、太太討厭。”
“那是決不會有的事!你千萬放心好了。”得到這樣的保證,芙蓉立刻綻開了笑容,笑容很淡,但看起來卻深,她是那種天生具有魔力的女人,不論怎麼一個淡淡的表情,受者都會得到極深的
受。
“我的情形,你大概總聽鬱四嫂說過了。”胡雪巖問道“她是怎麼說我?”
“話很多。”芙蓉把那許多話,凝成一句:“總之,勸我進你們胡府上的門。”
“那麼你呢?樂意不樂意?”這話在芙蓉似乎很難回答,好半晌,她垂著眼說:“我夭生是這樣的命!”話中帶著無限的悽楚,可知這句話後面隱藏著無限波折坎坷。胡雪巖憐惜之餘,不能不問,但又怕觸及她什麼身世隱痛,不願多說。所以躊躇著不知如何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