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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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當天回家,胡雪巖叫阿福把住在附近客棧裡的陳世龍去找了來,他是要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到松江接槍,已經用不著他了。眼前在杭州也沒有什麼事,可以先回湖州一趟,去見一見“丈母孃”
“不必!”陳世龍說“接槍的事情,也很麻煩,我跟了裘老爺去好了。”
“為什麼呢?”胡雪巖倒有些詫異,心想這是求之不得的“美差”陳世龍不該不領情。
他何嘗不領情,心裡也巴不得去看一看小別數,便如數年的阿珠,只是為了恩圖報,自願出力。而這話他又不願說,覺得說了便沒意思了,因而沉默不答。
胡雪巖是察言觀,只需稍力用點心,便可以看透他的腑肺,心裡暗暗欣,也不說破,只這樣告訴他:“叫你去看丈母孃是‘順帶公文一角’,湖州我一時去不了,有好些事,要你替我去辦。你不必到松江去了!”最後一句話,完全是長輩的口氣,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陳世龍只好點點頭。
“第一件,你跟你鬱四叔去說,如果有多餘的頭寸,我要用,請他匯到康來,期限最好長一點,利息我特別加厚。第二件”說到第二件,他沉了,意思是想把黃儀調開,但絲行才開始做,總得把這一“季”做出個起落來,淨賺多少,該分多少花紅,有個實實惠惠的代,則賓主盡歡而散,才是正辦。照目前這樣子,彷彿有些過河拆橋,傳出去於自己的名聲有損。
“世龍,”他問:“你看黃儀這個人怎麼樣?”
“本事是有的,不大合得來群。”陳世龍直抒觀。
“對!你說到了他的短處。”胡雪巖說“你丈人自己說過,‘吃不住他’,我要想個辦法,把他調開,不過目前還不到時候,你跟你丈人說,好歹先敷衍敷衍他,到明年我自有妥當辦法。”
“我曉得了。”陳世龍又說“鬱四叔那裡,最好請胡先生寫封信。”
“信我是要寫的,還有東西帶去。啊!”胡雪巖突然喊了起來“我倒想起來了,老黃文墨很不錯,我想請他來幫忙,專門替我寫寫信,你倒探探他的口氣看!送他的酬勞,一定夠他用,你看他的意思如何?寫信來告訴我。”
“這倒也不錯。老黃這個人也只有胡先生能收服,他做事最好自己做自己的,不跟人聯手,一定做得好。”這樣商量定了,陳世龍便整整忙了兩天,把胡雪巖要帶到湖州送人的土儀什物,以及他自己“孝敬”丈人丈母孃的衣料與食物,向阿珠獻殷勤的胭脂花粉,一起採辦齊全,再下一天就下了航船,直放湖州。
一上岸先到大經絲行,面就遇見阿珠的娘,心裡沒有預備,頓時搞得手足無措。首先稱呼就為難,自然不能再叫“張太太”但又老不出麵皮喊聲“娘!”阿珠的娘,卻是又驚又喜“你怎麼回來了?”她說“來,先坐了再說,你丈人也在裡頭。”說著,她自己先轉身走了進去。
陳世龍定定神,心裡在想,看這樣子,丈母孃對自己是中意的,他唯一的顧慮,是怕阿珠的娘,覺得受胡雪巖的好處太多,不一定以這頭親事為然,或者口中不說,心裡起了個疙瘩。現在,這個疑慮似乎是多餘的了。
由店堂繞過屏風,走人第二進就是客帚,這時不是收絲的季節,空蕩蕩地一個客人都沒有,但旁邊廂房卻有人,是黃儀,在窗子裡望見了便喊:“啊呀,新貴人上門了!”一路喊,一路搶了出來,笑臉人。
陳世龍有些發窘,站定了腳招呼一聲:“黃先生,你好!”
“你發福了!”黃儀歪著頭,從上到下把陳世龍端詳了一遍“上海住了幾個月,樣子變過了!”這一說引起了阿珠的孃的注意,也是退後兩步,直盯著陳世龍看。夷場上的衣飾總要漂亮些,又是“丈母孃看女婿”所以她臉上的笑意越堆越濃,這樣就更要惹得黃儀開玩笑。
“張太太,”他笑著說“回去慢慢看!新貴人臉,看得他不好意思了。”
“曉得他臉,你就少說一兩句!”阿珠的娘已經在衛護女婿,這樣笑著說“都到裡頭來坐!”
“對!”黃儀興味盎然地“我到裡頭來看你們‘見禮’。”阿珠的娘心裡一動,立刻有了個主意,她是體恤女婿,看陳世龍有點發窘,心裡便想“腳女婿”第一次上門,總要有個媒人,或者男女兩家都悉的親友陪著,彼此才不致尷尬。現在陳世龍象個“沒腳蟹”似地,要請黃儀來幫忙,媒人照規矩是兩位,有了一個胡雪巖,另一個不是現成在眼前?於是她說:“黃先生,我們女家的大媒是胡先生,男家的大媒老爺,拜託了你好不好?”
“怎麼不好?現成的媒人,求之不得。”陳世龍也聽出丈母孃意存體恤,這樣安排,再好不過,便向黃儀拱手作揖:“黃先生,我重重拜託!”
“好說,好說!”黃儀很高興地“那麼,張太太,我要叫你親家太太了!”就這樣說笑著,一起進了胡雪巖以前所住的那個院子,老張聞聲了出來,也有意外的驚喜,陳世龍喊一聲:“爹!”有了爹自然有娘,黃儀以媒人的身份,從中牽引,陳世龍便又替老張夫婦磕了頭,正式見過禮,改了口,把阿珠的娘笑得合不擾口。
這時大經絲行裡用的夥計,出店、燒飯司務,還有兩三個繅絲的女工,都跑了來看熱鬧,因為陳世龍平常人緣極好,所以都替他高興,但也多要開幾句玩笑。陳世龍覺得最艱難的是見丈母孃這一關,這一關一過就不在乎,臉皮也厚了,隨他們去說,只報以矜持的微笑。
然而另一個難關又來了,這一關不是他自己難過,是替阿珠擔心,說巧不巧,阿珠從家裡到絲行,一路走進來,就看見大家想笑不笑,已在懷疑,等踏入院子,第一眼就看見陳世龍,心裡一慌,趕緊想溜,已來不及。
“阿珠!”老張在裡頭喊。
阿珠不理,依舊往外走,有個繅絲的女工叫阿翠,生最好事,偏偏就在她身後,堵著門不讓她出去。
“走開!”她低聲怒喝。
“你不要逃嘛!”阿翠笑道“又不是不認識。”於是裡面也笑,外面也笑,終於讓阿珠奪門逃走,陳世龍才算鬆了一口氣。
阿珠的娘記掛著女兒,同時為女婿設想,料知他一顆心也早就飛了出去,因而看一看天,提議回家,順便邀黃儀一起去吃晚飯。
黃儀大喜。他不喜歡賭錢,也不會花花草草在外頭搞女人,甚至連旱菸都不,唯一的嗜好,是口腹之慾,這位“老闆娘”的烹調手段,他是領教過的,只是在老張父女到上海去的那些子,只有阿珠的娘帶著個使女愛珍在家,他不便上門去叨擾。從老張回來以後,才又去吃過兩次飯,家常餚饌、潔有餘,豐腆不足,未能大嚼,今天又是款待“腳女婿”又是請媒人,自然有一頓稱心滿意的晚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