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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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五比較深沉，喜怒不大形於顏，但就算如此，也可以發現他眉目軒豁，這幾天來陰沉沉的臉，似乎悄然消失了。

“你的腦筋快，”他用徐緩而鄭重的聲音說“倒想想看，跟他有什麼事可以做聯手的。”

“眼前就有一樣，不過”胡雪巖的尾音拖得很長。

“咦！”尤五詫異了“有啥為難的話，說不出口？”

“我不曉得你跟卯金刀，到底有沒有情？”

“卯金刀”是指劉麗川，尤五當然明白，很快地答了句:“談不上。”

“我這麼在想，英國人反正做生意，槍炮可以賣給太平軍，當然也可以賣給官軍。今天我在席面上聽說，兩江總督和江蘇巡撫，郡為了卯金刀在傷腦筋，奏報出去，輕描淡寫，好象是地方上鬧事，其實是想多派兵，一仗把他打倒。既然如此，槍炮、火藥是要緊的，我們好不好先替他們辦個‘糧臺’，等他們的兵一到，就好出隊打仗。如果你認為這個辦法可以，我馬上到蘇州去跑一趟，江蘇巡撫許乃釗是我們杭州人，一定可以找得到路子見一見他。”

“主意倒是不錯。不過我不能做。”

“是因為‘圈吉’的關係？”胡雪巖問。

“圈吉”周，是指周立，尤五點點頭說“一點不錯，不過你跟他沒有情，你可以做。”

“那就算了。第一，要做，就是大家一起來，第二，人家也曉得我跟你的情，如果你覺得有妨礙，我做了一樣也有妨礙。”尤五聽得這話，大快，他心裡是巴不得胡雪巖不要做，但“光不斷財路”明明是筆好生意，自己不能叫他罷手，所以那樣言不由衷地說“你可以做”

“我還有第二條路子，浙江現在正在辦團練，湖州由一位姓趙，名叫趙景賢的紳士出面，此人極其通達能幹，跟王雪公的公誼私都不錯，我一說就可以成功。”

“那好！這筆軍火生意，我們一起來做。”

“就有一樣麻煩，要尤五哥你有辦法才能成功。”胡雪巖說“英國人的兵船開不到湖州，只能在上海貨，上海運到湖州，路上怕有危險。搶掉了怎麼辦？”

“危險也不過上海到嘉興這一段，一進浙江境界，有官兵護送，哪個敢搶？至於這一段路，歸我保險。”尤五又說“反正我們漕幫弟兄現在都空在那裡，要人要船都現成。藉此讓他們賺一筆水腳，事情再好都沒有了。”

“這一說，在我們兩個人就算定局了。說做就做，你倒再想想看，你那面還有什麼事要我做到的？”尤五仔細想了想說“你請浙江方面，替我們這裡的督糧道來封公事，說要用松江漕幫的船運軍火。這樣，我對官面上就算有了代。”

“這一定辦得到。”胡雪巖轉臉對陳世龍說“又要你辛苦跑一趟了。”

“到杭州，還是到湖州？”

“先到杭州。如果王大老爺已經回任，你就再到湖州，尋著他算數。不錯，”胡雪巖忽然又說“你正好把阿珠送了回去。”

“好的。啥時候走？”

“最多兩三天，等我在這裡接好頭，寫了信，馬上就走。”接頭是跟古應接頭。第二天在怡情老二的香閨中，三個人又見了面，胡雪巖說了經過，問古應，英國人肯不肯將槍炮、火藥賣給這方面？

“有啥不肯？他們是做生意，只要價錢談得攏，什麼都賣。”古應問道“你要些什麼東西，我好去談。”這下把胡雪巖難倒了“這上面我一竅不通。”他說“只要東西好就好。”

“不光是東西好壞，還有數目多少。總要有個約數，才好去談，譬如洋槍，應該多少支？”

“總要一千支。”

“一千支！”古應笑道“你當一千支是小數目？我看辦團練，有五百支洋槍就蠻好了。還有，要不要請教習？洋槍不是人人會放的，不會用，容易壞，壞了怎麼修，都要事先盤算過。”

“應兄，”胡雪巖拱拱手說“你比我內行得太多了。索你來個‘說帖’，豈不快？”古應慨然應諾，而且立刻功手。怡情老二親自照料，移過“叫條子”用的筆硯來，磨濃了墨，卻無紙可寫，好在是草稿，不妨拿“局票”翻過來，將就著用。

於是古應一面提筆構思，一面過鴉片煙癮，煙泡裝上煙槍，槍嘴上接橡皮管子，一直通到他嘴裡。十六筒煙完，神十足，文不加點，洋洋灑灑地寫完，遞到了胡雪巖手裡。

胡雪巖自己不能動筆，看卻會看，不但會看，而且目光銳利，象這些“說帖”最要緊的是簡潔，要幾句話就能把那些大官兒說動心，才是上品。古應的筆下很來得，但暢有餘，不免枝蔓，他把洋槍、火藥的好處，源源本本談起，好雖好，看來卻有些吃力。胡雪巖心想，這個說帖，王有齡、趙景賢一定會看完，但遞到黃宗漢手中，他有沒有看完的耐心，就難說了。

“高明之至！”胡雪巖先聲不動地把說帖遞給尤五。

“我不必看了。”尤五笑道“看也是白看。”